劈劈叭叭,是鞭炮的聲音。那麽熟悉,那麽美妙,從小小的窗口,擠過鐵柵欄跑進來,抓撓著他年輕的心。
要是在往年,一進臘月他就會把平時省吃儉用的錢翻出來,跑到遠遠的集上,買來一人多長的鞭,那種紅紅的,放起來脆響的。接著是將鞭炮小心地,放到家裏溫熱的土炕角上,烘到除夕夜。那放起來,又脆又響,帶著喜氣和祝福,傳得遠遠的,把鄰家小子張大鵬PK得沒了脾氣。
可是,現在他無法再親手放了,隻能傾聽遠遠近近熟悉而陌生的炮聲了。他沒有了自由,成了殺人犯,過了春節就要執行了。如果沒有小窗,也許他就會封閉自己,潛心悔過。沒有劈劈叭叭的幹擾,他也許會忘記過去的生活,過去的快樂,那根敏感的神經也不會被觸動了。
作為不久於人世者,他想放一次炮,一人多長那種的,連續脆脆地響個不停,響出自己的快樂,自己唯一的願望,自己最後的生命記憶!
當他把這種想法說給小個子獄警,反饋回來的是呲呲的笑,被認為是異想天開,自作多情。小個子摸了摸他的頭,說也沒熱啊,是不是進水了?這是違反規定的事,從來沒有先例,誰也不敢答應的。也是啊,放炮,隻能在外邊進行,出現意外或死囚跑了,那後果可就嚴重了!
大個子獄警得知,看出他的鬱悶,他的苦痛。要不怎麽不願說話了,飯也吃得少了,兩眼直直地麵壁而坐。
大個子獄警找到獄長,說他的表現沒說的,不像是想跑,給他一次機會吧。
獄長說萬一呢?這個責誰負?
這……我們可以采取一定的措施……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沒有把握的事不幹為好。不過,我得向上邊請示了再說……
除夕夜,他孩子似地換上了新衣服(其實他還差三個月年滿三十歲),那個他心儀以久且現在很流行的野戰裝。日日夜夜伴他的手銬被打開的瞬間,他仿佛回到了人間,獲得了自由。原計劃是要給他上腳鐐的,以防他趁機溜掉。又是大個子堅持不要這一措施,既然同意了他的請求,就讓他開開心心地快樂一把,徹底放鬆一回--我相信他。
放炮,是在院子裏進行的。大個子貼身看守,手摸著腰間的槍。小個子則安排在大門一側,把守著關鍵,手上是黑洞洞的槍口。
午夜時分,他麵對一掛長長的鞭炮,精心地掛在高處。麵帶著愜意,像當年那個淘氣的孩童,爸爸媽媽不僅健在,還相當年輕,每每這個時候為他準備好了紅紅的心願。
隨著“呲--”地一聲,火光閃閃,劈劈叭叭的驟響越過高高的院牆飛向曠野。那是凝固以久的情緒,炸開一道道大堤,一泄千裏,酣暢淋漓。青煙徐徐升起,紙屑隨風而飄,越過他直直的身影,忽明忽暗,一會兒又籠罩半個夜空。他靜靜地享受著,陶醉著。而兩個獄警可緊張得不行,連眼睛都沒敢眨一下,唯恐出現不測,像一對獵人緊緊盯住他們的獵物。
這是漫長的一分鍾,也許隻有幾十秒,當事的雙方心態卻有天壤之別。這也創造了一個奇跡,一個不該發生的奇跡。
硝煙還沒散盡,他“撲嗵”一聲跪倒在大個子麵前,亮亮的淚下來了。他說你們就是我的父母,就是我的親兄弟!給了我這次機會,我是死而無憾了!
大個子急忙將他扶起,順利地交感激萬分的他帶進了鐵門內。
他哪裏知道,如果他膽敢有逃跑的想法,哪怕他向院門外邁出一步,小個子的槍就響了,他的一生就會提前結束。
這是上邊的指示,越獄的理由自然很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