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風景

第三節 在乎[四]

　　奶奶對自己的名字無所謂，但對自己玄孫的名字卻很在乎，就像在乎自己丈夫的名字一樣。

　　爺爺的名字，一直是奶奶的心事。自從上次到縣民政局找過之後，奶奶或親自或托人，又多次找過小趙。其中有一次，那個姓吳的科長說小趙她歇產假了，要接近一年才上班呢。奶奶一聽就有點急，說我都九十多了，還不知能活哪會兒呢，因此求吳科長一定要幫助問一下，到底那個名字查清了沒有。吳科長也是個辦事認真的人，當即就打了電話，小趙那頭接了，說她確實費了很大的勁給查了，檔案裏爺爺最原始的名字記錄是“徐振多”，也就是說，最後那個字是多少的“多”，不是“德”，也不是“鐸”，後來她又調閱了其他檔案，還沒來得及細查呢，這不是生孩子了嗎，不然的話可能早就有結果了。

　　聽了吳科長的轉述，奶奶意猶未盡心有不甘，央求吳科長幫助，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問題給予落實。吳科長答應了，但是可能又覺得有點好笑，於是他就問奶奶：烈士的名字到底是哪一個字，影響你領錢嗎？

　　奶奶說怎麽會呢，從沒影響過。

　　吳科長說對呀，這又不影響你領錢，名字錯一個字怕什麽呢？

　　這一說，奶奶又不高興了，說更正一個死人的名字，與領不領錢有什麽關係呢？一個人一生隻能活一次，一個人一生隻有一個真名字，如果他的名字錯了，還能是那個人嗎？

　　吳科長說活著的人當然不能錯，否則就亂套了，但死了的人名字錯了又有什麽關係呢，我們不都是為活著的人而活嗎。

　　奶奶說你說得不對，活人並不隻是為活著的人活，也要對得起已經死了的人；活著的人可以受點委屈，可不能讓死人受委屈。

　　吳科長又笑了，說我們的政策是盡量不能讓活人受委屈，讓死人受點委屈怕什麽，他又不會鬧事。

　　奶奶說讓死人受委屈，就是欺負人，活人欺負死人，你的良心會不安的，那樣做人不耿直。

　　吳科長聽了，趕緊擺擺手，說大娘我可沒有欺負死人，我保證會想辦法給你落實這個問題的，但這事不能急，你先回家等著吧。

　　後來不久的一天，縣民政係統的幹部到程樓調查軍烈屬政策執行方麵的情況，奶奶又一次對幹部提到了爺爺名字的問題。那名幹部很重視，答應回去之後幫助給認真查對，並會向上級領導反映。幹部說，烈士的名字錯了一個字，看似小事情，其實這反映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一名戰士為保衛祖國壯烈犧牲了，但活著的人連他的名字都給弄錯，這顯得太不嚴肅了。聽到這話，奶奶算是得到了一些安慰。奶奶最不想聽的，就是有些人說的關於領錢的事，好像錢比人的名字還重要。當然，錢也是非常重要的，連年輕人多生一個孩子都要罰錢，不然就要把牛牽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