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四個孩子,二哥兩個孩子,無論是進入這個家庭當媳婦,還是招女婿,首先都要過一關:對自己的父母孝順。這是硬件。當然,除了這一項,作為輔助,還要考察準親家的“組織紀律性”。
大姐說起奶奶對後輩婚事的認真,好拿二哥的事當典型:上世紀七十年代,媒人給已經成年的二哥說了一戶人家,是鄰村的。奶奶不放心,派人到那戶人家打探情況。幾天後,奶奶聽匯報:這戶是個正經人家,條件還行,姑娘長得不錯,父母的人品也都很好,對公婆也孝順;就是有一點,他們一家人吃飯不在一個桌子上,誰端了飯碗,各自找地方,有站在灶台前吃的,也有蹲在門檻上吃的。
奶奶一聽就擺了手:這是什麽人家呀,吃飯都不在一塊兒。這門親事就黃了。於是,這才有了現在的二嫂。二嫂的父親,也是村幹部,經常與伯一起到公社開會,認識,對對方的家裏情況也都比較了解。奶奶說,這樣才叫門當戶對。二嫂後來開玩笑:如果不是奶奶嚴格把關,我還不知是誰家的媳婦呢。
男人,要堂堂正正、自力更生;女人,要規規矩矩、安分守己。這是奶奶的家教,也是她對後代的一個最基本要求。對自己的子孫如此,對將與徐家結親的親家,她也拿這個標準來衡量。前邊說的,隻是二哥幾十年前找媳婦的一個小插曲。其他的,從大哥到大姐都不用說了,都要嚴格按照奶奶的標準和要求。但是,到了她最疼愛的小孫女欣月這裏,沒按照她的旨意辦,因為我離她家太遠,她沒法考察,再如果她考察到我的壞脾氣,肯定我就沒資格做徐家女婿了。
認識欣月之前,我剛剛結束了一場馬拉鬆式的戀愛,除了來自父母要求成家的壓力外,已沒有多少不現實的少年激情式的想法。但找對象,畢竟是一輩子的事,要對自己負責,總要找一個差不多的,最起碼要通情達理,有一定文化。
這個要求看似不高,但也不好實現,因為我自身條件太差,除了長得醜之外,家裏條件也不好,老實巴交的父母隻會做養家的小生意,兄妹多,負擔重。兄弟姐妹是財富的觀念,不像現在這樣明顯,在當時,確實讓講現實的姑娘望而卻步,在世俗麵前,空無一文的年輕人,所謂的理想和抱負簡直狗屁不如,遠不如真金白銀來的實惠。但在戀愛史一片空白的欣月眼裏,我那時竟還算是個有所追求的文學青年。後來我總結經驗,隻所以能把欣月追到手,是因為她這樣的人單純,好騙。在山師大上學的兩年裏,有家鄉的兩個男生表現出對她的好感,但都被她有意無意地拒之門外。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傻,根本沒有談戀愛的想法,她那時候成天到晚一門心事想的,就是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把飯票省下來,然後用它換出幾塊錢,買些牙刷香皂雪花膏之類的日用品,好給家裏省錢。因為,此時程樓徐家豬圈裏的那幾頭豬,長得確實太瘦太慢,她不忍心讓娘從豬的夥食裏,再克扣出自己的生活費來。
緣分由天定,欣月的文弱和秀氣吸引了我。這就是我要找的人!自知口才不行,於是我揚長避短,發揮特長,以寫信的方式展開了猛烈攻勢,根本不給她喘息和冷靜的機會。正在教小孩子們X+Y的她,三天兩頭就收到我的掛號信,信中都是她憧憬已久的美好未來。讓我倍感驕傲的,就是決策正確,終於運用特長俘獲了她的心。當然,後來讓我感覺受到打擊的是:其實,欣月當時並沒有完全被我的描繪所蒙蔽,她對我也進行了偷偷打探,看來,她從奶奶那裏還是自覺不自覺地承襲了“考察”的衣缽。她托的人,是她大學裏的同舍好姐妹,熟悉後我戲稱她為“老大”。老大是臨城本地人,重點中學的業務骨幹,她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氣很直,直得讓對方不忍也不敢擅自拐彎,總之是個做人做事都十分認真的人。有了老大的準確信息,欣月才真正放心與我交往,而我還被蒙在鼓裏,自以為武功高強。後來正是從這件事上,改變了我對她的看法,讓我不至於沒有餘地的放肆“欺負”她,因為她並沒有傻到人家說什麽她就信什麽。
拿下了欣月,這隻是萬裏長征第一步,剩下的更重要:攻克未來的嶽父嶽母。這對我來說,也是很難的。欣月早就給我透露了消息:伯和娘不願意她嫁給我,嫌離她家遠;奶奶是更不同意,主要理由是不能對我和家庭進行全麵考察。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家的親戚又給她介紹了對象,要求她見麵。我不能再等了,決定醜女婿也要見嶽父母。
第一次到她家,奶奶給我的印象並不深刻。因為我將注意力都放到了伯、娘、大哥、二哥以及大姐他們身上,我以為,這些人決定了我和欣月的命運。當時,我隻看到奶奶溫和地與我打招呼,白白淨淨的她,安安靜靜地盤坐在炕的一頭,很有點仙風道骨的意韻。當時,奶奶手裏忙些什麽現在忘記了,好像也就是些針線方麵的。從她的態度上,看不出她的霸道,看不出她的喜怒,也看不出她所曆經的滄桑。我能看到的,是所有人對她的尊重和體貼。
在鄧小平發表南巡講話那一年,雙手成天閑不住的奶奶,已經八十三歲。正是在這一年的春天,我與欣月終於通過介紹、相認、相識,並最終確定了戀愛關係。
與我所在的家一樣,這是一個相對有些貧窮的普通人家,但整個院落充盈的,是足以讓百姓家庭倍感滿足的和平與溫馨。正是這分溫馨,讓我心裏十分踏實。在徐家幹淨、寬敞的庭院內,坐在被歲月皴裂了粗糙的軀幹、但蒼勁挺立的那棵棗樹下,喝著略帶鹹味的茶水時,我就想:如果成為這家人的女婿,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