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出門的時候,黃昏的彩霞已抹上西天,金光絢麗,棗林婆娑,歸巢的鳥兒宛轉低鳴。事後談起娘去世前的過程,奶奶說,娘走出家門後,並沒有按她自己說的路線走,而是去了二安家。二安,當然就是二哥了。
娘到二哥家站了站,問了問二嫂關於賣棉花的事。也沒進堂屋,娘倆就站在院子裏說話。從喂豬給欣月的學費還帳時起,娘的腰就累得不能直起來,走路時,她都是很深地將腰彎下來;如果站在原地不動,直起身子的話,她的膝蓋就要前屈,那樣站不一會兒肯定很累。二哥看娘不進屋,就準備搬把椅子來讓她坐,但是娘擺手不讓,她說不坐了,我去你哥那兒瞅瞅。說著,就彎下腰來,往外走。邊走邊說,你哥真是急死人,都什麽時候了,還不抓緊時間備料,把房子蓋起來呀。二哥和二嫂跟在後邊送,邊勸她:你操這個心幹什麽,大哥心裏有數。娘說他要有數就好了。說著,晃著手電筒往北走。
大哥為兒子準備的新房,在村北頭,與他住的緊鄰,當時地基已經打好了,紅磚也買了,一堆一堆碼得很整齊。娘正一手扶著磚,一手用電筒向周圍照看著,身後傳來大哥和大嫂的聲音。原來大哥的對門看到娘來了,就告訴了大哥。大哥和大嫂他們正吃著飯呢,放下碗筷就過來了。大哥說娘你怎麽又來了,晚上風硬,快回家吧。娘說沒事,我來看看。於是三人就說起誌國--大哥的兒子結婚的事,彩禮怎麽樣了,蓋房子的料準備得怎麽樣了……說著說著,娘就有點生氣,怪大哥不著急,不上心,娶媳婦是大事,你們怎麽不當回事呢?看娘有點上火,大嫂就在一邊勸,說娘你別生氣,我們盡快蓋,你放心吧。然後兩個把娘送回了家。很多日子以後,大嫂再說起這事,心裏還是很愧疚:如果早些天把房子蓋好了,娘可能也不會著急、不會生氣,也就不會走這麽早。
回到家後,娘發現奶奶已經睡了,伯還在等著。伯有些不高興,說這麽晚才回來。娘說我去看看房子,他們把料都堆在那兒,一片朗敞的,真讓人著急。伯說你急管什麽用,他們自己有數就行。娘上了炕,說睡吧,我有點不好受,頭暈。這是娘臨死前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奶奶要解手,叫娘拿尿罐,娘沒答應。再叫,還是沒回應。是的,她太累了,就讓她再歇會吧。奶奶就坐在炕上等,等了老大一會兒,娘依然沒動靜。睡這麽死!奶奶就有點生氣,用腳蹬她,蹬了半天依然沒動靜。奶奶這才感覺到不對勁。平時絕對不會這樣的。已經好多年了,奶奶夜裏不再自己下床解手,而是由娘侍候,娘睡得淺,奶奶那邊有一點動靜她就會醒的。但是,這一次,娘卻再也沒有醒來。
伯被奶奶的叫聲吵醒了,他起身去拉娘,並說你今天怎麽睡這麽死。他是根本沒料到娘會出事的,他以為娘是累了,直到發現娘眼睛睜不開,也不會說話了,他這才一下子慌了神……
接到電話,是在後半夜,聽到二哥的第一句話,欣月就一下子哭出聲來。我們連夜直奔火車站,在中午的時間趕到了樂陵人民醫院。病床上,娘緊閉著眼睛,已經沒有意識。醫生診斷的結果是,娘患了腦溢血。
娘離開她苦心經營了一生的小院,就這樣走了。她用的,是奶奶的第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