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風景

第九節 大字報

　　話說大哥的大公無私，正好給個別別有用心的人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其中有一個姓鞏的，也不知幕後是誰指使的，反正他揭露奶奶的落後行為，說解放前她就反對自己的男人參加八路軍，現在又同情地主，破壞革命事業，逆潮而行，於是他們抓住機遇，想利用這事給奶奶一個下馬威：奶奶是直係抗日烈屬，但娘和姑奶奶就遠了一層，可以拿她們開刀。但奶奶也不含糊，她大義凜然，把所有的罪過都攬了下來：這事與她們無關，是我一個人做的，要鬥就鬥我吧。最後弄得對方也黔驢技窮，幹瞪眼。

　　那時，已經有人在街上張貼了一張大字報，上麵沒敢寫奶奶的名字，但把娘和姑奶奶的名字卻寫在了上麵，說她們公然袒護地富反壞右，有破壞文化大革命、與人民為敵的嫌疑，要求她們要跟上形勢，提高警惕，拒絕階級敵人的拉攏腐蝕，並從實從快坦白交代所犯錯誤，雲雲。

　　當二哥把這件事給家裏一說，把娘和姑奶奶可嚇得不輕。奶奶也害怕，她親自經曆過幾次運動，已漸漸知道其中深淺。但狼來了，想躲就能躲得開嗎？她囑咐好娘和姑奶奶：無論發生什麽樣的事，你們都不要走出家門！然後，她一個人來到街上，當著民兵和小將們的麵，一把撕下了大字報。紅衛兵一看，自然就要上前阻攔，而且高呼著口號圍上來，大有大打出手的意思。奶奶看著與她的大孫子差不多大小的革命小將，問他們：你們是真的紅衛兵嗎？

　　小將說那當然了，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

　　奶奶說那你們肯定要聽毛主席的話嘍？

　　小將們又點點頭：那還用說！

　　好！奶奶也點點頭，說這就好了，如果是這樣，我就告訴你們，這次你們可就犯了大錯了，毛主席知道了，肯定會生大氣的。

　　小將們麵麵相覷，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麽錯。

　　奶奶說，你們知道徐振鐸嗎？他是毛主席的兵，跟著毛主席幹革命。

　　我知道徐振鐸，他是革命烈士。有一個年齡大幾歲的小青年接過奶奶的話頭，說：前幾天有一個叫於長江的瘸子，他到我們學校做報告，他說他是徐振鐸的戰友，他介紹過徐振鐸，一口氣打死了四個日本鬼子，大英雄。

　　奶奶說：這就對了，徐振鐸是革命烈士，可你們今天犯了大錯，你們現在汙蔑的，是烈士的姐姐和烈士的兒媳婦，汙蔑她們，就等於汙蔑烈士，汙蔑烈士，就是汙蔑共產黨，汙蔑共產黨，就是汙蔑毛主席，你們問問，毛主席會不會答應？

　　這幾句話，把革命小將們和在場的人都說愣了。姓鞏的和其他幾個年齡稍大的躲在人群後邊，一看情況不妙，就悄悄地溜之大吉。小將們看“大將”都跑了，也一個一個都開溜了。後來有人講起這件事，形容奶奶義正詞嚴，氣宇軒昂，她的一番演講震倒了在場的所有人。

　　事實上並非如此。後來回憶那件事時，奶奶說其實自己嚇壞了，也不知自己當時都說了些什麽，反正是自己親手撕了那張大字報。當時，她主要是怕娘和姑奶奶因此受到牽連，所以她豁出去了。娘還記得，奶奶那天回到家裏，她的兩腿還在不住顫抖，說明她心裏確實非常害怕。

　　娘和姑奶奶躲過一劫，而且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敢貼奶奶一家的大字報。但是，伯卻沒有躲過去，他因沒教育好家人，被組織勒令“停職檢查、深刻反省”，並在各種內部會議上多次挨批。直到兩年後，上級根據他的實際表現，經過考察，才讓他“官複原職”。

　　§§第八章 奶奶的第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