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風景

第六節 “惡人先告狀”

　　關於這段情節，還想提到一個叫“大有”的人。

　　大有的真名姓伯不記得了，反正當時大家都是這麽叫，這人有權、有勢、有魅力、有派頭，而且，還有來頭。他是縣裏派來的一個文革幹部，據說是專門到基層掛職“鍍金”的，根子很硬，說話嗓門很粗，很多人都怕他。大有在程樓蹲點的那些天裏，也不知怎麽地，就是看不慣一位姓趙的老頭，非要治他的罪。那時伯雖然也是村委會成員，想保護趙老頭，怎奈被大有的派頭給鎮住了，眼看著無辜的趙老頭被逼著與其他幾位“黑五類”一起，免費給全村打掃衛生，有時還要因打掃的效果不好被踹上幾腳。伯對此無能無力，但奶奶卻看不下去了，這天她正巧看到趙老頭被踢倒，半天沒爬起來，就趕緊過去扶，可大有不讓，說徐嬸你別問，他是裝的，你讓他自己爬起來，他自己能爬起來。奶奶說我知道他自己能爬起來，但他可是個可憐人，家裏就他自己一個人，挺不容易的，就別再折騰他了，做人要耿直，不能太過分的。大有說讓他掃地是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可徐嬸你看看，他東一下西一下地，一看就是態度不好，有情緒。奶奶說你是大幹部，不能與老百姓一般見識，何況他又聾又啞。大有說他的聾啞都是裝的，我早就調查過了，他將自家的糞便少部分交公，大多數都偷偷弄到了他自己的菜園裏，不信你到他的自留地裏看看，種的蔥啊蒜啊的，長得那叫旺，比公家的強多了。奶奶說種點蔥蒜怎麽了，誰還不吃飯呀？前幾天你在我家吃的油餅，就是用他給的小蔥烙的。周圍的人聽了哈哈笑，把大有弄了個大紅臉，他惱羞成怒，指著奶奶說你膽子不小，竟敢公然包庇落後分子，與政府作對，不想好了是嗎？奶奶一聽這話，就不由得來氣，她說你給我扣的帽子太小了，你應該說我與國家作對，與毛主席、共產黨作對，不然誰會相信呢？大有一看奶奶軟硬不吃，用手指著她說好，好，好，你有種，咱們走著瞧。

　　村裏人早就對耀武揚威、胡作非為的大有不滿，然而敢怒不敢言，看他今天被奶奶給狠狠地嗆了一頓，都覺得十分解恨。但同時也都替奶奶擔心：得罪了這個飛揚跋扈的小人，肯定會受到報複的。其實他們不說，奶奶也知道他的厲害，她已心中有數，不能坐以待斃，她要來個“惡人先告狀”。第二天一早，奶奶就搭乘順路毛驢車，直接跑到縣城，找到革委會一把手“反映情況”。奶奶爭取主動的策略還是對的，正因早有準備，大有才沒敢公開進行報複活動，雖然後來在伯任村幹部時動過一點手腳，卻最終也沒敢怎麽樣。

　　後來一個知道點內情的人私下說，大有隻所以恨趙老頭，其實沒有其他什麽原因，就是因為趙老頭長得不對、姓也不對--極像他家的一個仇人，不僅臉孔十分相似，連名字都一樣。僅僅是這個原因，大有就無端地折磨人，心理陰暗到這個程度，真是大千世界，什麽樣的人都有。

　　俗話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奶奶為什麽不畏權貴，要冒著風險幫助趙老頭呢？原來，這個趙老頭，就是她的鄰居--當年伯和奶奶他們被日本人追殺，就是從他家逃跑的，並因此連累他家被燒了房子。

　　當時偽軍們被日本人逼著去抓奶奶他們，偽軍們胡亂放槍，並一直追到了奶奶的西鄰居家。這家就是老趙，他是一個又聾又啞的孤寡漢子。鬼子追到他家，拿著伯掉在他家的鞋子，逼他說出奶奶和伯他們跑哪裏去了，老趙一直搖頭，什麽都不知道。氣得鬼子把老趙打了個半死，臨走時，不僅搶走了他和奶奶家包括糧食在內的所有能用的東西，還放火燒了他們兩家的房子。奶奶知道老趙因自己家的事受到牽連，十分愧疚，在以後的生活中給予他很多關照，直到他死後幫助安葬送終。這是後話。

　　恰巧的是，在參加這次活動的偽軍隊伍裏，有一個叫孫光榮的，是當地人，以前與爺爺他們也認識。在奶奶家的房子被燒後沒幾天的一場戰鬥中，被抗日武裝俘虜，並被爭取過來，通過教育，成為了一名抗日戰士。上述細節，是在多年後，伯當了村幹部，孫光榮到程樓村調研時講出來的。那時，孫光榮已經是縣農業局的一位幹部。孫光榮還告訴伯，當年那個指認奶奶家的漢奸姓何，叫何樹茂。一九四四年八月，被樂陵縣政府處決。據說，解放後何的後代遷到南方，其中有一位還是某知名國際公司的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