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風景

第八節 銀元[三：唱歌]

　　奶奶與親戚打架，是因為銀元的事，欣月知道這事。欣月和奶奶一樣，也喜歡銀元，她至今還記得小時隨娘到銀行用銀元換錢的事。

　　那是一個還沒有脫掉棉襖的春天，娘帶著哥姐，在徐家棗園裏剛剛又補栽了幾棵小棗樹。不知憂愁的欣月，也幫助大人填土、澆水，歡快的笑聲灑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她仿佛已經看到了棗樹葉正在一點點萌芽、變大，隨著習習而過的微風，葉枚上托出一串串若隱若現的鵝黃色五瓣棗花。那時候，她根本想不到，這片棗園，會成為家裏的聚寶盆，在困難時期不僅能用它換個油鹽錢，在她上中學及至上大學時，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相當一部分都是這爿棗樹林子供給的。

　　在院子裏真正飄來棗花香之前的某一天，欣月被娘牽著手，來到黃夾的街道上，走進一個又高又大的門。欣月看見娘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櫃台裏的一個人。欣月使勁翹起腳，用小手趴著水泥櫃台的邊沿，伸長了脖子，看見一個禿了半個腦袋、戴著眼鏡的老頭，正在仔細地研究手裏的一個東西。就是他接了娘遞過去的東西，娘說，那個圓圓的小東西，就是銀元。老頭用兩根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捏了銀元的中心，並將它湊近嘴邊，狠狠地吹了一口氣，然後，迅速地又將它放到自己的耳朵邊。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老頭順勢把頭轉了過來，兩隻犀利的小眼睛，盯著露出半個腦袋的黃毛丫頭，把正看得入神的欣月嚇了一跳。欣月縮回了頭，才意識到自己的腳尖、脖子和手指都酸痛的厲害。等她再努力地伸長脖子，能看見老頭的禿腦袋殼子時，發現老頭手裏的東西已經變成了一張紅色的紙。欣月那時已經上了小學二年級，是個小文化人，認得那張紙是錢，而且，是一元的大錢。

　　娘將錢裝好，又牽了欣月的手，到集上買了鹽，打了醬油，好像還給奶奶買了一塊油布什麽的。在這個過程中，欣月的小腦袋瓜子一直沒閑著，她在思考著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個老頭在聽什麽？他將銀元放在耳朵邊，很享受的樣子，難道銀元會唱歌？在回家的路上，當欣月把心中的這個疑惑說給娘時，已經很久沒笑的娘笑了，她說是呀，銀元會唱歌。

　　雖然沒親耳聽到，但她親眼看到，銀元是會唱歌的；更重要的是，這塊銀元是從娘身上掏出來的，這給欣月帶來了快樂和自豪。她想象著，銀元會唱什麽歌呢？它會唱《閃閃的紅星》嗎？如果不會的話，那至少會唱著名的《拍手歌》吧，這首歌是校長親自教的，班裏的同學人人都會，欣月閉著眼睛都能唱出來：

　　你拍一，我拍一，拉出林彪大家批。你拍二，我拍二，大家都批孔老二。你拍三，我拍三，林、孔麵目要戳穿。你拍四，我拍四，批林批孔頭等事。你拍五，我拍五，大家互相來鼓舞。你拍六，我拍六，孔孟之道要批透。你拍七，我拍七，階級鬥爭要牢記。你拍八，我拍八，祖國處處開紅花。你拍九，我拍九，堅決跟著毛主席走。你拍十，我拍十，批林批孔結出豐碩的大果實……

　　銀元到底會唱什麽樣的歌，欣月不得而知，但奶奶因銀元的事與人打架的故事，卻讓她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