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風景

第一節 回家

　　原先給這一小節起的題目是《忠魂回故裏》，幾經反複，最後還是覺得《回家》更貼切。忠魂，一般是用來形容英烈的，但對奶奶來說，爺爺不是什麽英烈，隻有一個對家庭不負責、死在異地他鄉的男人。

　　除了被逼得沒辦法出門要飯，對於一般情況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奶奶來說，曹縣就是異地他鄉。樂陵在山東的最北偏東，而曹縣在山東的最西南，相隔千裏，如果不是因為爺爺犧牲在那裏，那個地方與奶奶又有什麽關係呢？

　　但自從知道爺爺死在曹縣後，她就與那個地方有了關係，她的兒子、女兒，以及孫子、親朋，都對那個地名不再陌生。

　　伯與我們也是常提起這個地方的。在共和國成立的第二年，伯還沒有結婚之前，曾經和奶奶一起，趕著牛車，千裏迢迢，把爺爺接回程樓，安葬在徐家祖墳裏。因了這些，我也對曹縣加以關注。曹縣，行政上隸屬菏澤，處於山東、河南兩省八縣交界處，古稱北亳，後稱磐石鎮，建縣於明朝洪武四年，即公元一三七一年，是中華民族古代文化發祥地之一。說起這個地方，也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公元前一七零零年，商湯在此建都，成為商朝早期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被曆史學家稱為“華夏第一都”。在這塊富饒的土地上，還先後養育了治水英雄大禹、第一個奴隸出身的宰相伊尹、古朝鮮第一個國王箕子、哲學家莊子、軍事家吳起、農學家氾勝之、農民起義領袖黃巢，等等一大批叱吒風雲的帝王將相和對人類作出重大貢獻的專家學者。同時，劉伯承、鄧小平、徐向前等近、現代知名人士，也都曾在這片土地上留下過身影和足跡。更有數不清的外地無名人士，為了所追求的理想，或者為了某種使命，將鮮血灑在這裏的丘陵村落，將生命奉獻給這裏的湖泊山河。其中，就有我們的爺爺徐振鐸。

　　關於一九四二年發生在曹縣的那場反掃蕩戰役的信息，很輕鬆地就能找到。戰役先是發生在河北和山東的交界處，爺爺的很多戰友，就是在這場戰役中犧牲的。從這年的六月開始，八路軍第一一五師在河北、山東交界地區，進行了長達兩個多月的對日偽軍的反掃蕩戰爭。六月初，日軍繼對冀中進行“五一”大掃蕩之後，又集中近一萬兵力，對冀魯邊區進行輪番掃蕩，較大的合圍行動就有多次。例如六月一日，日偽軍以東光縣四柳林為中心，進行合圍。冀魯邊區第一地委、第一專署及寧津縣大隊在合圍圈中奮勇抵抗，地委書記兼第一軍分區政委杜子孚、專員石敬芳等一百餘人陣亡……

　　戰爭是殘酷無情的，流血犧牲當然無法避免。爺爺的這些戰友，如果能活到今天，也早應該都是“爺爺”了。我們的爺爺隻有一個，而其他那些人，也都是其他人的爺爺。就說奶奶和伯去曹縣給爺爺遷墳吧，也不隻一家，還有程玉山的娘和程玉山。玉山的伯程連恒，在那場反掃蕩戰役中，也壯烈犧牲了。

　　遷墳的時候，伯剛剛過了二十歲，還沒結婚，他和奶奶、玉山以及玉山的娘一起，走了七天六夜，找到了埋葬爺爺的蘆葦荒灘。

　　他們，要把烈士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