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菊安頓好以後,奶奶就和曾爺爺、伯、大姑他們,去追趕玉山的娘了。玉山的娘已經走四五天了。幾天前,玉山的娘等不及,先走了。有消息說,玉山的伯程連恒此時已經到了陵縣,玉山的娘怕走晚了趕不上,耽誤了見玉山的伯,因此先走了。而奶奶因為曾爺爺和姑的病,不能跟著走,等到曾爺爺喝了藥,身體恢複得差不多時,又安頓了菊,這樣就耽誤了幾天行程。
而對奶奶來說,這幾天,就相當於她的一輩子。
就因為這幾天的耽誤,奶奶與爺爺沒能見上最後一麵,沒能說上最後一句話。按照上天的安排,如果說自從上次分手之後,爺爺和奶奶之間應該還有一次團聚的機會,那麽,就應該是這一次了。然而,這一次卻錯過了。
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
這次的陰差陽錯,對奶奶來說,是個無法修補的遺憾。她失去的,不僅僅是與朝思暮想的男人見一麵、說幾話的機會。做為一個柔弱的普通女人,她的需要、她的溫情,她內心的苦楚和糾結,在這一生裏,已經不能再在爺爺生命的版圖上得以渲染。
等他們趕到陵縣時,先是找到了玉山娘幾個。玉山的娘告訴奶奶,她也是直到昨天晚上才趕到陵縣,因為他們遇到了一夥土匪,走了不少彎路。但盡管如此,她這次沒有白來,因為她聽到了自己男人的確切消息。當然,她也打聽了爺爺的消息,說他們又出發往西去了。但奶奶不相信。也不是不相信,她隻是想親耳聽到關於爺爺的準確信息,於是他們就再三打聽部隊的去處,後來,還真的在陵縣郊區的一個叫祁莊的村莊裏,找到了肖華領導的八路軍部隊。可是在這裏,卻沒找到爺爺和玉山的爹他們,奶奶他們見到當兵的就問,有的搖頭說不認識,有的說認識,但不是一個連隊的,誰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到底在哪裏。正當他們失望至極時,卻意外地見到了於長江。於長江是和爺爺、程連恒他們同一年當的兵。於長江告訴奶奶他們:爺爺、程連恒和他們所在的連隊,接到了新的命令,已在一天前就開到鐵路西去了。奶奶就問部隊的大體方向,想去找他們。可長江說,這是部隊的機密,他也不知道,有時為了麻痹敵人,部隊說向西出發,但說不定半路就折回東返,誰也捉摸不準。再說,當時鐵路還是敵占區,屬於日本人的勢力範圍,如果貿然到那邊,肯定很危險,而且還帶著孩子,千萬不能去,等打聽到更準確的消息後再說吧。
長江的話,肯定是真的。盡管沒有見到爺爺,但奶奶和曾爺爺依然十分高興,因為他們得到了爺爺的確切消息,至少,知道他現在還活著。是的,這年月隻要還活著,就是最大的財富,最大的安慰的希望。
當天晚上,於長江在一位老鄉家裏,給奶奶他們安排了住處,臨走時還留下了幾個棒子餅,說好了:打聽到爺爺他們的準確去處,第二天早上一準過來。
留守在這兒的部隊裏,還有幾個是爺爺曾經的戰友,他們聽說曾爺爺和奶奶他們來了,當晚都趕來看望,還有一個人給奶奶留下了一塊大洋。又不認識人家,奶奶怎麽好意思要人的錢呢,所以堅決推辭不要。但那個人說什麽也要奶奶收下,他一個勁地叫著嫂子,說嫂子你一定要留下,我和徐大哥是好朋友,我們在前線打仗,你們在家照顧老小,比我們還難,我們心裏都知道。奶奶說,你把錢留著給你家裏吧,你們在外賣命更不容易,我不能要你的錢。那個人說嫂子你一定要留下,算是我的一點心意,我老家在嶧縣台兒莊,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回去、能不能活著見他們呢。
後來每一次說起這事,奶奶都表現出很大的遺憾:沒有記住那個當兵人的名字。奶奶說,當時她也問了,但那個人沒說,隻說他姓馬,是爺爺的好朋友。奶奶還記得,那個人皮膚黝黑,左臉下方好像有一顆痣。她本來打算等見了爺爺後告訴他,好讓他感謝那個戰友的,可奶奶根本沒想到,老天再也沒有給過他們夫妻見麵的機會。
那一夜,雖然遠處不時傳來零星的槍炮聲,但奶奶和玉山的娘他們依然睡得十分香甜,因為這裏有八路軍的部隊在保護著他們。他們想著,要好好休息一晚上,等第二天於長江有了更準確的信息後,就沿著爺爺出發的路線去找他們。所以,他們就安心睡覺。這應該是他們自從出門要飯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夜。特別是奶奶,心裏格外踏實,因為她就要見到爺爺了,她現在就住在一天前爺爺他們曾經住過的地方。甚至,她已經感覺到了爺爺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