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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落後的奶奶[二]

  玩具沒有了,伯當時雖說有些生氣,但並沒有因此而記恨爺爺。他知道爺爺心裏是裝著他的:玩具肯定準備好了,可能他一換軍裝給弄丟了。

  後來通過村裏人的敘述,伯才知道,當天夜裏爺爺根本就沒回家,他配合部隊的人在做隊伍出發前的準備工作,到下半夜了,才回家看過一次,但怕驚醒了老婆孩子,隻在院子外轉了兩圈,卻沒進家門。沒想到第二天與家人辭別時,被一向溫順的奶奶當眾打了一耳光。要擱在平時,依爺爺的脾氣,他有可能要把奶奶打個半死,或者幹脆休了她。一個女人家,不給自己的男人留點臉麵,這不是反了嗎?但這次,爺爺也可能覺得理虧,他沒有生氣,而是咬著牙向奶奶賠不是,但奶奶不接受他的道歉,仍然罵他。讓伯和姑害怕的是,爺爺突然一把拉住了正在哭鬧的奶奶,抱住了她。他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不知道父母會不會動手打起來。但爺爺隻是抱了抱奶奶,然後鬆開她,然後大步流星地走了。姑姑嚇得抓住了奶奶的袖子,而伯卻要跟著跑出去,但是被奶奶一下子拽住了。伯拚命想掙脫,沒想到奶奶的力氣那麽大,根本掙脫不了,他隻能喊伯!伯!伯!奶奶不顧伯的嚎叫,把他和姑姑等幾個都拉進屋裏,咣地一聲關上了門。

  對於那天的記憶,有些模糊,也感覺到傷痛,所以除了在內心反複溫習,伯一般不願向外人提及。姑也是一樣,她當時圍在爺爺的身邊,拽拽他的衣服,摸摸他的槍,正高興著呢,就聽到了奶奶的罵聲,然後是哭聲,並親眼目睹了奶奶打了爺爺。爺爺走了。奶奶關上了門,屋裏暗下來。姑對奶奶說娘,娘,我要找伯去。說著就要去開門。奶奶一把把姑拉過來,說不能去,這個沒有良心的,他都不要你們了,還找他幹什麽。說著,她把幾個孩子攬在懷裏,哭了。姑十分害怕,也哭了,幾個弟妹也都哇哇大哭起來。伯背依在門框上,死死地攥著手裏的兩塊銀元,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兩塊銀元,是爺爺將他摟在懷裏那會兒偷偷塞到他手中的,當時他隻知道爺爺往他手裏塞東西,而且還趴在他耳前說了一句悄悄話:等我走遠了再交給你娘。後來他才知道,那兩個圓圓的小東西,是兩塊銀元。現在,伯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將銀元交給奶奶。爺爺走了,他就是家中的老大,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本來是想勸勸奶奶他們的,可張了張嘴,最後也跟著哭了起來。

  這個時候,爺爺他們在村頭場院裏剛剛排好了隊,點完了名,正走在村口的土路上。送行的人們看到,在漸漸遠去的隊伍裏,有一個人,雖然腳步很有力,但他的一個衣袖,卻被扯爛並耷拉下來,隨著走動一扇一扇的。那個人,當然就是爺爺了。

  伯對爺爺的記憶,好像從此到了一個終結點。

  爺爺參軍以後,伯又見過爺爺一次,可時間是短暫的,短暫到幾乎沒有話語的交流,沒有聽到他的心跳。他對爺爺的記憶,除個別細節印象深刻外,其餘大都是朦朧的,但是,由爺爺帶給自己的影響,卻是深遠的。例如從他剛剛成年起,就已經知道因爺爺的參軍和犧牲,給自己以及家族帶來的苦難與榮耀;例如在他還不滿十八歲時就入了黨,因為他是烈屬,不用考察也是被組織完全信任的。再如他被推薦給部隊首長當警衛,也是基於這種信任。

  伯給一位部隊首長當了半年警衛,如果不是奶奶,他就隨著部隊走了。如果那樣,他的人生可能就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抗戰勝利的前一年年初,清河、冀魯邊兩區合並,成立渤海軍區。這年夏天,渤海一軍分區在郭家利用民房建起修械廠和炸彈廠,後來,又遷至潘家、小王家、鄭廟等村。已經十五歲的伯,被推薦到分區給一位姓石的首長當勤務兵,並被首長賞識。幾個月後,部隊要遷移,首長有意要帶伯走,伯呢,也執意要跟著部隊走。可是,又是奶奶,說什麽也不願意。首長派人到程樓奶奶家,本來是想說服奶奶的,但沒想到卻被奶奶說服了。奶奶對部隊的人說:我不是不明白道理的女人,但是我答應他伯了,生死都要與孩子們一起,男人現在是死是活不知道,如果孩子再有個什麽閃失,你讓我和他爺爺怎麽活?有一天,我怎麽向男人交代?

  部隊的人聽了也不好說什麽,他們也了解到爺爺可能已經犧牲了,奶奶養育的五個孩子已經病死、餓死了三個,伯現在是徐家的唯一男孩。

  當時,曾爺爺也在場,他也是堅決不同意伯離家當兵的。他死死地攥著伯的手,對部隊的人說:孩子還小,在家還尿炕呢,等他長大了再說吧。

  然而,伯長大了,奶奶也沒讓他再去扛槍。直到二十多年後,伯的子女都長大了,奶奶的落後依然如故。

  伯的兩個兒子--我的兩位內兄,大哥大平、二哥二安,他們本來應該有很多機會改變命運,也都是因為奶奶的阻攔,最終都沒能走出程樓,隻能在這裏娶妻生子,過著平淡而安定的日子。特別是大哥,每每說起這事,總是覺得分外遺憾。那年國家征兵,大哥已經過了政審、體檢關,統一到公社集合,準備第二天就出發。就是在這一天晚上,奶奶哭了整整一夜,非逼著伯要他把大哥領回家來,不然就跟他沒完。伯是村幹部,送子參軍是應盡的義務,如果自己到公社把大哥領回來,那成什麽了?可對他來說,娘的命令就是聖旨,是不能違抗的,怎麽辦呢?伯想了一個辦法:將所有的村幹部都叫到自己的家裏,說是開幹部會,商量事。村幹部們都來了,會議在西屋開,奶奶在東屋哭。會開完了,奶奶卻沒哭完。幹部們也不好意思走,因為奶奶是老革命,是烈士家屬,在村裏威望很高,現在奶奶這樣傷心,他們怎麽能不管不問呢?有位幹部實在忍不住了,就對伯說:這樣下去不好啊,大嬸兒會哭壞的,實在不行就把大平領回來吧。其他幹部也紛紛表態,說就是就是,讓他回來吧。就這樣,伯在其他村幹部的陪同下,第二天找了公社書記和武裝部長,把大哥領回了家。大哥說,如果他當年當了兵,說不定現在已經是團級幹部了。這話我相信,因為大哥確實很聰明,機電維修什麽的技術活他都會,也很有經營頭腦,在村裏置了打麵機、掛麵機,日子過得很不錯,在農村也屬於能人了。

  二哥與大哥的情況基本一樣,奶奶也是不讓他到外麵去,因此錯過了好多次機會。比如有一次公社給烈屬照顧,點名讓他到東營一家工廠去上班,也是奶奶百般阻攔,最後沒有去成。當然,二哥現在過得也很安逸,兩個孩子也都很有出息,收入比我這個自以為是的上班族高得多。相比較而言,二哥能夠理解奶奶的想法,他說:塞翁失馬,焉知福禍?人這一生的得失,都是相輔相成的,就看你更在乎什麽……

  在剛上來,我斷斷續續聽欣月講奶奶的這些故事,理解的比較片麵,以為奶奶之所以這樣做,就像她在活著時,早早為自己準備好棺材一樣,是出於自私,她就是要讓子女們守在自己身邊,對自己好有個照應。但是,隨著對奶奶的深入了解,我知道了自己的淺薄。奶奶這一生奉獻的太多,犧牲的太多,而這個世界給她造成的傷害卻太重。她年輕的丈夫戰死在他鄉,三個孩子在病痛、饑餓中先後夭折,這些一般人難以承受的生死離別,卻讓她一個裹腳女人過早地經曆了。是的,榮華富貴固然好,但與親人的平安比起來,算不了什麽。對奶奶來說,世界上最大的財富,不是金銀財寶,是親人;窮不怕,死也不怕,隻要一家人都在一塊兒,骨肉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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