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風景

第四節 爺爺當了八路軍

　　於長江、程連恒幾個人站在門外，等著爺爺與家人辭別。他們看到奶奶在耍賴，撕扯著，呼喊著，堅決不同意爺爺走。就見奶奶死死地抓住爺爺的胳膊，要他脫下當兵的衣服，爺爺左挪右閃，折騰得一身汗。

　　長江幾個人見狀就進來相勸，爺爺也一個勁向奶奶賠不是。可是，奶奶好像已經失去了理智，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沒命地拽住他的衣袖，不接受賠禮道歉，就是一句話：不能走，你走了我們沒法活。

　　眼看部隊出發的時間就要到了，圍觀的人都很急，爺爺也急了，使勁往外掙，在付出衣袖被撕破的代價後，才終於掙脫了奶奶的糾纏。被甩開的奶奶，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怔怔她望著爺爺的背影，看他一邊用破袖子擦頭上的汗，一邊跑出家門，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跑到門外的爺爺又站住了，回過頭來瞅著奶奶，嘴巴張了幾張，想說什麽沒說出來。可能他也覺得就這樣走了不好，於是又跑了回來，估計他的打算是：在臨走時，要擁抱一下奶奶，算是對她的安慰。可沒想到的是，在他伸手欲擁抱奶奶時，冷不丁地，被奶奶狠狠甩了一耳光。爺爺被打蒙了，他盯著奶奶看，奶奶指著他的鼻子罵：沒想到你這麽沒良心。爺爺腆著臉說你放心吧，打完仗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奶奶轉過頭，自顧掉淚，不再理他。最後爺爺強行把奶奶擁在懷裏，抱了一會，然後大步走了出去。剛出大門，就聽堂屋門咣地一聲響，回頭一瞅，是奶奶在身後關上了門。爺爺站在原地半天，最後還是一轉身，走了。

　　爺爺當了八路軍！這是爺爺的光榮，也是整個徐家人的光榮。但是，誰能想到，爺爺在當初離家時，會是這樣一個場景？奶奶的落後，曾讓爺爺覺得很沒麵子，尤其是被當眾打了一巴掌，真是窩囊，從小到大他就沒這麽窩囊過。

　　這還不算，更重要的是，這事還差一點影響了爺爺在政治上的進步：爺爺在部隊上英勇善戰，屢立戰功，當兵不到半年就被組織納入發展對象。考察期間，爺爺向組織老老實實地匯報了奶奶反對他當兵這件事，當然除了說奶奶撕破軍裝這件事，他刻意省略了自己被打一巴掌的事實--一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被小腳媳婦打了耳光，這事說出去還真不好聽。

　　組織上對奶奶的落後思想十分重視，雖然條件所限不能到程樓實地調查，但還是找來爺爺的幾個同鄉，進行了認真調研核實，並將結果向上級進行了匯報，據說連肖華也知道了這事。好在最後的核實結果證明，奶奶隻是思想落後一些，並不是思想反動，對共產黨、八路軍更是沒有任何成見和仇恨，這才沒因此事影響爺爺正常入黨。

　　這其中的故事，就是被調查過的爺爺的老鄉，在多年後說出來的。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卻說那天，當爺爺和程連恒、於長江幾個擺脫奶奶的糾纏，跑到村頭場院時，看到隊伍已經集合好了，他們急忙也插入了隊伍裏。隊伍共站了三排，爺爺站在第一排，他那被奶奶扯破的衣袖隨風飄搖，在歪歪扭扭的隊伍裏很是顯眼。爺爺扭頭向兩邊看看，隊伍裏有新兵，也有老兵，有程樓村的，也有殷家、賈家、前倉、楊盤等周邊幾個村的，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送隊伍的人也確實不少，男女老少，有笑的，有哭的，也有鬧的。但直到出了村，爺爺也沒在相送的人群中發現奶奶的影子。

　　他當然不知道，此時的奶奶，正摟著幾個無知的孩子，在家裏哭得天昏地暗。

　　這一年，奶奶二十九歲，與爺爺結婚已經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