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相信,被槍炮聲澆灌的生命,肯定會充盈著繽紛的畫麵,肯定會綻放出無比璀璨的光芒。因此,我曾經無數次地遐想,如果真的可以穿越時空,我願來到那個充滿血性的年代,踏上那片焦灼的土地,親身感受金戈鐵馬、槍林彈雨的詩意。
但事實上,戰爭年代,遠沒有電影和教科書上顯示的那樣浪漫。
爺爺從生龍活虎地離開程樓,到變成幾塊屍骨回到老家,這個簡單的過程,已經詮釋了那場由日本人挑起戰爭的罪惡。不經過那個歲月,就無法體驗那種殘酷,也許不隻是後來的年輕人把曆史當故事,就是從那個歲月活過來的人,有時也會無意間忽略由戰爭帶來的血腥。比如伯。
伯在活著時,向我們津津樂道的,是爺爺當年所在部隊的長官肖華。這應該是伯與人交談時經常提到的最大的官之一。至少對我是這樣。他很少渲染日本人的狼狗如何把他撲倒在地的場景,也絕少提到子彈怎樣從他耳邊掠過的驚險,可是,他卻願意不厭其煩地提到肖華,仿佛肖華是他的兄弟、子女,是他村的一個鄰居,或者是他一位格外熟悉的好友。從我第一次作為準女婿的身份到徐家做客,直到我把他的小女兒欣月娶到俺家做媳婦,幾乎每一次見麵,隻要在一起喝酒吃飯,他都要提到肖華這個人。從他的口氣中,我能感受到肖華的神秘和智慧。說實在的,我這人讀書不多,有些孤陋寡聞,對肖華的生平事跡知道的不多,麵對伯的問題,我經常答不上話來。為了表示對泰山的尊重,我就找來一些關於肖華的書看,如果他再提起類似的話題時好有所應對,以便讓他不會覺得我這個女婿那麽無知。
時間久了,我終於意識到,伯對肖華的關注,其實是緣於他對爺爺的一種懷念。或者說,這是他懷念爺爺的另外一種形式。
肖華不僅是爺爺所在部隊的最高首長,同時他和他的部隊,還在樂陵呆過很長時間。抗日戰爭開始時,肖華曾任八路軍第一一五師政治部副主任,參加過平型關戰鬥。在抗日救亡爆發的第二年,共產黨為了壯大其領導的敵後抗日力量,中央軍委決定抽調一支八路軍主力部隊組成“東進抗日挺進縱隊”,開赴津浦路以東的冀魯邊區。那時候,肖華被任命為東進抗日挺進縱隊的司令員兼政委,他從山西孝義出發,經過一個多月的風雨兼程,最終來到冀魯邊中心區,在盛產金絲小棗的樂陵縣,暫時紮下了根,在敵後戰場大力開展遊擊戰爭,在這塊熱土上留下了許多傳奇故事。當年,肖華一方麵領導開展遊擊戰爭,一麵對反共頑固派開展統一戰線工作,瓦解“冀魯聯防”,打擊反動民團,使冀魯邊抗日根據地得到迅速鞏固和發展。那時候,伯的年齡還小,雖聽過肖華這個名字,當然不可能了解發生在肖華身上的這些事。在一九三九年底,肖華任三四三旅政委兼魯西軍區司令員、政治委員,第二年又被選舉為魯西行政公署主任,並任華北討逆野戰軍政委。從教科書中我還查閱到,在這個過程中,肖華指揮了兩次戰役,粉碎了頑固派石友三的企圖,鞏固了冀魯豫和魯西抗日根據地。到了一九四一年年底,肖華擔任了第一一五師政治部主任,兼山東軍區政治部主任。從這時起直到抗戰勝利,肖華在山東工作這段時間裏,協助羅榮桓指揮山東軍民粉碎了日寇的頻繁掃蕩。在山東工作的那幾年,肖華在樂陵呆過相當長的時間,並多次途經並到過程樓。在整個樂陵、寧津一帶,隻要提起肖華的名字,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相當神話。作為佐證,肖華在樂陵與抗日民主縣長牟宜之結義的結義園,至今仍保留在聞名四海的樂陵萬畝棗園內。
時間長了,了解了爺爺當兵的故事後,我對伯為什麽老是提起與我們的生活不相幹的肖華,才慢慢給予理解。肖華隻所以在他的腦子裏紮下了根,是因為他是爺爺所在部隊的首長。說肖華,就是在間接地說爺爺;懷念肖華,就是用另一種形式懷念爺爺。事實上,肖華與樂陵確實結下了不解之緣。二零一一年七月,也就是在棗兒從樹葉縫隙裏露出尖尖小腦袋的季節,在文聯搞的慶祝建黨九十周年“紅色收藏展”上,我偶然看到了一份一九六五年八月二十八日的《解放軍報》,上麵就刊登了肖華的一篇回憶文章:《英勇抗戰的山東軍民》。文章紀錄的,就是他當年在山東樂陵打遊擊時的情況。
當然,肖華在樂陵領導的遊擊戰爭,雖然給當時的日偽勢力以沉重打擊,但那時畢竟敵強我弱,在日寇的頻繁掃蕩下,他有時感到力不從心。為了鞏固並擴大力量,肖華不失時機地廣泛宣傳,招兵買馬。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爺爺加入了肖華的隊伍,成為八路軍東進抗日挺進縱隊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