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日上午,二哥先是給他的妹妹欣月打的電話,欣月馬上又打給了我。從她帶著哭腔的訴說裏,我一下子料到了結果。伯已經臥床快一年了,在去年的十一月份,就已經向我們下過一次“病危通知”。
二零一零年十一月三日,我們接到大哥的電話。大哥說,伯恐怕不行了,從昨天就很少吃飯,精神也特別差,你們快來吧,見上最後一麵。那天,我和欣月連夜買了火車票,當天中午就趕到了楊盤。楊盤在樂陵的西郊,與程樓村很近,這裏原先是一個行政鎮,前幾年鄉鎮合並時才撤銷。下了車,我們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大哥和他的小孫子運運。當時我猜想著,不知道他一個近六十歲的人,是怎麽騎摩托車帶著一個三歲小孩的。來不及多說話,越是快到家越想盡快回家。回家的路上,我和欣月坐在後邊,把運運卡在中間。大哥像個年輕人一樣利落,摩托車在他的操作下,又快又穩地飛馳在鄉間的柏油路上。我就想,農村人的瓷實,都是練出來的,就像內兄--大哥和二哥。他們一邊侍候著生病的伯,一邊照顧著孫子,同時,還不能耽誤所有活計,體力不好的人恐怕就要累倒了。實際上,他們也是累得不輕。坐在摩托車的後邊,我看著大哥腦後半白的頭發,知道他和二哥為了伯,確實吃大苦受大罪了。
看見我們來了,伯的眼裏一下子光亮起來。大哥說,從夜裏,老頭聽說你們就要來了,他已經慢慢地恢複了精氣神。事實上,當伯看到我們時,尤其是看到寶貝女兒欣月站在床邊,他的情緒明顯大好。其間,姓宋的大夫正在給他打針,老頭顯示出十分的嬌氣。他眼角瞟著我們,嘴裏卻哼個不停,針頭稍有一動,他的聲音就大幾分。打針的宋大夫偷偷地笑,我們也在一邊笑。看伯的樣子,怎麽也不像一個馬上就要“不行”的人。吃飯時,我們才知道大哥打電話“謊報軍情”的原因:頭一天,他和二哥一塊給伯測量血壓時,連續幾次都顯示血壓二百多,血壓這麽高,連正常人恐怕都受不了,何況一個八十多的老頭?大哥他們嚇壞了,趕緊給我們打了電話。以我們掌握的生活常識,大哥說的血壓二百多不大可能。於是他現場做示範給我們看,一測,伯的血壓計果然又是二百多。這個數字,是從大哥手裏的儀器顯示屏標示出來的。我看看著這個巴掌大小、必須用電池的電子測壓儀,懷疑它不夠精確。大哥說不可能,這個東西是從樂陵一個大型醫藥超市裏買的,花了近三百塊錢,能不準嗎?可我們看看伯,如果他的血壓真那麽高的話,絕不會是這個樣子。
那一次,我們在程樓待了幾天,看著伯精神飽滿,氣色很好,每天吃飯也都很正常,沒有什麽讓人不放心的,就回去了。都是上班的人,也是沒辦法。
而三個月之後的這一次,伯是真的“不行”了。
火車晚點,公共汽車已經沒有,當我們半夜打的趕到程樓時,看見老人家的屍體已經停放在堂屋的中央,已穿上了壽衣。後來我就想,如果我們自己開車的話,說不定能在他臨終前趕到。可憑我們兩個的經驗,都不敢貿然駕車遠行,畢竟路途遙遠,怕反而更誤事。然而沒想到的是,由於火車晚點幾個小時,沒有在老人咽氣前見一麵,對於欣月來說,是最大的一個遺憾。但我想,比欣月更遺憾的,應該是伯。在離開這個讓他迷戀的塵世之前,沒有見到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一麵,不知他是帶著什麽樣的心情離開這個世界的。
伯--我也不知道魯北平原一帶為什麽把父親叫作“伯(bai)”。“爸爸”在全國是個統稱這不用說了,我老家魯南這裏,農村一般都管父親叫作“大”、“爹”,也有叫“爺”的,但沒聽說有叫“伯”的。照字麵和常識理解,“伯”一般是指與父親同輩,而且是比自己父親年齡大的男性。剛上來,我吱吱唔唔的,總也叫不習慣,後來時間長了才慢慢順口。伯--我的嶽父徐延慶,於公元二零一一年二月二十三日,離開了這個讓他眷戀的世界。他生於一九二九年六月,屬相小龍,八歲時失去了父親,十六歲入黨,二十三歲擔任程樓村的副支書,七十一歲時其結發妻子突發腦溢血棄他而去,八十歲時因母親的去世使他再次成為孤兒。享年八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