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穀

第七章 笑臉

　　一天，大三學生劉燁外出勤工儉學，看到一個小女孩掉進護城河裏，情急之下忘了自己不會遊泳，跳下去舉起小女孩，等到後來人接過小女孩再救起劉燁時，水麵下的他早已停止了呼吸。

　　事後，記者采訪小女孩，劉燁最後有沒有留下什麽話？小女孩說：有。她沒太聽清，因為劉燁是舉著她蹦著說的，沒等說完水麵上就隻剩下他的手了。

　　好象他說，不要……家裏什麽的。

　　劉燁死了，大學裏一邊開展學習劉燁的活動；一邊派人去劉燁家鄉了解情況，這才知道劉燁家裏已經沒誰了，隻有一個十幾歲的妹妹。

　　但據劉燁生前說，他家裏還有一個盲爹，劉燁臨終前說不要……家裏，一定是讓學校不要把他的死訊告訴家裏，怕盲爹知道經受不住發生意外，怎麽現在隻剩下一個妹妹了呢？

　　劉燁的妹妹劉蘭綴學在家，以前劉燁往家裏寄信都寄給她。現在劉燁不在了，學校還是遵從劉燁的遺願沒有通知她。但，學校從劉燁的日記裏發現，劉燁每隔段時間都要往家裏寄些錢，劉燁有特困生補助，他把勤工儉學掙來的錢都寄回了家裏。

　　從此，劉蘭經常接到哥哥寄來的錢，雖然不是很多，但很勤，勤到讓劉蘭起了疑心。最初，劉蘭沒有到學校裏來，給哥哥寄了封信，問哥哥怎麽突然有錢了？以前的約定還算不算數了？

　　錢當然是劉燁的同學們寄去的，同學們委托那個模仿劉燁筆跡的同學給劉蘭回了封信，說這段時間哥哥利用放假期間，多找了幾份家教的活，比往時掙得多，所以寄的就多。

　　關於劉蘭提到的約定，那個同學寫道：以前的約定當然還算數，有時間哥會回去看你們的。這是劉燁的同學們猜測的，他們也不知道劉燁兄妹有過什麽約定，以為劉燁答應過劉蘭有時間回去看他們。

　　劉蘭不再來信問了，劉燁的同學們以為劉蘭相信了他們的話，因為，那個同學模仿劉燁的筆跡幾可亂真。誰知，突然一天，劉蘭從鄉下趕來了，讓門衛直接領她去了校長室，進門就問校長：“俺哥是不是不在人世了？”

　　校長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聽門衛說了，知道她是劉燁的妹妹，急著說沒有的事，學校讓他和另外一些同學去外地實習，得過些時間才能回來。

　　劉蘭說，她沒有去哥哥的班裏，就是因為她已經知道哥哥不在了。

　　校長很奇怪：劉蘭從沒有來過這裏，學校也沒有把劉燁的死通知她，她怎會知道哥哥已經不在人世了呢？

　　劉蘭沒有說，說了另外一件事，就是她的父親已經去世兩年多了，也是臨死前不讓她把消息告訴劉燁，怕影響他的學業。她到學校來是退回那些別人寄去的錢。

　　校長更奇怪了，劉蘭怎會知道那些錢不是哥哥寄的呢？匯款單上的筆跡誰也看不出不是劉燁啊？

　　劉蘭還是沒有回答校長的疑問，卻給校長講了一個故事。

　　劉燁父親的眼睛原先是不盲的，身體也很好，三年前到城裏打工時，為了救人扛住了要倒塌的腳手架，那人得救了，劉燁的父親卻被一根鋼筋戳瞎了左眼。因為遇到了黑心的包工頭，沒有得到及時醫治，傷眼感染了，帶得右眼也失明了。

　　可是，這時正是劉燁和劉蘭學業上的關鍵時候，劉燁剛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劉蘭也考上了縣中學，為了父親，劉燁說，大學俺不上了。盲爹說，你如果不上俺就去跳河！劉蘭說，哥，你先去報到，俺不念了，爹由我照顧，學費俺想辦法。

　　劉燁知道支撐這個家有多難，何況妹妹隻有十四歲。他不忍心把這麽重的擔子放到她肩上。但上大學是他多年的夢想，也是他改變家庭狀況的唯一途徑，他沒有別的選擇，最後，他把淚忍在心裏到大學報到去了。

　　劉蘭說話算話，劉燁走後不久就接到了妹妹寄來的學費，劉燁接到錢後淚流滿麵，他能想象得出妹妹為了籌到這些錢想了多少辦法，她還是個孩子呀！

　　其實，劉燁還是想象不出妹妹為他都做了些什麽。劉燁走後，劉蘭為了給哥哥籌夠第一年的學費，和盲爹商議後賣掉了圈裏的豬和羊，又向村裏人借了些，但還是不夠，怎麽辦呢？最後，劉蘭想到了一個辦法，終於給哥哥籌夠了學費寄到大學裏。

　　為了省錢，劉蘭舍不得花錢雇人種地，地裏的活全由自己幹，可是，她太小了，連著幾天撐不住了，累得昏倒在田地裏。

　　最後，好心的鄉親們趕來了，幫她把地裏的活幹完了。當鄰家二嬸攙著劉蘭往家走時，無意中看到她的手臂上有許多小紅點，問她怎麽回事，劉蘭死活不肯說，其實，這就是劉蘭想到的辦法，哥哥欠缺的學費是她用賣血的錢頂上的。她年齡太小了，正規醫院是不肯抽她的血的，她去的是黑血站。

　　好在劉蘭為哥哥籌到了第一年的學費，第二年劉燁有了特困生補助，靠勤工儉學劉燁除了交夠學校的費用，還能給劉蘭寄點錢幫助家裏。

　　劉燁第一年的學費解決了，劉蘭開始想辦法還借來的錢，出去打工她太小，沒人敢用的；種地她體力又不行。劉蘭想到的還是賣血。她一次次去黑血站，到後來，因為她賣得太勤了，連黑血站也不敢收她的血了。

　　可是，欠下的錢還差很多沒有還上，劉蘭也不知道哥哥第二年能得到特困生補助，她還得拚命想辦法弄錢。

　　好在，山裏這些年也有了一些辦法，比如弄些山野菜到縣城賣。誰知，第一次到縣城劉蘭摸不到路徑，大街上擺攤被城管沒收了山野菜還被罰了款。

　　野菜沒了，兜裏回去的路費錢也沒了。好在，城裏也有好心人，劉蘭遇上了。

　　當時，天已過晌午了，這一天，劉蘭為了盡早趕到縣城，把山野菜賣個好價錢，起得很早，給盲爹準備好了飯菜，自己沒顧上吃，肚子早就餓了。就在她蹲在縣客運站外擦抹眼淚的時候，一個老大爺走過來，問她是不是沒錢回不去家了？劉蘭點頭。老大爺說，你發生的事我都看到了，大街上是不讓擺攤的。沒錢不要緊，先吃飽肚子再想回家的事。

　　老大爺帶劉蘭走進不遠一家小飯店，要了飯菜讓劉蘭吃飽了，又給劉蘭50元錢讓她買回家的車票，劉蘭說用不了，老大爺執意讓她收下，然後說，他是這家小飯店的主人，退休後沒什麽事開著玩的。之所以管你的事，是因為兒子給他來了電話，就是那些城管的頭，你違犯了規定，他不能不罰。老大爺讓劉蘭以後有山野菜直接送給他，他按市場最高價收。劉蘭哭著點頭。

　　從此，劉蘭天天上山挖山野菜賣，欠款在慢慢減少，加上哥哥寄來的錢，眼看就要還清了，誰知，關鍵時候父親出事了……

　　劉燁上大學後，第一年春節為了在城裏多掙些錢沒有回來，劉燁的父親想兒子，在家裏呆不住，趁劉蘭不在家，一個人摸到村口等，結果，踩到冰上摔破了頭，等劉蘭回來時人已經不行了，臨終前告訴劉蘭，不要把這事告訴劉燁。

　　劉蘭發送了父親，又欠下一些錢。第二年春節，劉燁還是沒有回來，劉蘭也沒有把父親的死告訴哥哥。

　　第三年，劉燁救人死了，學校沒有通知劉燁的家裏，劉燁的同學模仿劉燁筆跡給劉蘭寄了錢和信，還憑猜測給劉蘭回了那封信，以為模仿得那樣像，劉蘭是看不出來的，也不會知道劉燁死了，誰知，劉蘭還是看出來了，這是怎麽回事啊？

　　劉蘭一口氣說完，拿出一個小本子，雙手遞給校長，說，這上麵記的都是俺哥哥出事後，他的同學們寄來的錢數，請校長幫俺把錢還給他們，謝謝了。說完，劉蘭又拿出一個紅布包，裏麵裝的一些整鈔和零鈔，一張張點了也交給校長。

　　校長接錢時手有些抖，他也是山溝裏出來的孩子，知道這些錢對劉蘭意味著什麽，但他就是想不明白，劉燁去世後，學校下了死令：誰把消息透露給劉燁家裏就開除誰！劉燁的死，劉蘭一定是不知道的，她怎會那麽肯定地說哥哥不在了呢？而且，還知道後來的錢不是劉燁寄的。校長也讓劉燁的同學給劉蘭寄過錢，還比對過劉燁的筆跡，真的看不出哪裏不像。

　　劉蘭還是沒有說，隻說她就是知道哥哥一定不在了，我們約定好的。校長見瞞不住了，隻好實話實說，並把劉燁的遺物拿給了劉蘭，問劉燁的骨灰怎麽辦？是放到烈士陵園還是拿回家鄉安葬？劉蘭看到哥哥的遺物沒有哭，說：哥哥做得對，骨灰俺就不往回拿了，城裏人需要他就留在這裏吧。隻是求哥哥的同學們以後不要再給俺寄錢了，欠的債俺自己能還上。

　　劉蘭走了，臨走前給校長留下一個長方的布包，說您看了就會明白的。

　　校長看著劉蘭走遠了，還是想不明白她是怎麽知道劉燁死訊的。當校長打開布包，裏麵露出一些信件，校長看過後眼裏有了淚水。

　　原來，那是以往劉燁寫給妹妹的信，在每封信的結尾都有劉燁畫上的一個笑臉，在其中一封信裏，劉燁寫道：妹，咱家現在生活很艱難，但你我都要笑著麵對，隻要努力，將來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哥哥會把這個笑臉畫到那一天的……

　　這是劉燁和劉蘭的一個約定，劉燁的同學和校長是不知道的。

　　校長的眼淚再也含不住了，掉了下來。

　　但，有件事劉蘭現在也不知道，那就是劉燁的事學校雖然沒有通知她，卻發函告知了她所在家鄉的政府，就在她來之前，那裏的人已給校長來過電話，說已經安排劉蘭去縣中學複讀，等她回來就接她過去。想到這裏，校長的淚水裏也有了一張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