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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腦筋急轉彎

  陳月影是在離約會還有一天的時候,決定赴約的。

  這個約會陳月影已經想了好幾年了,從三年前,或者說從五年前就開始想了。你可能會覺得我有些誇張。不,一點兒不誇張。因為這個約會是十年前定下的。如果我說陳月影從十年前就開始想了,那可能有些誇張。但她從三年前就開始想,卻是真的。她想,啊,還有三年了。然後是兩年,然後是一年,然後是一個月。

  在還差一個月的時候,陳月影猶豫了。她想,真的要去赴約嗎?真的要把那個自己想了許多年的事變成現實嗎?會不會到頭來就像那些小說寫的,大失所望?

  就在陳月影猶豫來猶豫去的時候,約會的日子隻差1天就到了。

  這一天他打來了電話,就是那個陳月影準備約會的他。他在電話中語氣平和地問,怎麽樣?陳月影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陳月影就說,好的。男人說,我怕你明天沒時間,所以先問問。陳月影說,時間是有的,後麵的話她沒說。男人說,那我來接你嗎?這句話讓陳月影一時語塞,在她的經驗裏,約會就是兩個人共同約好一個地點見麵。一個人來接一個人?好像不是這麽回事兒。陳月影說,我自己去吧。男人說,那好,明天見。陳月影說,好,明天見。

  放下電話後陳月影不再猶豫了。陳月影對自己說,就是從禮節上講,也應該去的。難道讓人家一個人坐在那兒傻等嗎?

  早上起來,就是約會的那個早上,陳月影對鏡梳妝,忽然發現自己頭頂有一根醒目的白發,短而粗,直直地立在那兒。她伸手去拔,一把拔下來五六根黑發,那根白發卻逃過魔掌,依然矗立在那兒。

  她有些懊惱,從洗漱間走出來大聲地喊女兒:丫頭,過來幫你媽扯白頭發。

  女兒放暑假在家,正在沙發上專心看書,聽見母親喊,還是聽話地爬起來,把視線從書上轉到媽媽的腦袋上。她一邊撥拉媽媽的頭發一邊說,媽,我給你出個題吧。陳月影說,什麽題,又是你那個腦筋急轉彎?女兒說,對,你聽著啊,一個女人在洗澡,忽然來了一個男人,這個女人不但不慌張,還問這個男人,你要嗎?

  陳月影一聽急了,猛一抬頭撞到了女兒的下巴,女兒啊嗷嗷地叫起來,陳月影顧不上心疼就訓斥道,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小小年紀搞什麽搞?

  女兒一邊揉著下巴一邊說,你把我撞得好疼啊!猜不著也別發火嘛。真是的。

  陳月影說,我還不發火?一個女孩子,竟然講這種事?

  女兒說,我敢肯定你是想到別處去了,告訴你吧,答案是洗棗,不是洗澡,是那個大紅棗的棗。知道了吧?

  陳月影聽明白了,鬆了口氣,說了句胡鬧,重新把腦袋低下來給女兒:快點兒給我拔,我還上班呢。女兒說,拔下來了拔下來了。但是下麵還有呢。陳月影說算了,不拔了。陳月影站起來回到洗漱間。

  女兒不記仇,跟在後麵說,媽,我再給你猜一個,這回這個特有智慧,你聽著啊,怎樣才能讓夢想變為現實?

  陳月影應付說,努力唄。女兒大聲說,不對,你再好好想想,怎樣讓夢想變為現實?陳月影往自己嘴唇上抹了點口紅,又照了照鏡子,對自己的模樣基本認可。她走出來一邊換鞋一邊說,乖丫頭,我得趕時間上班,你的問題我下班以後再答。

  女兒不滿意地嘟囔著,陳月影已經走掉了。

  她的心思先走掉了。

  10年前,陳月影愛上了一個男人,當然,男人也愛上了她。相愛讓他們激動戰栗,讓他們眼睛發亮,讓他們生命飛揚,總之,讓他們快樂無比。

  遺憾的是,他們在快樂的同時又感到很痛苦。首先,他們都已是他人妻和他人夫了,他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相愛;其次,他們也不可能通過離婚來光明正大地相愛,因為他們對自己的丈夫和妻子都沒有那種深惡痛絕必須離異的感覺,他們隻不過是淡漠了昔日的情感。也就是說,他們並不想傷害對方的妻子和丈夫,並不想拆散舊的重組新的。

  這就是他們痛苦的原因。

  尤其是陳月影。就在他們的愛日益升溫,漸漸燃燒起來,隨時可能幹傻事的時候,她的女兒病倒了,住進了醫院。陳月影晝夜守在病床前,一直發燒的大腦瞬間被女兒的病冷卻了,被愛情遮蔽的母愛被喚醒。盡管女兒生病期間他幫了她許多忙,表現極好,她還是警覺地想,這一定是上天給她的警示,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女兒一出院,陳月影就提出了分手。他舍不得,他還在發燒,他想兩全,但她清醒地知道不能兩全。她咬著牙堅強地說,我們徹底分手吧,不要再往來了。她還說,如果你真的愛我,就答應我,不要讓我再幹傻事了。

  男人隻好答應。

  但他們雙方都很痛苦。畢竟正是彼此感覺最好的時候,最有激情的時候。陳月影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撕裂了一樣。就像當時一首流行歌曲裏唱的,你是我心口永遠的痛,南方天空下著北方的雪……現在聽上去這詞兒似乎不明不白,當時可是讓陳月影感動不已。

  為了給對方和自己一個安慰,也是為了給珍貴的愛情一個交代,他們就在分手時做出了一個承諾:十年後再見。陳月影握著男人的手說,我們十年後再見。男人說,就在同一天,同一個地方。陳月影說,我們是為愛分手的。男人說,我們的愛將永存。

  兩人說完這番話,都淚光閃閃,有一種可以稱之為高尚的情感在他們心中蕩漾,痛並且快樂著。

  分手之後,男人遠走他鄉,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陳月影非常痛苦,以至於憔悴不堪。但每當夜裏失眠無法入睡時,她就想到畢竟還有那樣一個約會在等自己,畢竟他們還有相會的一天,心境就慢慢平靜下來,傷痛就減輕了許多。所以,當她那位外出進修了一年的丈夫回到家中時,她的心已經平靜如初了。

  她在心底裏堅信著,當他們之間的諾言實現的時候,將會令無數的愛情小說黯然失色。

  10年一晃而過。速度之快出乎陳月影的預料。

  陳月影來到單位上,她表現得很平常。盡管有那麽個偉大的約會在等著,她還是按部就班地工作,和同事們聊天,打電話,寫文件,隻在偶爾空閑時才想一想約會的事。不知怎麽,她對即將到來的約會不但興奮不起來,反而有些害怕了。她開始為自己找去的理由,十年沒見了,彼此的變化一定很大,可說的話題也一定很多。她還想這些年他一直在做生意,肯定經曆豐富有趣,說不定他又遭遇了別的女人呢。

  即使想到他有可能遭遇別的女人,陳月影也不生氣。

  分手這十年,他們之間唯一的聯係,就是每年陳月影過生日的時候,男人會打電話來,不管他在祖國哪地,是這個城市還是別的城市,甚至遠離祖國也不例外。就是一句話,祝你生日快樂。男人不是個善表達的人。陳月影為此很感動。畢竟他已經成了大老板,每天日理萬機、飛來飛去的,還能把她的生日記在心裏,並且殷殷問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老實說,這連丈夫都做不到。僅僅為這個,她都他應該對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可是為什麽此刻,她卻有些害怕見麵呢?陳月影在心裏批評自己,就算不曾相愛,見一個分手十年的朋友也應該高興啊!

  為了調動起自己的熱情,陳月影在午間休息時,一個人關上辦公室的門,打開鎖著的櫃子,找出當年他們熱戀時的書信。這包書信被陳月影藏在櫃子最裏麵的一個小皮包裏,小皮包又上了鎖。可謂深藏。

  陳月影拿出小皮包,打開鎖,意外地發現裏麵藏了兩包信。怎麽會有兩包信呢?她明明記得隻有一包呀,因為他們總共就寫過幾封。她拿出來一看,薄的那包,信封上是她的字,寫著1990年夏。而厚的那包,卻寫著“孫力唯親啟”。

  她一下想起來了,這是他們原來一個辦公室的男同事托她保管的。男同事叫孫力唯,好多年了,她把這事給忘了。

  那時候陳月影和孫力唯在辦公室是麵對麵的同事,關係一直相處不錯。

  開始孫力唯還時不時地向陳月影獻獻殷勤,表達一下好感。但不知是因為有了前麵那個男人,還是孫力唯那種油嘴滑舌的風格她不喜歡,總之孫力唯發出的求愛信息到陳月影這兒後,總是被原封不動地退回,始終沒能激起波瀾。時間一長,孫力唯也就沒那個積極性了。所以同事幾年,他們之間的關係極為明朗,一點曖昧都沒有。孫力唯常說他很遺憾,陳月影也不知他是真的遺憾還是說說而已。因為他身邊從來也不缺女人,他的長相和氣質,都頗能贏得女孩子的芳心。

  當然,這並不影響他們成為好朋友,就像同性朋友。孫力唯什麽事都告訴她,包括他喜歡上哪個女孩兒了,或者哪個女孩兒對他有意思了。他還給她看過某個女孩兒寫給他的情詩。當他跟她說這些時,他們的關係就像哥們兒。當然,陳月影倒是從不和他說自己的私事,女人畢竟是女人,不會把這種事當成炫耀。盡管她有些看不慣孫力唯那種得意勁兒,但當孫力唯在這種事上碰到麻煩時,她總會幫忙。比如孫力唯去和某個女孩兒約會了,他老婆恰好打電話找他,陳月影就會說,他開會去了,或者說,他正在部長辦公室談話呢。好在那個年頭還沒有傳呼機、手機、商務通之類高科技通信工具,辦公室一旦找不到,也就放棄不再找了,比較好掩護。

  在孫力唯眾多的追求者中,有一個女孩兒比較令陳月影感動,姓林,孫力唯叫她林妹妹。林妹妹對感情的那種專一和癡情讓陳月影喜歡。而孫力唯對她,也算是最認真的一個,有一段時間孫力唯竟因為她病倒了,這讓陳月影大為驚訝。在他們最熱乎的那段時間,兩人除了電話還每天一信。孫力唯收到林妹妹的信後,常常會把其中的段落讀給陳月影聽。說實話,那信寫得真是不錯,令陳月影這個局外人都有些感動。

  後來孫力唯調走了。臨走前,他把林妹妹的信托付給陳月影。他說這些信既不能拿回家也不能帶到新單位,隻好先存放到她這兒了。如果某一天他出了什麽意外,就請陳月影把這些信還給那個林妹妹。當然,如果有朝一日他離婚了,他也會來拿走的。說的就跟電影台詞一樣。陳月影自然義不容辭地接受了這一任務,替他把信保管起來,還和自己最珍貴的信放在了一起。

  一轉眼幾年過去了,陳月影幾乎把這事忘了。畢竟不是她的東西。而且偶爾見到孫力唯時,他也從不提這事。是不是他自己也忘了?

  陳月影翻出通訊錄,找到孫力唯的傳呼,打了一個。可半天不見回。她就開始翻看她自己的那包信。她隨便抽出一封,是自己寫給他的。當初他下海遠離此地時,也把她寫給他的信全部交給她保管了。

  “親愛的,你剛一走,我就開始想你了,此刻你一定也在想我吧?”

  一讀之下,真有些臉紅,怎麽自己竟寫過這樣的話?簡直有點兒肉麻。陳月影不好意思讀了,也沒興趣讀了。不知怎麽,竟有些沮喪。

  同事老金推門進來說,幹什麽呢,小陳,一個人躲在房間裏?陳月影連忙把信收起來說,找個資料。老金說,找什麽資料呀,走走,打牌去。

  陳月影就被老金拉到了牌桌上。

  大中午的大家在辦公室無聊,總是打牌。最初陳月影是堅決不參加的,寧可在辦公室看書。後來實在沒人的時候,她也湊個數。她怕別人說她別扭,不合群。

  打牌的一桌人說說笑笑,熱鬧得不行,就顯出了陳月影的沉默。老金說,小陳你今天怎麽不開腔啊?陳月影連忙掩飾說,我正想給你們說個笑話呢。陳月影從分到這個辦公室,就和老金當同事,老金一直叫她小陳,叫到四十歲了也沒改。老金說,什麽笑話,快說。

  陳月影就把早上女兒讓她猜的那個腦筋急轉彎的題說了。她說,一個女人在洗棗,忽然來了個男人,不但不急,還問男人,你要嗎?我一聽洗澡,當時就急了,哪知她說的是洗棗,大紅棗。

  大家都笑,說現在的孩子,簡直不得了。陳月影說,還有一個呢,我到現在也沒想出來。她說怎樣讓夢想變為現實?我說努力奮鬥,她說不是。

  最年輕的女同事小玫說,肯定不是,要這麽直白就不會是腦筋急轉彎了。小玫一說完馬上就想出來了,她說我知道了,答案是醒過來。

  陳月影一聽,想了想,真是那麽回事呢。從夢中醒來,不就進入現實了嗎?陳月影說,看來還是你和孩子相通。老金說,她本來就是個孩子嘛。小玫嬌嗔道,什麽呀,我都二十三了。陳月影想,不知道自己二十三的時候什麽樣?就好像已經隔了一輩子。

  終於到了下班的時候。陳月影把自行車扔在單位上,坐出租車前往他們約好的花園酒店。她知道他一定是開著自己的車,而且吃完飯會把她送回家。他們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各騎一輛自行車了。

  十年的時間,有這樣的變化算是正常的。

  剛坐上出租車,陳月影的手機就響了。陳月影一邊在包裏摸著一邊想,不會是他臨時想要改變計劃吧?

  一看號碼,不是。一聽,原來是孫力唯。陳月影就說,你怎麽現在才回呀,對我們老朋友就這個態度?孫力唯解釋說,今天傳呼忘帶了,回家才看見。

  陳月影信了,但對他這麽早就回家感到奇怪,這可不是他的風格。孫力唯笑說,我現在已經墮落成第四等男人了,下班就回家。陳月影說,這可真讓我吃驚,狗也能改了吃屎?孫力唯一點兒不生氣,說,主要是狗的胃口不如當年了。陳月影說,恐怕還是黨教育得好吧,說吧,當了什麽官兒?孫力唯說,你可真夠敏感的,副廳長。陳月影說,祝賀祝賀。

  陳月影知道,要不是仕途管著,孫力唯早就離十次八次婚了。

  孫力唯說,有什麽可祝賀的,單位一個領導,家裏一個領導,暗無天日啊。

  陳月影忽然覺得想馬上結束通話,就說,好吧,改天再聊,我現在在車上呢。孫力唯說,什麽改天再聊?你還沒說找我什麽事呢?

  陳月影這才想起,是她給他打了傳呼。她腦子裏浮起了那包信。可一時間,她對將要說的事感到了厭煩。但她還是說了。她說,哦,對了,我今天理抽屜,理出了你那包東西,你是不是找個時間把它拿走啊?這麽多年了。孫力唯奇怪地說,什麽東西?陳月影說,你忘了?你走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交給我的。

  因為在車上,陳月影有所顧忌,不願把話說得太明白。孫力唯似乎還沒想起來。陳月影不耐煩了,說,就是你那些寶貝信嘛。什麽信?孫力唯還是沒想起來。聽他的語氣,不像是裝傻。陳月影有些吃驚地說,怎麽,你把人家徹底忘了?就是那個姓林的女孩子?林妹妹?

  這下孫力唯想起來了,隻聽他大聲說,噢,你是說那些材料啊,你看我真是糊塗。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這樣吧,我也沒時間去你們那兒,你就替我處理了吧。

  怎麽處理?陳月影感到奇怪。嗨,你這麽聰明的人,還用我說嗎?孫力唯說,你們辦公室有碎紙機嗎?陳月影老實回答說,沒有。孫力唯說,那個東西好,銷毀材料時沒有煙霧。你們應該添置一個,跟老金說說。陳月影終於明白了,說,好,我知道了,再見。孫力唯說,別急著說再見嘛,你近來怎麽樣?

  陳月影關掉了電話,管他升成什麽官,在陳月影眼裏,他就是個沒勁的男人。

  陳月影剛走進西餐廳門口,就見一坐在窗下的男人朝她招手,她走過去,認出正是她要見的男人。男人站起來,接過她的手袋,為她拉出椅子,陳月影感覺到幾分親切。她坐下來,朝男人笑笑,男人也朝她笑笑。

  男人說,你還是那樣,簡直沒變。陳月影說,那怎麽可能呢,10年了。大概是因為孫力唯的事,她的語氣裏多了幾分惆悵。男人說,我變化很大吧?陳月影說,哪裏,你才沒什麽變化呢。

  陳月影說這話是由衷的,男人還那麽年輕,那麽生機勃勃。而且因為穿著講究,比十年前顯得更精神了。男人說,不行了,我都有白頭發了,也長肚子了。陳月影本來想說,我也有白頭發了。但終於不忍,就笑笑。

  小姐走過來說,請問兩位吃什麽?

  陳月影對男人說,你做主,我不熟悉這兒。

  男人就低頭點菜。陳月影環顧四周,感慨地想,他們終於見麵了。

  可是怎麽回事,她竟一點兒激動的感覺也沒有,連小小的興奮都沒有。就跟看見單位上某個男同事差不多。要知道十年前,她不要說看見他,就是想到他都會心慌意亂的。

  陳月影努力在心裏調整自己。她想,十年了,他們沒有忘記對方,他們還是信守了諾言的。他們之間的那段感情是值得珍惜的。

  男人點完菜,笑笑說,怎麽樣,你還好吧?

  陳月影說,我的生活變化不大,原來的家,原來的單位,原來的住處,隻是孩子長大了,放完暑假就該上初中了。你呢?

  男人說,我也差不多吧。老婆已經退職了,天天在家待著。孩子比你的小點兒,下學期上四年級。去年我在百花苑買了棟房子,算是安定下來了。

  陳月影說,生意做得很火吧?

  男人說,還行。1997年回來以後在這邊搞了一個公司。前兩年還比較忙亂,今年開始理順了,可以小小地鬆口氣了。我們公司人少,也沒什麽名氣,但每年上繳的利稅比那些千人大廠多得多。所以市裏區裏對我們都很好,比較關照。

  陳月影說,行啊你,總算幹成一番事業。

  男人說,那還得感謝你呢。就是那年和你分手後,我才下決心做生意的。

  陳月影說,不過你的樣子看上去還不太像老板。

  男人說,老板該什麽樣?

  陳月影說,說不清。反正我們單位有個同事,做了幾年生意就變化特別大。油頭粉麵西裝革履的,說話還牛皮哄哄。

  男人笑笑,說,那說明他沒掙著大錢。

  男人自信地微笑著,或者說,沒什麽感覺地微笑著。陳月影相信,他和別的女人坐在一起,不會是這個樣子。也就是說,男人和她一樣,也不再是十年前的心境了。

  陳月影作出很隨意的樣子說,你後來,又遇到過別的女人嗎?

  男人笑笑,說,算是遇到過吧。隻不過現在那些女孩子,你不知道她到底是圖的什麽。不太敢信任。有時候為了少麻煩,隻好敬而遠之。

  陳月影說,這大概算是有錢的害處吧。

  忽然,男人伸過手來,握住了陳月影放在桌上的手,說,還是覺得你親切。陳月影沒有思想準備,一下覺得很別扭。男人又說,真沒想到,十年這麽快就過去了。陳月影說,可不是。陳月影想,怎麽搞的?怎麽連握手都不對勁兒了?

  這時陳月影注意到與他們相隔幾張桌子的地方,有兩個年輕小姐,時不時地向他們這邊張望。陳月影有些心虛,她把自己的手從男人的手中抽回,說,我和你換個座位好嗎?男人問,為什麽?她說對麵好像有兩個熟人。男人理解地笑笑,站起來走到她這邊。

  陳月影原以為和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一起,就不會忐忑不安了。

  當年他們做出十年後再見的約定時,就是因為他們以為十年之後就一切都無所謂了。孩子大了,丈夫(或妻子)也不再在乎他們了,旁人也不會關注他們了。而當時他們剛三十歲,很年輕。他們就把四十歲想成了老年。他們有些傷感地想,有誰會來注意一對四十歲的男女呢?

  人們往往這樣,二十歲的時候覺得三十歲是個可怕的年齡,三十歲的時候又覺得四十歲是個可怕的年齡。在陳月影和他當時看來,四十歲就是個可怕的、無人問津的,甚至是可活可不活的年齡。於是她無比傷感地想,那就讓我們十年後(老了以後)再見吧。

  她哪裏想到,十年轉瞬即逝,四十歲轉瞬即至。她照樣活著,並且年輕。別人照樣注意她,也許會少看兩眼,但和她想象的情形完全是兩回事。

  這實在是出乎陳月影的預料。

  更出乎陳月影的預料是,她怎麽會麵對他時毫無感覺了呢?就好像換了一個魂似的。過去她總是喜歡看著他,聽他說話,說什麽都行,好聽的,不好聽的,有用的,沒用的。他的聲音對她有巨大的吸引力。可是現在,她隻是心不在焉地坐在這裏,像在應酬。人還是那個人,天已不是那片天。

  陳月影想,看來他們的愛情,他們那個刻骨銘心的、獨一無二的愛情,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候,逃逸了。也就是說,當他們終於實現諾言時,他們的愛情已不在現場。

  自己也和孫力唯一樣,沒勁。

  陳月影在那裏胡思亂想的時候,男人的手又一次伸過來。這次是直接撫摩的臉龐。陳月影臉一下紅了。男人輕聲說,你還是那麽漂亮。陳月影的臉更紅了。男人說,一會兒吃完了,我們到樓上開個房間,好好聊聊,行不行?陳月影正不知說什麽好,菜送上來了。

  陳月影當然明白開個房間是什麽意思,她還不至於那麽單純。但就她現在的心情,怎麽可能接受這樣的提議?她邊吃邊想,怎麽辦呢?

  男人察覺到她的走神,問,你在想什麽呢?陳月影笑笑,掩飾說,我今天把過去那些信找出來看,覺得有點兒好笑。男人說,哪些信?陳月影說,就是那時候我們寫的嘛。男人哦了一聲,說,那時候嘛,年輕嘛。陳月影說,我把它們帶來了,你想不想看?男人說,現在怎麽看?等會兒到房間再說。過了一會男人又說,不過,你最好還是把它們處理了,免得以後給你帶來麻煩。陳月影說,看來辦公室還真需要一個碎紙機呢。什麽東西?男人沒聽清,陳月影沒再重複。

  吃到一半的時候,陳月影站起來說,我去一下衛生間。

  陳月影在衛生間裏,給女兒打了個電話。她說,丫頭,過半小時給我打個電話,就說你不舒服了,發燒。女兒說,你不是說隨便說生病不吉利嗎?陳月影說,小孩子發發燒有好處。記住了,就說要我馬上回家,帶你去看急診。女兒笑嘻嘻地說,是不是有人糾纏你呀?陳月影說,別胡說。他們拉我打牌,我不想打。女兒拖長了聲音說,知道了。

  陳月影關上電話,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再打過去,說,丫頭,你那個題我解出來了。女兒說,哪個題?陳月影說,就是那個怎樣讓夢想變為現實呀。答案是,醒過來。對不對?女兒壞笑說,不對不對,答案是要努力奮鬥。陳月影笑道,臭丫頭!

  陳月影踏實地回到座位上。剛過十分鍾,女兒的電話就來了。陳月影還沒吃飽呢。她一邊對男人說對不起,一邊想,這個丫頭,也太性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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