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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戛然而止的幸福生活

  一

  單雲是個上不得廳堂下不得廚房的女人。

  世上就有這樣的女人,你不要不信。

  上不得廳堂,是指她不夠漂亮沒有風韻,不善交際口拙木訥,無法作為丈夫的門麵出現在丈夫的社會關係前,讓丈夫臉上有光;

  下不得廚房,是指她不夠能幹,烹飪無術,對家務也沒興趣,不能作為丈夫的賢內助默默勞作,給丈夫帶來舒適的生活。

  那她總得有個適合的棲息地吧?總不能成天飄在風雨中,雖然她叫做單雲。當然有:書房。

  如果單雲是隻鳥,書房就是她的巢。

  幸福是什麽?單雲覺得幸福就是早上起來,泡一杯茶,坐在書香環繞的房間裏,隨意地看看這本書,翻翻那本書。看累了,就聽聽音樂,喝杯咖啡,看起勁兒了,就打開電腦,隨手寫上那麽一段,或者在書房裏轉悠,發呆,望望窗外的風景,胡思亂想。

  很顯然,這樣的生活,要求單雲嫁給一個有錢的、有文化的、有胸懷的男人。這三個要求是一個比一個高,一個比一個難度大。

  單雲也有過一次婚姻,嫁給了一個希望她下廚房的男人。那個男人雖然並不比單雲有錢,但他是男人,有權要求單雲下廚房為他做飯洗衣服。單雲先是忍受,就做最簡單的飯菜,比如把蘿卜白菜肉片放一塊兒煮,還說營養齊全。這樣的菜吃一兩頓可以,三頓以上就不行了。何況這樣的菜單雲也能把它煮糊,因為她一邊看書一邊煮,忘了,直到冒黑煙。男人發火,她也發火,一邊在廚房洗黑鍋一邊抱怨嘮叨:憑什麽我給你做飯?憑什麽我一個人幹家務?我又不是家庭婦女!有本事你讓我不上班,我就去讀烹飪學校,回來天天給你做美食。單雲的聲音不大,意思尖刻,弄得男人氣鼓氣脹的,根本吃不下飯。本來也不是什麽好吃的飯。這樣的戰爭差不多三五天就會發生一次,男人說,我遲早會被你氣死。單雲說,我難道活得愉快嗎?

  終於,離了。

  單雲是帶著希望離的,她希望自己的下一次婚姻,能遇到一個不讓自己下廚房的男人,一個能理解她對閱讀的熱愛的男人,一個讓她安靜地待在書房的男人。

  但憑她的先天條件,哪裏可能呢?想都不要想。可她就是這麽想的。沒人跟她說,她還真不明白。

  離婚後她數次相親,每次見麵她總是老老實實地跟人家說,我不善家務,我就喜歡讀書。人家問,日子?她說,過最簡單的生活嘛。可是那些前來和單雲相親的人,都是些在美女戰場上退敗下來的男人,本來就抱著過日子的樸素想法,因為介紹人說了,對方不漂亮。你不漂亮還不善家務,一根甘蔗兩頭都不甜,那還是甘蔗嗎?

  單雲總希望用自己對書的熱愛打動對方,她比男方提前到,坐在那裏看書,男方看到一個相親的女人坐在那裏安靜地看書,就一點兒不感動嗎?

  總算有一個感動的,上來就說,單小姐,沒想到你這麽愛學習。

  單雲微微蹙眉說,我不姓單(dan),我姓單(shan)。

  男人說,不是簡單的單嗎?

  單雲說,沒錯,可是在姓氏裏它念單,和善良的善一個音。

  男人說,我覺得還是念“丹”好聽些。

  單雲自然沒有興趣再見第二次了。

  單雲當然不是個不勞而獲的人,她有自己的工作,大學畢業後分到一個機關,掙一份兒錢,但那個錢,需要她早出晚歸,甚至早早出,晚晚歸。再說,單雲掙的那份兒錢,隻夠她有個睡覺的地方,吃最簡單的一日三餐,哪裏夠有書房呢?

  但她實在是熱愛閱讀,沒有書房不要緊,她就躺在床上看,在公園裏看,在公交車上看,或者,在單位的會議室裏看。單雲做過比較,這幾個地方,會議室是最舒服的,有大燈有空調,冬暖夏涼,還有茶水,而且不會有電話鈴聲打擾,人家在上麵做報告,她就在下麵看書。機關經常有各種報告會,各處室必須派人參加,每當這個時候,單雲就主動提出她參加,辦公室的同誌還為此很感謝她呢。

  不過大多數時候,她不得不和那些枯燥的材料打交道,一遍遍改,校對,打印,複印,裝訂,下發……

  回到家,她總是隨便弄點兒什麽塞進肚子,就看書。讓一本本精彩美妙的書掩蓋她清苦寂寞的日子。偶爾她也會一個人出去,在黃昏的街頭漫無目的地走,審視那些與書裏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她真是不明白,她這樣一個女人,怎麽就沒人發現她的優越性呢?誰要是找了她,那真是三省而不是三省(xing),省錢省時省心。比如,她總是用5塊多一盒的百雀靈擦臉,最講究時,也就用蜂蜜調上蛋清做個麵膜,這是外公教她的,外公說蜂蜜是個好東西。可她辦公室那些年輕姑娘們,用的那些進口化妝品,價格都是她的幾十倍甚至百倍;有一天她親眼看見她們托人從香港買回的什麽護膚品,上千元一瓶;這還不夠,她們還要定期去美容院洗臉,定期去美發廳做頭發,甚至定期修手指甲和腳指甲,塗上奇怪的顏色,更不要說在衣服上的瘋狂花銷了。單雲覺得她們就跟個巨大的攪拌機似的把錢一把把地攪碎。而且她們還很不安分,喜歡議論男人,帥哥長帥哥短的,眼裏滿是非分之想。試想她們的丈夫,不是勞心勞力又耗費資金嗎?

  但現實是殘酷的,攪拌機們過得有滋有味兒,家裏有丈夫,辦公室還有男同事獻殷勤,她這個省心省力的低耗品,卻無人問津。

  所以,單雲至今沒有過上她向往的幸福生活。她隻是在不斷地想象著她的幸福生活。

  二

  轉機出現了。

  用單雲的話說,這事是上帝插了手的。

  那天,從來不出遠門的她,因為外婆去世,坐飛機回老家奔喪。路上,單雲一直捧著書。

  父親在電話裏說,外婆到最後一刻還是惦著單雲,說這孩子太可憐了,不行的話就讓她來跟我過吧,我的退休金可以養她。家裏人都知道,單雲之所以成為今天的單雲,都是外婆寵的。母親在單雲5歲時病故,一直到上大學前,單雲都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當小學老師的外婆,加上老中醫外公,聯手把單雲培養成了一個手不釋卷、生活低能的女人。

  一想到這麽疼她的外婆走了,單雲的眼淚就滴在了書上。出門前,她特意選了本她最喜歡的書,她以為這樣就可以轉移或者掩蓋她的悲傷,但很快,書本敗給了現實。

  她輕輕地抽泣,引起了鄰座的注意。鄰座遞上一張紙巾以示關切:你沒事吧?單雲搖頭,眼淚卻越發的多。已經很久沒有哪個男人這麽體貼地跟她說話了。這時空姐來送飲料,鄰座問她,你喝什麽?單雲忍住抽泣說,白水。

  單雲喝水時,順便看了一眼鄰座,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整潔幹淨。男人要了咖啡,慢慢地喝著,手邊是翻開的報紙。單雲莫名其妙地,就不想再看書了,想和這個幹淨的男人說說話。書本又一次敗給了現實。

  據譚先生後來說,當時單雲悲淒的神情打動了他,還有她說話時聲音很好聽,“我要白水”,不是說礦泉水,或者純淨水,顯得很特別。

  他們開始交談,雖然單雲的聲音裏始終有些哽咽,但心情卻漸漸明朗起來。

  他們是從書開始聊起的。他問她手上拿的什麽書?單雲就遞給他看,《朗讀者》。這書讓譚先生感到十分新奇,他連書名都是第一次聽說,作者的名字更是陌生。

  單雲就給他介紹,這個作家如何了不起,她為什麽喜歡他的書。她還喜歡哪些外國作家的書,又說中國作家裏她喜歡誰。單雲說起來如數家珍。

  譚先生看他的目光,就多了些東西。

  你家有不少書吧?譚先生說。單雲說,哪裏,沒有多少,我不敢隨便買的,好多都是借來看的。特別喜歡才買。譚先生說,其實我們家有很多書,但我沒時間看,我連報紙電視都沒時間看。譚先生這麽說,語氣裏並沒有一絲慚愧。

  單雲本來是很反感這樣的人的,把缺點當優點炫耀。但此時就像沒聽見一樣,開始主動把手頭這本書裏的故事講給他聽,連中間用餐都沒有停止講述。

  譚先生聽得非常入迷,“仿佛眼前突然開了一扇窗”,這是他後來說的。他當時說的是,我從來沒讀過這樣的書。我上學的時候看過《高玉寶》《歐陽海之歌》,還有《敵後武工隊》《苦菜花》《野火春風鬥古城》,像《水滸傳》和《西遊記》之類名著,我都是看的連環畫。嗬嗬,工作以後就再也沒看過小說了,整天瞎忙乎。

  單雲很詫異,一個人怎麽能幾十年不讀小說呢。她說,我跟你相反,我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看書,我吃最簡單的飯,穿最簡單的衣服,過最簡單的日子。

  譚先生讚歎說,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愛讀書的女人,不簡單。你丈夫一定很支持你吧?

  單雲說,我沒有丈夫,我說了,我過最簡單的日子。

  哦,譚先生若有所思地點頭:你真的好像與世隔絕似的。我還真是第一次遇見你這樣的女人。

  從譚先生的神情和語氣中,單雲完全能感覺到他對她發生了興趣,他願意和她聊天,聽她說話,甚至可以說,很欣賞她。於是她跟他說了自己的外婆,說了自己的理想,說了目前的狀況。興致勃勃,也許是譚先生傾聽的眼神鼓勵了她,這讓她的口才得到了超常的發揮--原先她是很不善言談的。

  男女搭配,旅途不累。轉眼就到了目的地,單雲暗暗有些自責,因為她竟然希望飛行得時間更長些。單雲感覺譚先生對她很友善,但她無法確定他的友善是屬於禮節性的還是男女性的。她隻能謹慎地表達著她對這友善的歡喜。

  分手時發生了一個小細節,讓兩個人又親近了一些。譚先生給她留了名片,也問她要電話,說以後聯係。單雲很激動,多少年沒有男人問她要電話號碼了,她馬上翻出記事本撕下一張紙,譚先生就找空姐要筆,單雲連說不用,“我隨時都帶筆的”。她很快找出一支筆來,可怎麽都寫不出字,譚先生又找空姐要筆,單雲又阻止了他:我從來都帶兩支筆的。果然又拿出一支筆來,可又寫不出。

  這下單雲有些尷尬了,笑起來,也許臉都笑紅了。譚先生也笑,同時善解人意地說,現在的筆質量太差了,我也經常遇到。

  空姐拿筆來了,單雲趕緊寫下家裏和辦公室的電話。

  “我沒有手機,我也不需要手機,我不在家就在辦公室,早上8點半以後我就在辦公室了,晚上7點以後我就在家了,周末偶爾加班。反正打這兩個電話肯定能找到我的。”

  單雲忽然意識到自己很羅唆,而且,過於殷勤,她不好意思地住嘴了。

  譚先生接過紙條,很認真地放進包裏。說,我會和你聯係的。有空再聽你講書裏的故事,很享受。

  三

  一周後,單雲帶著已經淡去的悲傷回到原來的生活中。之所以淡去,全是因為譚先生的出現。單雲眼淚湧出時,總會想起譚先生溫和的話語,溫和的眼神。眼淚就止住了。

  譚先生說,你要好好生活,你外婆才能在天堂裏安心。

  譚先生說得多好啊。離婚5年了,單雲一直沒有得到過來自異性世界的任何安慰。連單位的男領導男同事,仿佛也對她視而不見。他們應該知道她是單身呀。有的時候她真想大聲地跟他們宣言:我沒有任何女人的奢望,不想穿名牌不想美容不想浪漫,隻是喜歡讀書,難道你們就沒有一個人喜歡這樣的追求嗎?

  現在,這個男人似乎隱隱約約出現了。輪廓模糊,但這個模糊的輪廓正朝她走來,走近了,自然會清晰。單雲期待著。

  因為怕錯過電話,她每天都急匆匆上班,急匆匆下班,盡量縮短從家裏去辦公室和辦公室去家裏的路程。

  譚先生果然來電話了,是他們分手一周後的某個晚上,九點多的樣子。那是個多麽合適的聊天時間。單雲正半靠在床上讀書,一杯清水放在床頭,周遭寂靜。譚先生很有教養地說,我沒打攪你休息吧?單雲連忙說,沒有沒有。又覺得自己過了,好像時刻在等電話似的,於是添了一句,我正看書呢。

  譚先生說,又看什麽好書呢?單雲說,哎呀,這本書精彩極了,是一個阿富汗作家寫的,講的是……譚先生打斷了她:你真是讓我慚愧啊,我都快要不認字了。單雲說,哪裏啊,你忙大事嘛,我這種人幹不了大事,隻好做個書呆子。

  譚先生沒有在電話裏長聊的意思,他好像在一個很嘈雜的場所,他直接說,我們見一麵好嗎?我想跟你談談。單雲說好的,在哪裏呢?什麽時候呢?譚先生說,明天周末,中午一起吃個飯吧。我去接你。你住哪兒?

  單雲馬上告訴了他地址。

  放下電話單雲就開始後悔,我怎麽會那樣呢?他說約見麵,自己居然馬上說好的,在哪裏,真顯得太急迫了,單雲真想重來一遍,讓自己變得矜持些。

  我們明天見一麵好嗎?

  明天啊?讓我想想,明天……行吧--應該這樣。

  然後他說,中午一起吃飯好嗎?

  中午?中午我在圖書館。要不,晚上?--應該這樣。

  沒有後悔藥可吃。這個晚上注定要失眠了。

  單雲批評自己:有什麽好興奮的,他隻是說聊聊,又沒求愛。而且,他的語氣很平和,像老熟人一樣。單雲又警告自己,可不能失眠,失眠了明天臉色菜黃。

  可批評和警告都無效,單雲還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單雲打開收音機,正好到了音樂欣賞時間,單雲最喜歡這個節目。今天介紹的是柴可夫斯基的《B小調第六交響曲》,也就是通常說的《悲愴交響曲》,是柴可夫斯基最著名的交響曲,也是她的最愛。

  譚先生問她,你就沒別的愛好嗎?她回答說,我還喜歡聽音樂,尤其喜歡交響樂。看書看累了我就閉上眼睛聽音樂,特別享受。譚先生說,啊,我也喜歡聽音樂,你的音響是什麽牌子?單雲說,哪裏啊,我沒有音響,我主要是從收音機裏聽,我看預告,把音樂播出時間記下來,到時候就聽。夜深人靜的時候,特別享受。

  總算有個共同愛好,聽音樂,不過他喜歡聽輕音樂。

  如果明天他向自己求愛,自己該作何表示?矜持?還是欣喜?單雲當然知道自己不具備矜持的條件,何況她已經感覺到了,譚先生是個很有錢的人。但畢竟,譚先生五十了吧,而自己才三十七,年齡上總還是有優勢的。

  當譚先生知道她三十七歲時,很驚訝,他說,你看上去最多三十出頭。單雲心裏很受用。她知道自己早已沒有了滋潤光潔的臉龐,但因為過得清心寡欲,不燙頭不化妝,一點兒婦人的油膩都沒有,所以氣質上依然像個學生。這的確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很多。

  可是,自己喜歡譚先生嗎?好像並不是,隻能說不反感,準確地說,他是自己想象中可以做丈夫的那種男人,有教養,有錢,而且,欣賞自己。他說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人。這應該是誇獎。

  單雲索性爬起來看書,手邊是一本《追風箏的人》,她想趕快把它看完,也許見麵時,她就可以把這本書的故事講給他聽了。他願意聽他講故事。這個故事也很精彩啊。

  看到淩晨,才勉強迷糊了一會兒。

  四

  見麵時,譚先生的一句話讓單雲踏實了,他說,哦,你臉色看上去好多了,那天在飛機上可是不太好。

  單雲笑笑,也許是心情不一樣了吧?

  譚先生把她帶到一家西餐廳,當然是征求了她意見的。優雅的環境,晴好的天氣,讓單雲在離婚數年後第一次感覺到生活的美麗。

  他們麵對麵坐著,安靜地用餐。單雲很注意地看著譚先生使用刀叉,以便自己不出洋相。她哪裏有機會學吃西餐?

  譚先生吃得很用心,單雲因為不習慣,也很用心。不過還是有些分神,希冀著譚先生開口和她“談談”,比那天在空中的談話更具體,更深入,他們現在腳踏實地呢。

  但直到喝完咖啡,譚先生也沒有談什麽,當他們的目光偶爾相對時,他隻是朝她笑笑。他笑的時候,歲月的滄桑在陽光下暴露無遺,讓單雲有些許難過,有些許欣慰。

  譚先生卻好像他們是多年的老友,隻是在一起吃個飯而已。很平靜地吃飯,喝咖啡,一點兒沒有推動情節進展的意思。

  單雲耐著性子等,這麽多年了,她還沒如此期待過一件事。她想,也許他沒有把握,沒想好怎麽跟她說。

  為了不讓自己的心事暴露,單雲主動講起了《追風箏的人》,譚先生果然很愛聽,最後誇獎說,嗯,是一本好書,有意思。單雲說,你要是讀原文更有意思,我隻是講了個大概。譚先生說,我聽個大概就很好了。

  從西餐廳走出來時譚先生說,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單雲張張嘴,想說我下午還要去圖書館,但沒發出聲,老老實實上了車。無論如何,她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車到一個住宅區,駛入,漂亮幹淨的園區,安靜的院子。車停在一座樓前,薑黃色的房屋,咖啡色的頂,三層高,一家一門,是所謂的連排別墅吧?門前的花草柵欄台階乃至咖啡色的木頭郵箱等,都是單雲隻在外國電影裏見過的。

  譚先生從信箱裏取出郵件,按了門鈴,回頭朝單雲笑笑說,請進。單雲想,原來是他的家啊。怎麽就突然到他家來了呢?譚先生似乎看出她的猶豫,解釋說,我隻是想請你看看我的書房,不會有什麽不妥吧?

  單雲便踏上台階,做夢似的跟著他進了門,上到二樓。

  譚先生推開門,單雲眼前出現了一個很大的書房,很大。有兩麵牆是書櫃,一麵是落地玻璃窗,窗外是陽台,擺著沙發和茶幾,中間還有一張很講究的書桌,擺著電腦,地下鋪著地毯。

  這樣的書房,單雲做夢也沒夢到過。她幾乎是撲到書櫃前,像看著失散多年的孩子那樣看著那一排排的書,她甚至踩著木梯子去看最上麵的兩層書,她的目光和舉動,都是失神的,癡呆的,嘴裏喃喃自語。

  你在說什麽?譚先生在身後問。

  單雲說,太強悍了!太霸道了!

  譚先生不明白地看著她,單雲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竟然冒出網絡語來,這是辦公室那幫小夥子常說的。單雲說,我的意思是,你太牛了!我沒想到你有那麽多書,太讓我羨慕了!

  譚先生笑,是那種對財富滿不在乎的笑,父母留下來的。

  單雲的目光一一撫摸著書脊,哦,你還有很多老版本的書呢,像這些書,我隻在我們大學圖書館裏看到過。天哪,你怎麽會有那麽多書啊。

  譚先生推開陽台的門,招呼她說:今天天氣好,咱們坐在陽台上喝茶吧。

  單雲有些不好意思地離開書櫃,跟到陽台上,在白色的藤椅上坐下。書房裏的空氣的確不太好,也許太少開門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端著兩杯茶走進來,放在茶幾上。一看神情就是女傭。譚先生親自把茶杯遞給她,然後也在藤椅上坐下。

  陽台外,綠樹成蔭,很安靜。單雲恍如夢中。

  譚先生說,看來你真是個愛書人啊。我連這間屋子都很少進來,每天壓力那麽大,哪還有心思看書?單雲說,其實你每天隻要專注地讀上5分鍾的書,就可以減少百分之五十的壓力。譚先生說,哦,真的嗎,以後我試試。單雲說,書上說的,是科學家研究的結果。譚先生說,科學家有沒有說,如果每天都讀書,就會飛起來?

  單雲不好意思地笑了,微微有些臉紅。

  喝茶,看樹。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句:

  你想不想在這樣的房間裏讀書?

  你想不想在這樣的房間裏讀書?他是這樣問的嗎?

  天哪,單雲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遇到這麽浪漫的求愛?比瓊瑤還要瓊瑤!單雲臉紅,心跳,失語,傻傻地看著譚先生,隻差沒在譚先生的胳膊上掐一下,以證實是否做夢了。

  譚先生並不理會單雲的目瞪口呆:我那天聽你說,你這輩子最希望的生活,就是每天無憂無慮地讀書。是這樣嗎?

  單雲呆呆地點頭。

  譚先生又說,你最喜歡的地方就是書房?

  單雲鼓足勇氣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譚先生說,不,不可笑,很可愛。

  單雲臉更紅了,心跳過速,無法開口,開口聲音必是發抖的。天哪,我哪兒來的好運啊,怎麽會這樣?一定是上帝插手了,一定的,上帝被我感動了!

  譚先生依然微微笑著,仿佛看著一個孩子。他喝了口茶,把喝進嘴裏的茶葉吐回到杯子裏,樣子很不雅。沒關係,誰沒有點兒毛病,單雲也微微笑著,眼瞼合下來,看著自己的杯子。

  譚先生說,嗯,這兩天,我腦子裏一直有個想法,轉來轉去的,讓我心神不寧,我想還是跟你談談吧。如果你聽了覺得不合適,千萬別生氣,就當我沒說好了。如果你願意,當然最好不過。

  譚先生的語氣讓單雲略略有些詫異,不像是談戀愛的語氣,更不像求婚的語氣。倒好像是領導在給她布置額外工作時的語氣。有些許冒犯之前的抱歉。

  單雲抬起眼,有些不解,一些理智回來了。

  譚先生說,我想現代社會了,都講求實際,咱們就沒必要客套了。什麽事都可以商量,是不是?

  更多的理智回來了。單雲鎮靜地說,沒關係,你說吧。

  譚先生說,那我就直說了?

  五

  從哪兒說起呢,還是從頭說起吧。

  譚先生很從容地開始講述:我這二十多年,一直在商場上打拚,顧不上家和孩子,妻子一直抱怨我,我們偶爾在一起,幾乎都是在爭吵中度過的,到後來彼此都厭倦了。

  哦,原來是這種故事,這種故事在暴發戶老板裏簡直可以打批發,一點兒新意都沒有。單雲想,難道他也要和那些小說裏寫的一樣,先走“痛說革命家史”這個程序?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妻子和你有些相像,對物質生活沒什麽興趣,一般的女人,隻要丈夫把錢掙回來給她花就行了,可她總是要我別光顧掙錢,要顧家,多陪陪孩子和母親,還希望我能跟她談談書談談文學。我簡直跟她無法溝通,老實說,如果不是我母親,我們早離婚了。

  單雲暗暗詫異:還沒離婚?

  譚先生自顧自講下去:我母親很喜歡她,她對我母親也很好,她們是少見的婆媳。別看我不愛讀書,我父親母親都是老師,要不我怎麽能在1977年考上大學?我妻子也是個老師,所以我對老師的孩子有好感。

  說到這裏他朝單雲笑笑,單雲馬上想到了外婆,是外婆在天堂幫她啊。

  後來我們吵架吵到母親無法忍受了,孩子也無法忍受了,其實我不是個粗暴的人,可是每天從外麵回來累得筋疲力盡,聽不到一句安慰的話,全是抱怨,我怎麽可能有好心情?母親畢竟是偏袒兒子的,終於私下裏跟我說,我看你們隻有離了……

  單雲點頭,表現出非常理解,非常同情的樣子。

  忽然,一陣很大的新聞聯播的音樂聲打斷了譚先生的講述,單雲扭頭尋找,以為哪裏開電視了,卻原來是譚先生的手機在響,沒想到譚先生會用這個作手機鈴聲,有點兒搞笑。譚先生說了句抱歉,走到書房裏麵去接電話了。

  單雲喝了口茶,看著陽台外那些樹,如果自己能在這樣的地方讀書,自己就是女皇啊。

  接下來他會說,離婚後,妻子卷走了大半財產,但他依然有著殷實的家底,故毛遂自薦和牽線搭橋的人絡繹不絕,可他統統搖頭,他無法不懷疑,那些女人是衝著他錢財來的。現在他遇到了她,這個隻喜歡讀書,對錢財沒有概念的女人,讓他在感到新奇的同時,也讓他感到踏實……單雲讀過這樣的故事。

  譚先生匆匆走過來跟單雲說,真是不好意思,公司出了點兒狀況,我得馬上去一下,改天再約你吧。

  哪有這樣拉閘斷電的啊?單雲眼睛都瞪大了,無法掩飾自己的失望。如果譚先生是本書,那她無論如何,就是跑到路邊的街燈下,也會把它一口氣讀完的。

  可惜不是。

  整個下午,單雲心神不寧,整個晚上,持續心神不寧。雖然她也有譚先生的手機號,但她沒有打。她覺得應該是譚先生打給她,是他沒禮貌啊。他把她丟在半路上,讓她自己回家。

  晚上十點多時,單雲終於忍不住了,撥通了他的手機:

  你還好嗎?事情解決了嗎?這樣的問候合情合理。

  接電話的卻是個女人!單雲剛要說,不好意思打錯了,對方卻說,你是不是找譚先生,等一下。

  譚先生接了,感覺他在一個很安靜的地方。譚先生客氣地說,不好意思啊,今天下午把你給扔半路上了……我沒事……解決了……對。你早點兒休息吧。我有空再約你。晚安。

  晚安。

  為什麽是個女人接電話?單雲隱約有些不安。但很快她就替自己解釋了,一定是他的秘書。一定還在公司。

  這樣的夜晚,不做夢是不可能的,大張旗鼓地做夢吧。

  她夢見譚先生下班進門,她彎腰說了聲辛苦了,然後接過他的外套給他掛起來,再遞拖鞋給他……譚先生問,今天你讀的什麽書?單雲說,你肯定想不到,今天我讀的是我自己寫的書。譚先生驚喜萬分,你也會寫書了?快讀給我聽聽。單雲就讀給她聽,故事就是寫他們倆如何相遇的……譚先生很高興,誇獎說,你比張愛玲還會寫,你比李清照還有才。單雲高興極了,不是因為他誇自己,而是他也知道張愛玲和李清照……單雲覺得自己遇到的不僅僅是恩人,還是知己……單雲說,你真的太好了,你真的讓我過上了幸福生活……我這就去給你燒菜,其實我很會燒菜,隻是以前沒遇到讓我值得燒菜的人……

  可是剛進廚房,單雲就醒了。單雲暗自好笑,怎麽能歡天喜地地進廚房呢,那不是自己。

  六

  再一次見麵,是在三天後。

  漫長的三天。單雲讀過《一日長於百年》,三個漫長的一天就是三個世紀,三個世紀都不止。

  譚先生出差了。他到深圳又到香港,做一些單雲完全搞不懂的高深莫測的大事。這一次在飛機上,不知會是誰坐在他的身邊?他會看書嗎?單雲時常在辦公室發呆,以至於一個“80後”女孩兒問她:單老師你怎麽了?還在為外婆傷心嗎?單雲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回答。

  還真不好回答。

  外婆,外婆她也是常常想念的。隻是她現在每次想外婆的時候,都會同時想起譚先生,好像他們被捆綁了。

  當單雲再次坐在譚先生麵前時,她感覺自己和譚先生很久沒見了,因為這種感覺,讓她在看到他的一瞬生出幾分親切。單雲想起那個詞兒,恍如隔世。

  譚先生說,我請你喝很好的茶,是朋友送的明前龍井。單雲說,哦,一定很貴吧?譚先生說,沒有多貴,比普洱便宜,現在普洱炒起來了,二十年以上的,一泡就要兩千。單雲很吃驚,那不是比人參還貴?譚先生說,可不是。單雲說,我以為茶就是新的好。譚先生說,那是說的綠茶,發酵茶和半發酵茶就不一樣了。普洱可是年頭越長越貴。我有一餅,十年藏的,三千多。據說前不久拍賣了一塊魯迅送給許廣平的普洱,36萬。

  單雲想,他不看書,怎麽知道這些的?

  譚先生把茶端來,還是上次那個漂亮杯子,茶葉在清水中慢慢舒展開來。譚先生說,你聞聞,很香的。單雲說,是很香。我最喜歡茶的香氣了。我們辦公室有幾個女的很愛用香水,她們讓我也用,我就問,有茶香的嗎?她們都笑我。

  譚先生說,我也喜歡茶香,特別困特別忙的時候我喝咖啡,一般情況還是喜歡喝茶。

  單雲喝著茶,看著陽台外的綠陰,又一次想,多幸福的生活啊。

  單雲想到了那個可笑的夢,她不但夢見了譚先生,而且在夢裏還那麽謙恭,像個日本或者韓國的妻子,彎腰,拿拖鞋,掛外套,甚至去廚房……難道自己骨子裏是想那樣的嗎?還是因為她太想取悅譚先生了?

  單雲埋下臉,很怕暴露心事,但願她看上去是平平常常的。

  譚先生放下杯子說:不好意思,我還是接著上次說吧。不然很難把我的想法告訴你。

  單雲點頭。心說我一直等著呢。

  我們吵到彼此疲憊,後來母親走了,兒子上大學也走了,我們終於決定分手,協商好了離婚,連財產分割都商議好了,我肯定會保證她後半生衣食無憂的。可是臨到簽字時,她卻忽然病倒了,一查,腦子裏長了個瘤子。開刀做了手術,瘤子倒是良性的,但她卻不能起床了,每天都躺著。

  單雲露出吃驚的神色,情節轉換也太快了!一點兒鋪墊也沒有!沒見過這樣的故事!

  譚先生卻很平靜:吃喝睡都沒問題,就是不能起來,也不能說話,成天躺著,而且神情有些癡呆。你說是植物人吧,有的時候她又有意識,默默流淚,或者表情煩躁。我猜是手術時切斷了哪根神經,不過醫生不認賬。

  單雲不知該做何表情了。不同情是不對的,同情又有些指向不明,是同情譚先生還是同情他妻子?或者,同情自己?

  譚先生不看單雲,好像絲毫不在意她的態度。

  “醫生說沒什麽可治療的,讓我把她接回家,養著。也許慢慢能恢複。可是已經兩個多月了,她就那麽躺著,睜著眼不看我。婚肯定是離不成了,還搞得我很內疚。我們結婚的時候,她是老師,我是工人,你剛從看到的那些老書,都是她上大學的時候買的,還有她父母傳給她的,他們家都是文化人。那個時候她不嫌棄我,現在我條件好了,卻沒能讓她享上福。在外人看來我肯定應該內疚,實際上呢……唉,算了不說了。和一個病人計較沒意思。醫生說人鬱悶是最容易得病的,從這個角度上說是我把她氣病的。我該內疚。”

  譚先生喝了口茶,又一次把茶吐回杯子,真是難看。

  單雲把視線轉開,依然不知做何表情,故事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她不斷地想,這和我有什麽關係?為什麽跟我說這個?你不離婚,還跟我套什麽近乎?

  譚先生終於把視線轉向單雲說:可我還是沒時間照料她,公司越來越忙,我每天回來累得都不想說話。何況還常常出差。兒子在美國讀書,一年才回來一次……我已經想好了,60歲以後,兒子成熟了,生意慢慢交給他打理,我就回家陪她。可是現在,我需要一個人代替我……

  單雲有些明白了,臉色緋紅,不是害羞,是生氣。搞了半天,他是要讓我給他老婆當保姆!我還以為……天,這簡直是,太離譜了,太氣人了!

  譚先生很敏銳,馬上察覺了:你千萬別誤會,我不是讓你去照顧她。我怎麽會讓你去做那種粗活?我早已經給她請了個保姆,你也看見了,就是那個阿姨,每天吃喝拉撒都由保姆管。

  單雲假裝低頭在包裏找紙巾擦茶幾上的水。短短幾分鍾裏,她經受了巨大落差帶來的衝擊,她很怕自己失控。她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她都能感覺到兩頰發燙。達爾文說過,人類是唯一會臉紅的動物。

  譚先生加快語速,好像這樣就能免去彼此的尷尬:“醫生說,要多和她交流,和她說話,她也許能慢慢恢複意識。我也發現,隻要有人去看她,她的表情就比較愉悅。她以前跟你一樣,是個喜歡讀書的人,有一天我隨便找了本書讀給她聽,她竟然露出了專注的神情。所以,我是想,請你給她讀書。”

  單雲又一次被意外擊中,傻在那裏。

  原來,是這樣!

  七

  誰都無法拒絕這樣的工作,單雲對自己說,每天去一個舒適的書房讀書,還拿工資,還吃現成飯。天下哪裏有這樣的好事?哪裏有傻瓜會拒絕這樣的好事?理想和飯碗統一,不是很多人終生追求的嗎?譚先生書架上有很多她沒看過的書,而且,譚先生還答應她每周添加一次新書,由她自己去選。

  這、這、這,實在是誘惑太大了。

  雖然這結局和她開始想的大相徑庭。

  雖然這工作和保姆並無本質區別。

  她還是無法拒絕。

  譚先生說,我雖然沒時間看書,卻有書房,有這麽多書,每天都空著。你可以每天到我這裏來看書,我付你工資,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看書時讀出聲來,讓我老婆聽見。怎麽樣,對你來說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單雲的理智告訴她,她應該站起來就走,什麽也不說,但單雲已經喪失理智了,被定在那裏動不了身。

  是她自己說的,她別無所求,隻想安靜地讀書。她不可以出爾反爾。

  譚先生又說,你可以隨時來。每天讀兩個小時就行了,其他時間你自己安排,想寫東西,想上網,都行,書房有電腦,吃飯也有人做。怎麽樣?不為難你吧?

  單雲突然說:我的工作怎麽辦?

  譚先生說,你們那種單位,多個人少個人無所謂,你辦個病退就行了,我付你的工資,保證是你原來工資的兩倍。怎麽樣?我找了很久,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了,我能在飛機上遇見你,也是我們的緣分啊。

  真的是無法拒絕啊。

  去他的愛情吧。

  去他的麵子吧。

  在單雲的要求下,譚先生和她簽了個合同,並且作了公證,然後,單雲去單位以身體不好為由,辦理了留職停薪。

  單雲很快“上崗”了。

  當阿姨把坐在輪椅上的譚先生的妻子推進書房時,譚先生很鄭重地介紹--

  小單,這位就是我妻子,你可以叫她丁老師,或者丁姐;

  亞娟,這位是我為你請來的閱讀老師單雲,你也可以叫她小單。

  閱讀老師?虧他想得出來。

  單雲微微鞠了躬,很正式地說,丁老師,請多關照。

  丁老師睜著大而無神的眼睛,仰頭看著天花板。

  譚先生用手示意了一個請,就關上房門走了。

  單雲不敢和她的“工作”對視。她轉過頭去,瀏覽著書架,一邊看一邊說,丁老師,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書?

  背後沒有聲音。

  有才怪。

  單雲取下一本艾特瑪托夫的《白輪船》,這本書是上中學時外婆讓她讀的,是她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原因之一。她覺得丁老師一定會喜歡的。她們是一個世界的女人。

  她清了清嗓子,就開始閱讀。

  他有兩個故事。一個是他自己的,別人誰也不知道。另一個是爺爺講的。到後來一個都沒留下來。我們說的就是這回事。

  很安靜,很安靜。

  還是那個書房,還是那個陽台,屋裏還是那些書,屋外還是那些樹。可是,她怎麽覺得幸福戛然而止了呢?

  單雲繼續讀書。

  直到讀出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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