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頭對表叔說,這個致富好行當幹不下去了。
表叔大吃一驚,他趕緊問道:“怎麽回事?是不是閻羅王開始幹預了?”
老胡頭歎了口氣說:“閻羅王倒是沒有限製這個行業,隻是陰司稅務部門開始對我征收高昂的稅額。更麻煩的是,我們現在客戶發展已經到盡頭了,因為陰間移動公司的信號覆蓋範圍限製,我們隻能聯係到本鎮的居民,現在本鎮已經沒有什麽客戶可供開發了,那些交了會費的鬼魂因為發展不到新客戶,都開始找我的麻煩了。”
這個故事前半部分是我奶奶的告訴我的,後半部分則是我的加工改造。我說完這個故事,所有人都能聽明白,我是有意指向從事加盟連鎖發大財這一理論的致命缺陷,中國乃至全世界的人數都是有限的,最終,最後加入的人,也就是金字塔最底層的人,他們發展不到新客戶,肯定是血本無歸的。
聽完我的故事,黃誌瑋低聲說:“我管不了最底層的人,現在我們雖然不是金字塔頂端,但也不會是底層,別人倒黴我管不了,隻要我能掙到錢就行了。”
“你能掙到錢嗎?你看看我們團隊多久沒有新人進來了?雖然中國人很多,但現在越來越多人了解這個行業,你們招募新人也越來越難了!還有,你可以不管別人的死活,但你承認了最後加入的人會上當受騙,既然是個騙人的行當,你認為它會是合法的嗎?”這是我第一次在團隊內部公開發表對加盟連鎖的反對意見,還好,我沒有遭受到太過強烈的抵抗。
“合不合法我不管,反正現在沒人管。”黃誌瑋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可能國家暫時對這個行業疏於管理,但是你們不用擔心,加盟連鎖遲早會被收拾和整頓的。”我提高了聲音,我要從氣勢上壓製住黃誌瑋。
黃誌瑋被我壓製住了,半天沒有說話。倒是沉默中的丁大哥插了一句:“唉,要是我沒交錢,我也就拍P股回家了。”
楊彩燕一句話沒說,輕輕歎了一口氣,離開了我們的沙田夜話節目現場。
我第一次感覺到我在這場壓騙戰爭中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頓時,我有些熱血沸騰,不知道是因為我的小小成就,還是因為楊彩燕那穿著清涼的豐腴背影。
我的汗不爭氣地冒了出來,南寧真是太熱了,甚至比東京熱!
7月25日一大早,錢二彪就趕過來了,他還真是個信守諾言的人。
錢二彪首先召集大家開了個會,對這一段時間日益鬆懈的團隊紀律和士氣進行規範要求。
大會在熱烈友好的氣氛中召開,錢二彪首先表彰了楊彩燕同誌識大體、顧大局的高尚情操,並對她在後勤保障工作中的突出表現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但楊彩燕對他安撫情緒的做法很不買賬,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
接著,錢二彪又拉下了臉。
他一一指著黃誌瑋、丁大哥、娃娃臉的鼻子,吹胡子瞪眼睛地說:“你們這幾個,沒一個讓我省心的。我幾天不給你們做思想工作,你們就墮落了。不想辦法開發新客戶,整天混日子。你們的夢想呢?你們的激情呢?你們就甘於這樣做一個貧窮之輩嗎?我們身邊每天都在誕生新的富翁,你們如果再不努力,馬上就會成為其他團隊的笑柄!今天起,你們每天要去聯絡三個客戶,並且把溝通結果以書麵形式呈報給我。如果達不到要求,不允許吃飯!”
黃誌瑋還想說什麽,錢二彪猜到了似的,大聲吼道:“打電話的錢找彩燕要,我已經交給她了。一群廢物,一個比一個能吃,卻找不來一個新人。”
我和胡鐵柱難得的輕鬆,心情愉悅地看著黃誌瑋他們挨訓。可我們也沒有輕鬆多久,錢二彪馬上來找胡鐵柱的麻煩了,他那手指戳著胡鐵柱的額頭,滿臉殺氣地說:“你,這個月底如果再叫不到新人,立馬給我收拾東西滾蛋。”
我希望錢二彪也讓我滾蛋,最好還包郵。可是他沒有,他親熱地摟住我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說:“小梅,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心中一涼,壞了,莫非我的潛伏身份暴露了,這家夥要殺人滅口了?
錢二彪不說話,隻是和我並肩走在街中,我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如果在我們住處,錢二彪即使對我下手,楊彩燕、黃誌瑋還能拉著點。現在他把我帶到個僻靜的地方,我簡直是案上魚肉,任人宰割了。一對一和錢二彪單挑,我的勝算有多少?算了,我跑題了。那麽即使沒有勝算,我逃跑的幾率有多少?我瞟了一眼錢二彪的大長腿,覺得自己還是想太多了。
誰能夠救我呢?機器貓還是孫悟空?我開始覺得孫悟空的可能性大一些,因為第一我屬猴,第二我們是一個國家的。後來,我又覺得機器貓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為別人有困難的時候,機器貓總是會伸出“圓”手。
胡思亂想的好處就是,你不用總是活得太煎熬,你可以在漫無邊際的瞎想中,打發忐忑不安的心情。
我隨著錢二彪走到了一個地方,這地方我已經比較熟悉了,就是錢二彪的表舅所在的河南團隊的居所。這個地方我曾經私自造訪過一次,又和娃娃臉路過一次,那個破敗的陽台,正是我那個蟲蟲校友墜樓的地點,成了我記憶中無法磨滅的一個部分。
我們上了樓,緊接著敲門,有人開門,這個團隊是個軍事化管理的團隊,相當嚴格。我曾經聽說一二,除了對冥頑不化的新人拳腳相加之外,他們還有一套苛刻的製度。
比如,私自在外加餐要被罰兩天不許進食、每個人衝涼的用水量不得超過兩臉盆、早上必須在八點鍾之前起床、必須對一天的工作成績進行評估、每天必須聯係兩個以上的客戶、必須用洗臉或洗澡水衝洗馬桶(這點還是挺環保的)、不允許做大運動量的活動(動多了餓得快)、如廁後不許使用超過一張的廁紙、每天睡前背誦加盟連鎖宣傳口號、隻能用肥皂洗衣服(洗衣粉浪費水)、最多隻能購買一樣蔬菜(其它的菜食以撿來的菜葉為主)、非新人加入不得炒菜(水煮菜省油)……
錢二彪帶我見了一個人,這個人有著非常鮮明的特色,幾年以後,我才覺得這個人非常適合給移動公司代言。他的頭發脫得很特別,隻是在額前脫成了一個非常完美的“M”型,簡直是M-Zone人的傑出代表。這人便是錢二彪的表舅,我上一次造訪的時候,沒能見到他,這次,錢二彪特意把我引薦給他。
錢二彪說:“我表舅非常忙,難得接見你一次。他馬上要去美國度假了,還會接見一些政府頭腦。因為我們加盟連鎖是對美國的先進銷售模式的成功複製,他們會洽談一些更深層次的合作項目。我帶你見我的表舅,也想從深層消除你內心殘留的疑慮。”
還好,看來錢二彪還沒打算對我出殺手!他對我充滿了耐心,當然我明白,什麽時候我的錢被他榨去,他對我永不放棄的追逐就結束了。
我雙手一攤說:“我早就沒什麽疑慮了。我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行業,我也決定要加入這個行業了,我那天不是打電話說,讓家裏給寄錢過來了嗎?”
錢二彪馬上接道:“可是,從那以後,我沒有收到任何匯款。”
我搖搖頭說:“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家裏比較窮,也許一時半會兒還籌不到錢。”
錢二彪盯著我的眼睛,緩緩地說:“快一個星期了,沒有匯款過來,也沒有半點音信,這很不正常,你,是不是,搗鬼了?”
我的頭像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沒有,沒有,我曾經被評為我們村的十佳誠實少年,從來不會說謊的。”我是一個擅長說謊的人,但在關鍵場合,我經常會出現說謊未遂的情況,因為我總是被我自己的臉色出賣。這要歸咎於我脆弱的心理素質,我隻要心虛,臉色就會像腎虛一樣呈暗紅色。
顯然,錢二彪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一樣,他用捉摸不定的語調對我說:“我絕對相信你!”
我鬆了一口氣。
錢二彪又接著說:“我絕對相信你偷偷搗鬼了!”
我正想辯解兩句時,錢二彪不由分說地說:“我今天帶你過來,是開誠布公地找你談談,如果你還是執迷不悟的話,所有的後果,你就自行承擔吧!”
後果,會有什麽後果?我偷偷看了四周,剛才屋子裏還有幾個人,現在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隻剩下錢二彪的表舅不懷好意地站在一旁,用冷冷的眼神看著我。
我有些猶豫地搖搖頭,底氣不足地說:“我沒有搗鬼,我說的都是真話,你們不相信,我可以對天發誓。”
錢二彪的表舅說話了:“我們不需要你對天發誓。如果你想證明你沒有說謊,你就從我們的陽台上跳下去,這樣我們就能相信你。你們曾經有個校友,為了證明自己,就從這個陽台上跳了下去,你完全可以效仿一下你的這位校友。他不過是小腿骨折,年輕身體素質好,三四個月估計也就能恢複了。”
我沒來由地渾身顫抖了一下,這種顫抖的感覺我很熟悉,每次小便時,我便會情不自禁地會抖兩下,那是自身熱量流失的生理反應,而此時是我膽量流失的自然反應。難不成他們會把我從陽台上推下去?我根本不相信他們有如此狠的手段,可是我好像已經沒有足夠的膽量去驗證他們的耐心。
我在心裏給自己打氣:沒關係,別害怕。他們都是紙老虎,嚇唬人的。
錢二彪忽然拉住了我,拽著我身不由己地走到了陽台前,錢二彪皮笑肉不笑地說:“看看,樓下的風景多好,你想湊近點去看嗎?”
我不說話,緊緊咬住牙關,錢二彪的表舅猛地拉開了陽台上的窗戶,按住了我的胳膊。
真要動真格的嗎?我也火了,一股豪氣從心底猛地竄了上來,我對自己暗道:老子跟你們拚了,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後我又是一條好漢!
之所以是二十年,因為二是我的幸運數字,同時,我打算在變成鬼後,花個兩年時間,參與錄製一些傳銷組織內部的培訓材料,在大家觀看培訓資料的時候,我就從電視機裏爬出來陪大家聊聊。
想到這些,我就不害怕了,我已經決定背水一戰了,我用力掙脫他們兩人的束縛,滿臉正色對著他們大吼了一句:“好了,你們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