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裏的種子

第四十三章 百合花之戀

　　一

　　竹子是那種美麗得讓人嫉妒的女人，卻又讓人嫉妒不起來。竹子是個瑜伽健身教練，不僅長得漂亮，身材自然也出眾。但最打動人的，還是竹子那一抹清新的味道。她的容顏，她的言語，甚至她的一笑一顰，都宛如春天裏一株帶露的百合，優雅閑適又純淨溫和，讓人想拋棄所有的偽裝和防備，簡簡單單地與之親近。

　　棉葉兒是竹子的學員。棉葉兒第一眼看到竹子，很是灰心喪氣，棉葉兒也是個清麗脫俗的漂亮女人，但跟竹子一比，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支發蔫的玫瑰。可是很快，棉葉兒就覺得自己被竹子穿透了，竹子那溫柔卻毫不做作的聲音、那如泉水般清澈的目光，還有她讓人倍感親切的動作，把棉葉兒所有的沮喪和妒忌都消弭得無影無蹤。原來，女人也可以被女人俘虜。

　　竹子帶的學員們聊天，經常會感歎：竹子這樣的女人真是造物主的恩寵！這句話，棉葉兒非常認同，而且棉葉兒就把竹子當做了自己的目標，模仿她端莊優美的言談舉止，模仿她溫和平靜的生活態度，當然，還有那些高難度的瑜伽動作，竹子可以做得輕鬆而優雅。

　　棉葉兒偶爾覺得上帝很偏心，造就了竹子這樣完美的女人。直到棉葉兒和竹子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密友，棉葉兒才知道竹子的故事。那天棉葉兒和竹子去逛街，逛完之後棉葉兒說請竹子吃個飯，竹子說還是去我家吧，嚐嚐我的手藝。

　　竹子住一套大房子，房子裝修得如同竹子本人一般雅致，但就是說不出的寂寥。棉葉兒看著竹子端上桌的四菜一湯，不免又自慚形穢起來，簡單的幾個菜卻如同藝術品一樣精致，無需品嚐，那四溢的香氣就足以挑動棉葉兒所有的味覺。看來，還得向竹子學習廚藝了。棉葉兒這樣想著。

　　吃完飯、收拾罷碗筷，然後兩個人坐在陽台上一起喝下午茶，陽台上的花瓶裏養著幾株芬芳的百合花。悠閑的午後時光，竹子對棉葉兒傾吐了自己的往事：“很小的時候，我就隻跟媽媽住了。媽媽是一個富商家庭的千金，她不惜跟家人決裂，隻是為了嫁給我那個一文不名的父親。跟所有的爛故事一樣，媽媽做了無數的犧牲，用心扶持著父親的事業，最終換來的是父親的成功和變心。媽媽沒有鬧，也不離婚，隻是帶著我離那個男人遠遠的，真的，老死不相往來。她聽到我父親腦溢血去世的消息，麵無表情，我甚至在她的眼裏看不到一絲傷心的神色，但第二天，她竟然安靜地睡著了，永遠地睡著了。”

　　竹子淺淺地啜了一口花茶，任由春日裏柔柔的陽光在她光潔白皙的臉頰上輕輕撫弄，接著淡淡地敘述：“我不仇視男人，但一直以來，媽媽那種讓人心碎的沉默，讓我不再相信任何男人。即使有一個男人，那麽瘋狂而熱烈地追求著我，從大學一直到畢業後。我所有的追求者都放棄了，他們說我是一塊永遠不會融化的堅冰。但隻有那個男人堅持著，他如同我的影子般始終纏著我，四年啊，他每天都會給我送一株百合，從未改變。那一年冬天，大雪封路，他出差在鄰近的城市，委托每天送花的花店老板電話裏告訴他百合斷貨了，你能想象嗎？他當天就趕了回來，車子被堵在了半道上，他在暴風雪裏走了幾十公裏，被凍得像一個冰坨，終於晚上十一點多帶著一株百合敲響了我家的門，他說：‘每天都有一株百合，今天雖然遲了點，還好沒有錯過。’我聽了頓時淚如雨下，那株冰冷的百合花卻溫暖了我冰冷的心，我也不希望錯過這樣的男人。很快，我們就結婚了，婚禮很簡單，卻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很久，竹子都沒有說話，臉上閃動著對往昔迷醉的神色。棉葉兒環顧了四周，房子裏沒有任何男人的氣息，棉葉兒知道後來一定發生了什麽，胡思亂想的棉葉兒忍不住問道：“他去哪裏了？”

　　“結婚第三天，我們便去了雲南旅遊，那裏除了旖旎的風光，還種植著大量的百合花。指著大片的百合，他說我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百合花，我知道我找到了生命的歸宿，我以為我這一生將不再會有缺憾。”

　　然後竹子頓了一頓，忽然淚流滿麵，“就在我們返程的途中，出了車禍，大巴翻下了山崖，那一刻他用自己的身體緊緊地包著我，直到閉上眼睛，也絲毫沒有放鬆，他的鮮血染透了我的衣襟和我懷中的一大捧百合花。他用生命嗬護了自己的百合花，卻隻留下她孤獨地綻放。”

　　“我在崩潰的邊緣徘徊了很久，很久。直到現在，我都無法想象自己如何是度過那樣艱難的時光。”竹子用修長的手指抹著自己的淚痕，又回複了平靜。

　　命運竟然如此地捉弄人。棉葉兒歎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原來上帝並不偏心，他給了你美貌和氣質，卻又拿走你的幸福。

　　聽到竹子那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後，棉葉兒從此對竹子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感覺，她覺得竹子很孤苦，卻又不是憐憫。

　　二

　　瑜伽課仍然是每周兩次，棉葉兒是這個班裏悟性很高的學員，基本上竹子教的動作，棉葉兒也能像竹子做的那樣柔美了。但有一套高難度的動作，棉葉兒很吃力，竹子便勸她說：“有些東西不要太強求，本來就是無關緊要的。”

　　棉葉兒倔強地說：“不，你能做好，我就能做好。”

　　竹子這才意識到棉葉兒一直還跟她較著勁，竹子也不再說什麽。

　　又一個午後，竹子邀請棉葉兒到她家吃飯。其實是竹子遇到苦惱的事情，想說給棉葉兒聽。兩人依然沐浴在春日和煦的陽光中，竹子緩緩地說，時間緩緩地流淌。

　　“記得上次我跟你說過的那句話嗎？我都無法想象自己如何是度過那樣艱難的時光。是啊，如果隻是我自己，我根本沒有繼續生活的勇氣。但有一個人的出現，支撐了我的生命。”

　　“這個男人叫柯曉凡，有一次，失魂落魄的我一個人醉醺醺地在街上遊蕩，遇到了幾個小流氓的糾纏，柯曉凡救了我。此後，柯曉凡便走入了我的生活，盡管我對他不理不睬，他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對我的鼓勵，他用盡了一切辦法勸導我，每天再忙都會給我一個溫暖的短信。甚至有一次，為了陪我宣泄鬱悶的心情，他和我一起喝了個酩酊大醉，後來我才知道，他有胃病，那一次喝得他胃出血，住了好幾天院。慢慢地，他又幫我開了這家瑜伽館，有了事做，我才慢慢地回複到了正常的生活。”

　　“他很喜歡你，是嗎？”棉葉兒問道。

　　“應該是吧！可是我卻以為自己無法再喜歡任何人，因為我隻能是一個人的百合花，那個人已經永遠地去了。柯曉凡知道我很喜歡百合花，他也會給我買來很多百合花，但他把百合花從我的臥室裏通通拿到了陽台上，柯曉凡告訴我百合花裏含有一種奇特的興奮劑，鬱積在臥室裏會讓人情緒不安，這也造成我失眠的一個原因。柯曉凡說過：‘有些東西，再美，如果已然失去，苦苦追尋隻會讓自己傷痛，不如在心裏留一點懷念好了。如同百合花，太過親近反而造成傷害，保持著一點距離，你才可以盡享她的美麗。’這一番話確實讓我釋懷不少。”

　　“日子一天天過去，柯曉凡也沒有任何非分的要求，隻是默默地為我付出。漸漸地，我能從柯曉凡的身上，找到我丈夫的影子，有時候，我甚至開始分不清他們了。我感到害怕，於是我要把柯曉凡驅逐出我的生活。”

　　“為什麽不在一起？”棉葉兒追問道。

　　竹子看著棉葉兒，表情有些悲戚，“他有家！”

　　“你也愛上他了，是嗎？”棉葉兒接著問道。

　　竹子點點頭，“媽媽的事給我心裏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我不可能接受一個有家的男人。於是，我們開始了漫長而痛苦的掙紮，最終，我們也沒能把彼此拋開，隻能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很多時候，我們就是這樣互相癡癡地望著，一言不發。我們離得是那麽近，又是那麽遠，我連給他一個擁抱都很吝嗇，有幾次，他在我這裏過夜，我們就肩並著肩躺在床上，說著話，沉沉睡去，醒來時，我隻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溫柔地握在掌心。”

　　“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會如何繼續，柯曉凡卻決定了，他要跟自己的妻子離婚，我不同意，我不想世上又多一個像媽媽那樣的傷心人。但柯曉凡很堅決。我現在很苦惱。”

　　棉葉兒說道：“無需苦惱，你應該追逐屬於你的幸福。”

　　一陣微風吹過，陽台上彌漫著百合花的香氣。

　　三

　　柯曉凡決定對自己的妻子攤牌了。他的妻子很優秀，但是他卻無可抑製地愛上了竹子，柯曉凡內心也掙紮了很久。無論妻子提出什麽樣的要求，無論遭遇多少冷眼，現在柯曉凡已經決定了。

　　柯曉凡回到家中的時候，妻子並不在家，然後他看見了茶幾上妻子留給他的信。

　　信是這樣寫的：

　　凡，自從我知道你在外邊有了別的女人那一刻，我就有了計劃。我要拿到所有的證據，讓你身無分文地淨身出門，還要讓你們身敗名裂，無法在一起。可是，當我真正接近那個叫竹子的女人，我發現自己對她恨都恨不起來，有的隻是傷心。為了她，你寧願喝得自己胃出血，可你知道嗎？我在醫院裏照顧你時，我還真以為你是應酬所致，難過的我好想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聽到竹子說出真相，我的心都在滴血。

　　既然你們愛得如此熱烈，我選擇退出。我放棄了，即使我贏得了官司，可我還是輸得體無完膚。我好累，真得好累，我實在是沒有力量了，我隻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祝你們幸福！

　　曾經愛你的棉葉兒

　　四

　　問題得到了最輕鬆地解決，但柯曉凡沒有絲毫的興奮，他覺得自己的心被人重重揪了一把。

　　柯曉凡帶著棉葉兒寫給他的信，去找竹子，一路上他的內心都在煎熬，走到竹子門口，當他按響竹子的門鈴時，他已經拿定了主意。

　　竹子也不在家。柯曉凡掏出鑰匙打開門，發現茶幾上同樣也留了一封信。

　　信是這樣寫的：

　　凡，謝謝你！在我生命最灰暗的時刻，為我照亮了前路。我曾經幻想過，和你長相廝守，為你生一堆孩子。可是，當你告訴我，那個新來的漂亮學員是你的妻子時，我真得無顏麵對她。我們還曾揣測過她的企圖，你知道她是一個驕傲的女人，甚至還擬定這樣一個計劃，把我們的事情都告訴她，讓她心灰意冷地離去。

　　我告訴你，我做到了，今天我接到了她留給我的信，可是你知道我是多麽的難過嗎？我傷害了這樣一個無辜又善良的女人。

　　我需要一個地方去贖罪。從此，與愛情絕緣。我們的愛情原來隻是一朵百合花，綻放得再美麗，隻能遠遠地觀望，親近隻會帶來傷害。

　　不要找我，去找她！

　　愛你的竹子

　　柯曉凡在路上就想好了，他要來跟竹子道別，去找棉葉兒，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沒想到竹子卻先一步離去了。滿滿的話堵在柯曉凡的胸腔，麵對著一個空空的房子，讓柯曉凡手足無措。

　　能找到棉葉兒嗎？她會原諒嗎？柯曉凡不知道。

　　陽台上，百合花依舊芬芳。

　　發表於《百花懸念故事》2009年7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