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裏的種子

第四十二章 斷指

　　午飯時分，大家正端著飯盒在宿舍津津有味地享用，孔天洛又開始大放厥詞了。主要內容是昨天晚上他貓在被窩裏看的一部叫做《鬼廚》的恐怖小說，小說講述了一個感情受挫的變態狂混入一所大學食堂做了大師傅，他盯著那些戀愛的情侶們，將其一個個誘騙到荒僻之地，殺害之後竟殘忍地將他們的屍首剁碎摻入食堂的肉食，做成各色菜肴再賣給學生們吃。

　　孔天洛還沒說完，立即招致舍友們的討伐，搞得大家一點胃口都沒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孔天洛很喜歡看靈異鬼怪類的恐怖小說，甚至躲在被窩裏對著手機通宵達旦地看，經常把自己嚇個半死不說，還意猶未盡地講給舍友們聽，過分的是他老選在大家睡覺前繪聲繪色地描述，上次他說的一個鬼故事曾把周柏嚇得連續幾個晚上做惡夢。

　　現在孔天洛又搞得大家吃不下飯，周柏和黃郅衝過去奪下孔天洛的飯盒，把他按在床上捶了一頓。孔天洛還得意地壞笑著說：“你們小心吃的菜啊，咱們食堂那個絡腮胡子說不定就是個變態殺人狂！”

　　周柏氣得又給了孔天洛一拳。不過說真的，那個大胡子的師傅確實很凶的，長得就像個屠夫，而且不苟言笑、脾氣暴躁。中午孔天洛和周柏去打菜時，周柏抱怨了幾句菜的份量，那個師傅把勺子一扔，惡狠狠地說：“嫌少就別吃！”周柏一生氣就把這事投訴到了學校。

　　其實孔天洛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自從迷上這恐怖故事一年多來，他用手機下載了許多，熬夜看、課堂上偷看，不但嚇自己，還喜歡嚇別人，學業也被耽誤不少。但他無法自拔，還開始相信一些靈異之事。去年他就總是感到不對勁，偷偷跑到馬路邊去算了一卦，算卦的說他十九歲也就是今年會有血光之災，要分外小心，還賣給他一個護身符，他貼身戴著護身符惴惴不安地過了一段時間，眼看馬上要過二十歲的生日了，才鬆了一口氣。

　　下午的時候，孔天洛聽到廣播裏對那位大胡子師傅的通報批評，走過食堂門口時，突然碰到了他，被幽幽地瞪了一眼的孔天洛覺得全身不寒而栗。

　　當天晚上熄燈時，孔天洛一直沒看見周柏回來，一問舍友們都不知道。孔天洛心裏開始七上八下了。他沒有心思再看手機裏的小說，閉著眼睛在床上胡思亂想，忽然覺得有人在拍他，睜眼一看，赫然就是周柏，孔天洛欣喜地拉住周柏的手剛想說話，卻發現自己將周柏的手臂生生拉了下來，周柏的肩部有一個齊刷刷的切口，汩汩淌著鮮血，孔天洛一聲尖叫，猛地從夢中驚醒，宿舍裏靜悄悄的，舍友們勻稱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孔天洛心有餘悸地撫著自己的胸口，卻發現自己的護身符不知去向了。

　　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還是沒有周柏的消息，大家都在議論這小子跑哪裏去了。宿舍後窗正對著學校大門，趴在窗台的黃郅忽然說：“那是周柏不？”大家立即圍了過去，遠遠的一個人走進了學校，有點像周柏，但不是。大家失望地散了開去，孔天洛一P股坐在床沿發起呆來，腦子裏不知怎麽就把大胡子師傅和小說中變態殺人狂的形象聯係在一起了，而且這種感覺逐漸強烈起來。孔天洛正恍惚間，漫不經心地用勺子撥了一下飯盒裏的菜，突然驚恐地尖叫了一聲，飯盒也失手落到了地上，飯菜灑了一地。舍友圍攏過來，隻見孔天洛麵色蒼白、渾身發抖，指著地上的飯菜結結巴巴地說：“菜……菜裏……有……有手指頭！”

　　孔天洛這麽一說，大家都緊張起來，黃郅用腳撥弄了一下地上的飯菜，一小截人的手指頭赫然露了出來，慘白的，還連著小半片的指甲！大夥一陣驚呼，立即就想到孔天洛說的恐怖故事，有人開始吐了起來，先是黃郅冷靜下來說：“不要瞎猜，這肯定是哪個大師傅切菜時不小心切了手！”這個說法最合情理，大家也願意這樣接受。黃郅拿來笤帚邊掃邊說：“下午去食堂看看就知道了，哪有那麽邪門的事！”

　　孔天洛也略微安定了一些，但他馬上又想起了一個問題：周柏究竟去哪裏了？心裏一直惦記著這事，整個下午的課他都沒心思聽，一到開飯時間他就拿著飯盒趕到了食堂。他沿著售飯菜的窗口慢慢走過，目光追尋著那些師傅們揮舞的手。一個又一個，眼看要走完了，還是沒看見有人手指受傷，孔天洛心跳得也越發厲害了。終於，他來到那個絡腮胡子的大師傅近前，大胡子師傅完好的右手握著大勺子，左手背在身後看不見。孔天洛看了一會兒，大胡子師傅的左手始終沒有拿到前麵，卻對站在一旁的孔天洛狐疑地看了一眼，一股涼意從孔天洛心底升了上來。孔天洛慌張地跑開了，不知為何隻覺得莫名的恐懼。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大胡子師傅，他的左手終於揚了起來，好像是食指上裹著雪白的布條。孔天洛長出了一口氣，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可是周柏究竟去哪裏了？

　　孔天洛打完飯一個人坐在食堂的角落裏慢慢地吃著。盡管那截手指頭是虛驚一場，但他還是心神不寧，感到似乎有事發生。他吃完飯回到宿舍，居然一個人都沒有，他有些奇怪。等了好久還沒有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孔天洛坐不住了，去別的宿舍轉了一圈，沒有看到一個舍友。孔天洛決定去教室找找，依然沒有！他想再到操場看看，走過林蔭道的時候，他看見了那個大胡子師傅正站在路燈下和另一個女工說話。

　　“那布條不透氣的，我給你買了創口貼換上吧！”那個女工說著，抓起大胡子師傅的手三兩下就拆掉了纏著的白布條，孔天洛離得很近，看得很清楚，大胡子師傅的食指是完整的，應該隻是被切了一道口子而已！

　　孔天洛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既然大胡子的手指沒被切掉，那麽菜裏的手指頭又是誰的呢？大胡子師傅也看見了他，神情很是不自然，又是那種幽幽的目光。孔天洛拔腿就跑，他心裏被莫大的恐懼所填滿，完全不辨方向。他發現自己跑到了小花園裏，昏暗的路燈下，落葉喬木的影子斑駁交錯，在灌木和花叢上飄搖，似乎裏麵藏著無數雙幽暗的眼睛。孔天洛忽然看到前麵有一個人影，穿著米黃色的衣服，好像正是周柏。孔天洛用顫抖的聲音喊了一句：“周柏！”那個人影一閃就不見了，似乎還丟下了一件東西。孔天洛拖著如同灌鉛的腿朝人影閃現的地方走去，地上扔著一小卷黃紙。他小心翼翼地撿了起來，拆開，寫著兩個血字：快跑！他驚叫一聲，又一段帶血的指頭從紙卷裏滾落出來！

　　他的身後傳來了腳步的聲音，那個算命的說他有血光之災，莫非指的就是這件事！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才想起來護身符已經不在了。孔天洛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他頭也不敢回，拚命向前跑去，好不容易從小花園的另一個門跑了出去，狂奔了幾步，前麵就是男生宿舍樓了！他衝進了宿舍樓，已經到晚自習的時間了，宿舍樓空無一人，連門口的管理員都不知道去哪裏了！孔天洛不敢回頭，隻得跑向自己的宿舍，到了門口，他掏出鑰匙開門，情急之下卻怎麽也打不開。樓梯間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每一聲如同敲在孔天洛的心坎上。

　　孔天洛滿頭大汗時，“吧嗒”一聲，宿舍的門忽然開了。聽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孔天洛闖進宿舍，“砰”地一聲將門狠狠關上。他靠在門上喘了兩口氣，伸手按下門左側的電燈開關，燈卻沒亮，反複按了幾下，燈還是沒亮。孔天洛在透過窗的昏黃月光下，隱隱約約看見一個米黃色的人影正背對著他，還是周柏！

　　周柏哀怨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幹嘛跑這裏來！他馬上就要追過來了！你也想像我這樣被剁成肉醬嗎？”說著，周柏慢慢地轉過身來，他的臉埋在衣服裏，看不清，但他卻把手伸向了孔天洛的手，孔天洛全身酥軟，一動也不能動，隻覺得觸到手上的是粘稠的糊狀物，周柏的手被剁成了這樣嗎？孔天洛兩腿一軟，癱倒在地上。

　　突然室內燈光大亮，周柏端著蛋糕正站在他對麵，手上沾滿了奶油，其他的舍友們則坐在上鋪齊聲唱著生日歌。孔天洛這才想起來今天是他的生日。原來這是舍友們精心安排的一場鬧劇，為了送給迷戀恐怖的他一份驚嚇，也為了喚醒荒廢學業的他。孔天洛如同雲裏霧裏，門又開了，黃郅進來了，嘻嘻笑著，左手搖晃著一隻膠質的手掌，斷了兩根指頭，孔天洛想起來這隻手掌曾經是黃郅的手工作業。黃郅右手中還拿著另一件東西，遞給孔天洛說道：“昨晚你睡著時拿來的，還給你！”正是他的護身符。周柏捧著蛋糕，一邊點蠟燭一邊對他說：“昨天請假回家了，特意去給你訂了個蛋糕，許個願吧！”孔天洛真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他拿過護身符，用力地摔進了垃圾桶。

　　孔天洛經過這一次驚嚇，真得不再沉溺於那些恐怖小說了。舍友那場精彩的演出，讓他明白所有的故事不過是人為設計的，但這幾天他卻看不見大胡子師傅了。這天中午打飯的時候，他聽見兩個女工聊天。“何師傅不幹了嗎？”一個女工問道。“唉，他可真是命苦，一個人好不容易拉扯大自己的兒子，他兒子卻因為看些嚇人的小說，變得古裏古怪的，莫名其妙地剁掉了自己的手指！”另一個女工說道。

　　孔天洛聽後覺得脊背又是一涼！

　　發表於《新故事》紅版2008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