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裏的種子

第四十一章 桌子倒計時

　　中田正南是一所中學的教師，這些年他一直努力想做一個好老師，可是學生並不買他的帳，同事們覺得他很刻板，他的妻子美代子也認為他是一個失敗的人。

　　幾天前，美代子跟他簽署了一份離婚協議，中田正南還沒有答應蓋上印章，美代子就離開了家。中田正南很愛美代子，美代子的離去對他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這天晚上，中田正南做了一夜惡夢，早上醒來，他無比困倦，但他還是穿戴整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上班，他是一個堅強的男人，他不會被任何事擊倒。

　　中田正南等公車的時候，一隻停在電線杆上的烏鴉竟然把屎拉到了他的肩膀上，真是晦氣。中田正南剛到學校，就感覺出了大事。學校的操場周圍，密密麻麻地圍著一大群學生。中田正南趕緊撥開人群，費力地擠了進去。他看見了一個令人驚異的場景，一張張課桌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起，差不多占據了整個操場。

　　中田正南抓住旁邊的一個同學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那同學也一頭霧水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就這樣了。”

　　中天正南爬上教學樓三樓，衝進了他教課的高三六班教室。他的學生都趴在窗口，對著操場上的桌子指指點點，中田正南大喝一聲：“都給我回到座位上做早課！”

　　一個瘦瘦的男同學嬉皮笑臉地說：“沒有桌子，不能就座！”

　　中田正南憤怒地走到窗邊，一邊吼著一邊拉開學生，他往窗外瞟了一眼，突然愣住了，他看見操場上的桌子擺成了一個形狀，那是阿拉伯數字“9”。

　　接下來的整個上午，學生們都在找自己的課桌，並陸陸續續往教室裏搬。而中田正南則和老師們在辦公室裏討論這樁怪事，要把學校裏的一千多張課桌都搬到操場上，還要擺成一個整齊而完美的數字，這項工程太浩大了。校長說是有人惡作劇，而中田正南則堅持說這是學生們幹的，是在向老師們宣戰示威。

　　第二天早晨，中田正南在公車站買了一份報紙，頭條新聞說的是東京近日聚集了大量的烏鴉，專家也不能解釋。中田正南抬頭看了看天空，果然到處都是黑壓壓的烏鴉在飛來飛去。中田正南有種不祥的預感，他一走見校門，就看見依舊是一大群學生圍在了操場周邊。

　　桌子依然擺放得整整齊齊，不過，這一次擺成的形狀，是一個精美的阿拉伯數字“8”。

　　中田正南把自己的學生聚到了教室，他覺得最大的嫌疑犯就是自己的學生，因為他們常常表示出強烈的不滿，這也許是他們宣泄的方式。

　　“到底是你們誰幹的？趕快站出來！”中田正南板著臉大聲吼道。

　　一個紮馬尾辮的女同學撅著嘴回答：“老師，你有什麽證據說是我們幹的！”

　　中田正南咬牙切齒地說：“沒有任何證據，但如果是明事理的大人，是不會幹這些無聊事的。”

　　瘦瘦的男同學立刻接過話頭：“如果是明事理的大人，老婆是不會跑掉的。”

　　中田正南覺得一股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燒，最後又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來。當天晚上，中田正南沒有回家，他就站在教室裏，拿著高倍望遠鏡，死死地盯著操場，他一定要把那些作惡的人抓個現行。操場上一直靜悄悄的，在昏暗的路燈下，顯得有些詭異。

　　快到午夜十二點的時候，操場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中田正南覺得肚子有些餓，幸好他準備了便當，他拆開便當卻發現店員沒有放筷子，他的火又竄上了腦門，他一邊大罵著店員是蠢蛋，一邊到處尋找可以代替筷子的物品，終於他在講桌上發現了兩支記號筆，他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自言自語道：“這個，這個，很像筷子。”這時，他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猛地栽倒在地板上……

　　朦朦朧朧中，中田正南看見妻子美代子正在溫柔地呼喚他，他喊道：“美代子，美代子……”

　　忽然一個男聲叫道：“老師，我可不是美代子！”中田正南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教室的講台上，一群學生圍著他，表情充滿了嘲弄。已經是第三天早晨了。

　　中田正南打了一個激靈，立刻爬起來衝到窗邊，沒錯，操場上的桌子已經拚成了一個碩大的數字，這次是“7”。

　　又是一個忙碌的上午，學生們已經開始習慣往教室搬桌子了。辦公室裏，老師們都在討論這怪異的現象，有人說數字在不斷變小，從9到8再到7，接下來會是6、5、4、3、2、1、0，是不是預示著地震或是火山噴發等災害的到來，有人說可能是恐怖分子的襲擊警告，胖胖的福田老師說，這肯定是外星人做的，等數到0，會有大批的UFO降臨，到時候外星人會占領地球。隻有中田正南堅持著自己的看法，是某些學生做的，他說今晚一定集中精神，抓住這些壞學生。校長說晚上安排了警衛，就不用勞煩中田老師了。

　　中田正南並不放心，第四天，他早早趕到學校，在操場旁，他看見了兩個睡得像死豬一樣的警衛。而操場內，沒錯，又是桌子拚成的巨大的數字“6”。

　　這時候，中田正南看見了天空中有直升機在盤旋，沒多久，他們在電視上看到了電視台的報道，原來媒體也關注到這匪夷所思的事件了。媒體的介入，讓事件變得更加複雜了，伴隨著各種各樣的揣測，恐慌的情緒開始在市民之間蔓延。

　　不過記者們更急於揭開真相，電視台派了一幫人駐紮在校園，要守候那奇怪數字到來的過程。

　　第五天，中田正南又是第一個趕到學校，毫無懸念，他看見了電視台的記者們橫七豎八地躺在那裏，操場內的“5”正安靜地躺在那裏。中田正南開始咆哮了：“快起來，快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這樣！”

　　記者們一個個揉著惺忪的睡眼爬了起來，中田正南則失望地走開了。突然，一個記者喊道：“對了，樓頂上有攝像機！”

　　所有人都興奮了，激動地取來攝像機，開始播放錄像。誰知，前麵的部分一直很正常，到了午夜十二點以後，畫麵上就隻剩下雪花點，幾分鍾後畫麵恢複正常，操場上已經出現了桌子拚成的“5”。

　　學校決定放假了，事情已經演變到誰也無法控製和預知的程度了，宣布放假那一刻，學生都歡呼雀躍了。中田正南苦著臉說：“畢業班這麽重要的時候，一放假課就落下了。”

　　紮馬尾辮的女學生調皮地說：“老師，上你的課還不如我們在家自學收效高呢？”全班人都哄堂大笑，隻有中田正南咬著牙一聲不吭。

　　電視台的報道，讓人們對這次事件充滿了恐懼。而中田正南還是認為是學生們在搗鬼，媒體添油加醋的宣傳讓學校才停了課，當他走出學校，麵對眾多媒體的長槍短炮，他憤怒地吼道：“好煩，都是你們害的，趕緊滾蛋！”

　　第六天，中田正南無聊地呆在家裏，所有的電視台都在播放著這次的校園桌子倒計時事件，操場上的數字已經變成了“4”。電視記者現場報導說，數以千計的人守在操場周圍，想看著數字的變化，但到了淩晨時分，卻無一例外地都睡著了。學校已經停課，現場已經封鎖，可是數字依然在減小，所有的攝像都是雪花點，這叫人無法不相信是外星人所為。聽到這些，中田正南無可奈何地扔掉遙控器說：“該死的電視台，就會捏造新聞。”

　　第七天，操場上的數字變成了“3”。電視畫麵裏，無數人戴著尖尖的帽子，上身穿著統一的黃色T恤，用他們獨特的方式歡迎外星人的到來，當然也是在乞求外星人不要大開殺戒。看著這些鏡頭，中田正南隻能悶悶地喝著啤酒。這時，突然有人敲門了，中田正南打開門一看，原來是胖胖的福田老師。

　　福田老師一本正經地說：“中田老師，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不適合做老師！同學們都討厭你，同事們也說你是個腐朽的老頑固。”

　　中田正南哭笑不得地說：“福田老師，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奇怪的話嗎？”

　　福田老師大吼道：“老師，你應該有更適合你的地方！”

　　福田老師說著，一把扒開自己的襯衫，露出裏麵的黃色T恤，上麵寫著“歡迎-WELCOME”的字樣，福田老師又喊道：“讓我們一起構築和外星人友誼的橋梁吧！”這時，門外湧進一群人，不由分說地為中田正南套上黃T恤，又戴上尖尖的帽子。

　　第八天，中田正南依舊守在家，戴著可笑的尖帽子和黃T恤，一個人孤單地喝啤酒。電視裏的畫麵顯示，操場上的數字已經變成了“2”。接著，電視畫麵切換到了首相官邸，首相發表了緊急聲明，還有兩天時間，校園倒計時結束，東京就將麵臨著外星人的毀滅，請各位市民在外星人入侵前，趕緊撤離東京。這項聲明一發布，東京的新幹線、航空、鐵路和公路高度擁堵，立刻陷入了癱瘓狀態。電視台又報導，一群歹徒趁亂四處打劫，請市民們加強防範。

　　連國家都承認外星人的存在，中田正南歎了口氣，舉起啤酒喝了一大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去，一個平底鍋就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他失去了知覺，又昏了過去。等他醒來時，他躺在地上，幾個蒙麵的劫匪正在他家翻箱倒櫃地找東西，而中田正南的雙手則被綁在了身後。

　　最後劫匪們隻搜到了1800元，對著中田正南一陣奚落離開了。

　　中田正南被綁著過了一夜。第九天到了，校園裏的數字終於變成了“1”，電視裏報導，自衛隊對東京在海陸空都進行了緊急部署，防範外星人的入侵，儼然就是一場星球大戰即將爆發的場景。中田正南雖然手腳無法動彈，但是他的口中依舊咒罵著：“笨蛋，這世界上盡是笨蛋。”

　　突然，又有人走進了他的家門，中田正南大驚，他正要發火，竟然發現是他的妻子美代子回來了，他呆住了，一時間百感交集，口中喃喃地說：“美代子，你回來了，以前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美代子溫柔地走到了中田正南的身旁，蹲下來，找到了他被繩子捆綁的雙手，出人意料地沒有解繩子，而是將印章塞到中田正南的手裏，抓著中田正南的手，在那份離婚協議書上蓋上了印章。

　　美代子走之前冷冷地說：“就算國家滅亡了，我也不願意作為你的妻子死去。”

　　中田正南絕望了。

　　第十天，決定命運的日子終於來臨了。操場上的數字變成了“0”，校園裏靜悄悄的，幾乎所有的民眾都撤離了。隻有那些守衛的士兵戰戰兢兢地祈禱著，等待著裁決。已經是黃昏時分，離午夜還有六個小時，也許是人類的最後六個小時了。

　　中田正南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滿腦子都是學生對他的嘲諷、老師的譏笑和劫匪的奚落，當然還有美代子的絕情。想了很久，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這個世界如此的冷漠，他又何必懼怕什麽，又何必在乎什麽？他要親手去收拾那個製造這一切恐慌的罪魁禍首！

　　想到這些，中田正南爬了起來，用盡全身力量掙脫了繩子，跌跌撞撞地往學校跑去。學校已經被荷槍實彈的警察封鎖，但中田正南不顧一切地朝裏麵衝去，警察們最終放過了他，誰也不想在末日來臨的時候，去拚命阻止一個瘋子的行徑。

　　夜已經深了，中田正南跨過桌子，站在那個“0”的中心，朝天空怒吼著：“喂，你們這些愚弄教師的學生，你們這些無中生有的媒體，你們這些被媒體愚弄的國民、政治家，還有美代子，你們都把我當做傻瓜。無論你們怎麽整我，我都是一名教師。今天，就讓我來對付這個犯人，你們都看著吧！”

　　淩晨十二點終於到了，突然，狂風大作，所有的桌子都飛了起來，在空中不停地旋轉，中田正南抬頭看著那些飛舞的桌子，一時間不知所措，忽地，一個桌子掉了下來，正砸在中田正南的腦門上，他又昏過去了。

　　中田正南再醒過來時，天又亮了。他發現自己睡在教學樓的天台上，他四周張望了一下，整個城市都很安靜，沒有任何被毀滅的跡象。他放聲大笑起來：“什麽狗屁倒計時啊！東京不還好好的嗎？”

　　他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天台邊沿，探頭看了一眼操場，猛然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呼喊。

　　操場上赫然有一個巨大的桌子拚成的數字：-1.

　　還沒有結束嗎？

　　改編自日本短片《倒計時》發表於《百花懸念故事》2011年2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