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裏的種子

第三十八章 將軍好鬥不好色

　　清朝中期，西域曾有一個神奇的國度叫落葉城，這個小小的國家坐落於特克拉瑪幹沙漠中一個隱蔽的綠洲，充滿著神秘的色彩。相傳落葉城是一支落難的漢人族係遷徙至此，從而紮根生息。落葉城所占據的綠洲是一片得天獨厚的土地，土壤肥美、水源充足，盛產各種水果，百姓安居樂業。當然，這片土地總是會被其他部落覬覦，屢遭攻打，但都平安地化解了危機，這要歸功於落葉城的大將軍高紙玉。

　　高紙玉是落葉城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人，他不僅驍勇善戰、謀略過人，而且相貌俊美絕倫，玉麵皓齒、明眸朱唇，聲音也是柔美圓潤、宛若天籟，在戰場上為了震懾敵人，高紙玉始終戴著一個猙獰的麵具以遮掩自己過於英俊的臉龐。而在落葉城內，高紙玉偶然出現在街頭，也會驚豔全城，令許多女子為之長久相思。於是，高紙玉通常把自己關在府邸，靜心侍弄花草，他本就生得俊俏，又性格溫婉，甚至還有一個婦人的愛好--喜歡吃瓜子，平日的陰柔與戰場上的奪人氣魄相去甚遠，著實讓人難以揣摩。其實高紙玉的內心也是很孤獨的。

　　這一天，高紙玉征戰歸來，他又帶領著部下擊潰了博馬國的進攻，這是一場非常漂亮的勝戰。回到城中，高紙玉受到了百姓們的夾道歡迎，高紙玉為了避免麻煩，戴著那個恐怖的麵具出現在眾人麵前，這依然阻擋不了人們對他的狂熱。高紙玉遠遠地看見一個紫衣女子，孤獨地佇立人群之外，神色憂傷，隻是那麽驚鴻一瞥，卻讓高紙玉一路上惦念著那個女子的身影。

　　第二天，皇帝設宴犒勞高紙玉，酒至半酣，皇帝高聲說道：“高將軍勞苦功高，朕特意從城中挑選美人二十名，悉數賞於將軍。”說罷，皇帝一揮手，屏風後依次轉出二十名妙齡女子。

　　高紙玉拱手道：“謝主隆恩，不過末將……”

　　高紙玉本想照舊拒絕，卻發現昨日在城中所見那紫衣女子赫然在列，他收住了自己的話，伸手一指那女子道：“末將隻挑一位好了。”

　　此言一出，大出皇帝所料。因為這已經不是皇帝第一次封賞美人了，盡管高紙玉一直單身，卻始終拒絕皇帝的賞賜。皇帝略一驚愕，定神道：“很好，將軍終於想通了。”

　　高紙玉趕緊拜謝，卻瞥見皇帝臉上流露出的惋惜之色。

　　等皇帝派人將那紫衣女子送到高紙玉府邸，高紙玉見過之後，卻說此人並非宴會上所指之人，士兵隻得將那女子又送回皇宮。於是，高紙玉再度被招至宮中重新挑選，另一名鄭姓女子被高紙玉帶回了府中，不久後，被送回皇宮的那名女子被冊立為婉妃，婉妃很討皇帝喜歡。第二年，皇後暴斃，婉妃順理成章地入主後宮。

　　高紙玉更加孤僻，由於近來戰事稀少，他便每日不出府宅，專心養花種草。高紙玉種了大量的丈菊，又叫迎陽花，其實就是今天的向日葵，由中原傳入西域後，高紙玉特別鍾情於此花，丈菊也占據了府中後花園的半壁江山。高紙玉喜歡吃的瓜子也是這丈菊所結出的葵花籽。

　　又一年，博馬國卷土重來，此次他們可謂誌在必得。博馬國不知從哪請來一名老道，擅布奇陣，便帶著所有精銳部隊傾巢出動，殺奔落葉城而來。

　　高紙玉一聞敵訊，便立即披掛上馬，率隊伍前去迎敵。高紙玉一馬當先，威風凜凜地立於兩軍陣前，那駭人的麵具卻無法遮擋他勃發的英氣，已近黃昏時分，夕陽在他一身銀色戰甲上塗滿金色的光輝，猶如天神下凡一般。高紙玉不緊不慢地磕著瓜子，尋常婦人的愛好，此時卻無比優雅，又暗暗蘊藏著一股殺氣。他一直死死盯著隱在敵人陣中的那名灰袍老道。

　　開戰之後，博馬國連損幾名戰將，那老道見情勢不妙，趕緊揮舞令旗，隊伍馬上開始布陣，高紙玉也帶著將士與之周旋。高紙玉對八卦五行之陣倒也是懂得一些，初時他還能指揮著部下應對地方陣仗，很快高紙玉便看不懂老道的奇怪陣法，稀裏糊塗地陷入了包圍。

　　身處陣中的高紙玉看不出端倪，帶領部下左突右衝，發現這怪陣猶如一條靈蛇，各個部位無懈可擊，每次突圍，敵人一呼百應，環環相接，縱然衝開缺口，也很快被填補，重新將他們包圍。高紙玉損兵折將，卻不得要領。如果再不能找到敵陣的破綻，很可能將全軍覆沒於這怪陣。

　　高紙玉焦躁地立於馬頭，環顧之下，發現敵陣果然如一條長蛇，首尾相接，攻守兼備，一時間很難找到死穴，他看著那陣中蛇頭處兵將匯集，暗暗打定主意，帶著眾將就衝了過去。

　　將士們遭遇到了凶猛的狙擊，傷亡慘重，但高紙玉高聲呼喊著，率餘部奮勇衝向長蛇陣蛇頭深處，忽然，被衝開的長蛇陣混亂起來，高紙玉立即趁亂殺出重圍。

　　這一仗傷亡雖慘重，卻破了敵人怪陣。休整之後，高紙玉在接下來幾天的交手中逐漸占了上風，終於又把博馬國殺了個大敗。

　　這一次，博馬國大傷元氣，很久都沒有再來騷擾過落葉城。

　　日後，將士們問起高紙玉如何斷定那長蛇陣的脈門，高紙玉指著滿園的丈菊說道：“你們且看這花兒，每日迎著太陽，似乎很喜歡陽光。其實，它是在躲避陽光，如果你把它的花盤扭過來，讓它的花盤背向太陽，很快就會被曬死。那日在長蛇陣中，似乎蛇頭是兵力最集中的地方，最不容易被攻破，但後來我想起了丈菊，明白那些士兵們一定是在保護著什麽，果然那是長蛇陣的樞紐，反應速度很慢，一旦突破就很難形成呼應。沒想到真被我蒙對了，我們才僥幸地破了此陣。”

　　說罷，高紙玉長歎一聲：“這世間就是有許多似是而非的事物！”士兵們唏噓不已，難怪高將軍酷愛養丈菊，這丈菊也讓他參透了個中奧秘。

　　正是丈菊花團似錦的季節，高紙玉坐在花園的躺椅上悠閑地磕著瓜子，滿眼都是丈菊黃燦燦的顏色，展開笑臉追逐著夕陽的腳步。忽然，家仆來傳，皇後駕到。高紙玉趕緊起來迎駕，皇後已婷婷嫋嫋地步入了後花園，然後命婢女奉上托盤，笑容可掬地說道：“為了表彰將軍的豐功偉績，皇帝特意賞賜你美酒一壺。”

　　說著，皇後親自為高紙玉斟滿酒杯，命令婢女退下後，忽然冷冷地道：“高紙玉，你當初已經選了我，為何又要把我退了回去？”

　　高紙玉半天不語，誠惶誠恐地跪在那裏。皇後繼續道：“難道隻是因為皇帝喜歡我，你就讓給他，你連自己的愛情都不能捍衛，你還是個男人嗎？”

　　高紙玉繼續沉默，皇後突然掉下淚來，“我問你，你喜歡我還是喜歡那個姓鄭的女人？”

　　高紙玉淡淡地說：“回皇後，末將隻鍾情於賤內。”

　　皇後咬牙道：“好，那我也死心了。喝了這杯酒，我就走了。”

　　高紙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皇後見狀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博馬國的奸細，偷偷潛入落葉城成了應征入宮的民女。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了你。盡管你戴著麵具，但卻無法遮掩你非凡的氣勢，為了你，我甚至放棄了為博馬國盡忠的打算。後來你把我讓給了皇帝，我還幻想著有一天你會來找我。現在，我徹底死心了，我要為博馬國除去心頭大患。記住，要殺你的不是我，是你的皇帝，這壺毒酒就是他賜給你的。”

　　高紙玉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血跡，他慘然道：“一切都結束了。”說罷，軟軟地倒在花園裏，手中散落了一把飽滿的葵籽。

　　兩個月後，落葉城被博馬國攻陷。落葉城百姓在城破之時反戈一擊，一把火燒了皇宮，也燒死了自己的皇帝。百姓們都知道，是皇帝聽信了讒言，毒死了忠心耿耿的高紙玉將軍，才導致了如此下場。

　　博馬國一些吃過高紙玉苦頭的士兵找到了他的墳塋，打算挖開墓穴以泄私憤，打開棺木卻發現是空的。

　　高紙玉的骸骨早已被一個女人帶著離開了大漠，她就是高紙玉的夫人。高夫人將高紙玉的殘骸安葬在一片小小的山坡上，正對著大片的丈菊花。高夫人一直知道，高紙玉愛的並不是自己，可是她還是心甘情願的為他守候了這麽久，甚至高紙玉都沒有碰過她一次。

　　高夫人一直以為，高紙玉喜歡的是那個成為皇後的婉妃。

　　直到高紙玉死去的那一天，淨身更衣的時候，她才發現高紙玉原來是個女人！

　　高夫人始終想不明白，高紙玉和皇帝有著怎樣的淵源，又懷著怎樣的情愫，默默保護了皇帝多年，最終無奈地離去。皇帝是否知情？高紙玉對於婉妃又是如何複雜的感情？

　　這些都已成謎，高夫人寧願自己不知道真相，即使永遠生活在無盡的等候中。

　　這世間就是有許多似是而非的事物，猶如丈菊。

　　發表於《新故事》紅版2009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