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裏的種子

第三十六章 斷橋

　　話說古徽州有個偏遠的村子，叫芽窩子莊，這芽窩子莊座落在一個山坳裏，交通極為不便，出山的路被一條小河攔住，小河雖是不大，但河水湍急，河上隻有一條搖搖欲墜的獨木橋，每年山洪爆發時，獨木橋便會被洪水摧毀。這條河給芽窩子莊村民們的出行帶來了很多的麻煩。

　　這芽窩子村所依著的齊雲山海拔很高，終年煙雲繚繞。傳說齊雲山是一座仙山，山中藏著不少黃金，這些黃金被仙氣點染，都活了過來，經常會幻化成為各種動物在山中漫步，如果能捉到這些動物，它們便會變回成金子，那就可以發大財了。當然這隻是傳說，芽窩子莊的村民祖祖輩輩誰也都沒見過幻化成金的動物。

　　芽窩子莊裏住著一個叫陶鐵的年輕人，與體弱多病的老母親相依為命。陶鐵已年近三旬，可還是找不到媳婦，不僅因為他家境貧寒，也因為他有些懶惰，周圍的姑娘沒有願意嫁給他的。這天陶鐵上齊雲山打柴，打著打著便覺得累了，靠著柴堆就睡了一覺，醒來時天色已晚，看著自己身後那一小捆柴火，陶鐵歎了口氣背上柴準備回去，忽然他看見自己前方的灌木叢裏，一隻通體金黃的母雞帶著一群黃燦燦的小雞在覓食，陶鐵心中納悶：這裏離村子已遠，怎麽會有家雞跑到這兒來，而且這樣金黃的雞群村子中也是從沒見過啊！

　　正詫異間，陶鐵猛地想起了齊雲山的傳說，他抑製住心中的狂喜，躡手躡腳地靠近了雞群，這時母雞似乎發現了他，帶著小雞朝灌木叢深處逃去，陶鐵情急之下，也不顧灌木紮人，縱身撲向落在最後的一隻小雞，盡管被灌木劃了一臉的口子，那隻小雞卻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中，果然陶鐵感覺到手中的小雞沉甸甸的，而且立即變成了一塊硬實的東西。還沒等到陶鐵看看手中的寶物，那隻母雞忽然撲了過來，衝著陶鐵抓著小雞的手狠狠地啄了一口，陶鐵頓時感覺手背一陣劇痛，即使如此，他仍然沒有放開手中的金塊，反而站起來去撲那隻母雞，母雞連飛帶竄很快逃得無影無蹤。

　　此時陶鐵慢慢地將手掌鬆開一條小縫，他看見了黃澄澄的金子露了出來。陶鐵幾乎是跳著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回家之後，還來不及跟母親一起高興，他發現手背被母雞啄的地方已經腫了起來，疼痛難耐。第二天一早，陶鐵揣著金子到十幾裏外的鎮子，他的傷口已經開始發黑潰爛起來，他得趕緊去醫館看看，也想把手中的金子兌換成散碎的銀兩。到了醫館，陶鐵還想著以後到齊雲山去捉那隻母雞，沒有說實情，隻是說被毒蟲咬了一口。那些個小徒弟們看了半天不明就裏，最後把後院喝茶的老醫師請了出來。老醫師反複看了一看，奇道：“哎呀，你這是中了金疾！”趕忙問陶鐵究竟是怎麽回事，陶鐵見已被看穿，隻得和盤托出。

　　老醫師替陶鐵清洗了傷口，又替陶鐵開了藥方。陶鐵去錢莊兌換了金子，跑回來抓藥，夥計對著方子抓完藥後，撥拉著算盤，說了一句：“三十二兩銀子！”陶鐵一下子呆了，這正好是他在錢莊兌換的數目。他趕緊去問老醫師為什麽開的藥這麽貴，老醫師說：“你這中的是金疾，用藥自然非同一般，光是那犀黃一味藥，便值二十多兩白銀，也是你命不該絕，這藥材是我當年給一家大戶人家治病偷偷藏下的一點，否則這天然犀黃你上哪去找啊！”

　　陶鐵感到分外鬱悶，又心有不甘，抓藥的時候讓夥計把那每味藥材的份量稍稍減了一些，這樣他給自己剩了五兩銀子。來到街上，他想用這五兩銀子給自己買點東西，可是擔心手背的傷勢治不好還要來買藥，隻得忍住了。陶鐵雖然懶，卻是一個孝順的兒子，最後隻買了一份母親最愛吃的桂花雲片糕帶了回去。

　　陶鐵回到家中，煎了藥服下，疼痛頓消，傷口也開始愈合。沒想到過了兩天，傷口又惡化了。陶鐵趕緊來到鎮上找老醫師求救，老醫師數落了他一通，要夥計按照藥方把上次減的份量重新給他抓一副，陶鐵對老醫師說：“我的五兩銀子，隻買了一份桂花糕孝敬母親了，剩下的都在這裏了。”老醫師見他孝順，就把藥給他了。陶鐵把吃完這次抓的藥，傷口才徹底痊愈。

　　這件事通過醫館傳遍了整個鎮子，又傳遍了整個芽窩子莊。於是鎮上的、芽窩子莊的人紛紛趕往齊雲山，去尋找那幻化為雞的黃金。人是去了一撥又一撥，卻連雞的影子也沒找見，陶鐵也跑了無數趟，毫無收獲。這股淘金的熱潮一直持續了一年多，終於平息了下來。

　　好不容易熬過了這年冬天，陶鐵的母親卻又生病了。這次病得還非常厲害，家中窮得根本沒有看病的錢，可把陶鐵急壞了。幾乎跑遍了整個村子，也沒湊夠就醫的錢。陶鐵抱著母親大哭：“媽媽，都怪孩兒懶惰，現在連給你看病的錢也沒有掙到啊，孩兒無能啊！”哭著哭著，陶鐵猛然想起上次捉雞的事，也不管天已擦黑，別著柴刀就出門了。

　　不知走了多久，陶鐵已經到了齊雲山深處，天已經很黑了，好在天空掛著一輪滿月，行走倒不是太困難。陶鐵走累了，靠在樹下休息，忽然聽到樹叢沙沙作響，探身去看，頓時嚇得他魂飛魄散，朦朧的月光下一條比人腿還粗的金鱗巨蟒正悠閑地遊弋著。陶鐵腿都軟了，趴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巨蟒卻慢慢地向他的藏身之處滑了過來，陶鐵眼看藏不住了，鼓起全身的勇氣拔腿就跑，沒想到那巨蟒看到突然出現的陶鐵也嚇得不輕，趕緊掉頭逃竄。電光火石之間，陶鐵恍然省悟，拔出柴刀朝那條金鱗巨蟒追去，巨蟒速度極快，看著追不上了，陶鐵急中生智，將手中柴刀擲出，正斬在巨蟒的尾尖上，巨逃蟒跑了，卻留下了被砍斷的一小段金黃的尾巴，在月光下熠熠生輝，陶鐵過去撿起來一看，果然是一塊赤金。

　　這下母親有救了，陶鐵興奮地往山下跑去，也許太高興了，一個沒留神被樹根絆倒在地，陶鐵翻滾著落下了山坡。陶鐵雖沒有受重傷，但那塊黃金卻在翻滾中遺失了。陶鐵懊惱萬分，一直找到天亮，從山腰到山腳，始終沒發現那塊丟失的黃金，陶鐵坐在山腳下的一塊巨石上狠狠地哭了一通，哭完了隻好先回去看看母親的病情怎樣了。起身時，他發現巨石的下麵生長著一株奇異的藥草，好像是靈芝。聽說這靈芝能治百病，或許能夠治好母親的病。

　　於是陶鐵小心地采下藥草，帶回了莊子，先是拿給老村長看了，經過老村長的確認就是靈芝。陶鐵趕緊把靈芝拿回家搗爛，喂給母親服下。這靈芝還真有奇效，陶鐵的母親第二天就恢複了氣色。陶鐵高興之餘，又開始盤算齊雲山黃金的事了。

　　這時候，猛聽到村裏傳來噩耗，原來這春季山洪又開始泛濫，兩個從鎮上回村的婦女經過獨木橋時，連人帶橋被衝走了，家人找了好久，才在下遊發現了她們的屍體。死者家人悲痛欲絕，一村人也哀悼不已，最後老村長堅決地說：“一定要為村裏修座石橋！”

　　可是籌集修石橋的經費對村裏來說無異是難於上天，陶鐵終於忍不住了，他把這次又發現齊雲山黃金的事告訴了村人。於是村人安葬了死者後，便又浩浩蕩蕩地開進了齊雲山。

　　這次村人是抱著找不到金子不回頭的信念去的，帶了幾天的幹糧，將齊雲山翻了個遍，卻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第五天，一幫人終於死心了，悻悻地準備回家，隻有陶鐵堅持著繼續找，他們在一處溪流歇腳時發生了爭論。後來大家決定留下陶鐵和另外幾個年輕人接著找金子，其他人返回村子。

　　大部分村人離開後，陶鐵帶著剩下的人準備再找，動身時他驚奇地發現清澈的溪流裏爬著數隻金色的小烏龜。陶鐵這次立即就明白過來了，招呼著同伴迅速地將金龜們一網打盡。金龜被抓到一起，就變成了一堆黃燦燦的金子。難怪找不到它們，原來它們躲到水裏來了。

　　幾個年輕人唱著歌回到了村子，村裏人好好地犒勞了他們，尤其是居功至偉的陶鐵。

　　石橋很快就動工了，找了附近最出名築橋匠，進展也很順利，一座漂亮的石拱橋幾個月後就橫跨在小河上。竣工那一天，村裏如同過年一般熱鬧，老村長喜笑顏開地點燃了鞭炮，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中，忽然一聲轟然巨響，那座石拱橋的中間忽然斷裂開來，一大塊條石落入了水中。大家瞠目結舌，施工的泥瓦匠們更是難以接受，他們修的石橋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老村長想到陶鐵抓藥治傷的事，心說這黃金肯定被人私底下昧了一些才會出現這種情況。趕緊召集村民，其實村民都在現場看熱鬧，查了一下唯獨不見陶鐵。老村長趕到陶鐵家中，隻有陶鐵的老母親躺在床上。老母親聽說村裏的橋塌了，頓時老淚縱橫：“這個孽障，貪了一塊金子，可損了祖宗的陰德啊！”

　　原來當初捉金龜的時候，陶鐵一個人就捉了兩隻，結果他一時貪念橫生偷偷藏了一隻在身上，沒有交出來。陶鐵拿著這塊金子，卻也不敢花，惶惶不可終日。修橋的資金雖然夠了，沒料到修好的橋卻因為這塊被私藏的金子塌了。

　　村長以為陶鐵帶著金子逃跑了，陶鐵的母親卻說：“剛剛那塊金子忽然變作一隻老鼠，跑了出去，陶鐵追去了，現在也沒回來。”

　　陶鐵自那以後再也沒有回來。

　　村裏的那座石橋不管用石塊還是木板搭在豁口處，它都會自己滑落下去，村裏人再也不敢用那座橋。奇怪的是那座石橋雖然中間斷開了，卻經曆百年依然不倒，至今屹立在芽窩子莊的小河上。

　　你要是不信，還可以去看看，但去的時候你一定要小心，千萬別掉進那個由貪念鑄成的缺口裏。

　　發表於《民間文學》2008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