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小鬼是一個電台主持人。這幾年,私家車的數量瘋長,電台廣播也隨之火熱起來。但這些都跟曾小鬼的節目關係不大,因為他主持的是一檔午夜欄目,名字叫做“廬城鬼話”。顧名思義,這是一檔關於靈異故事的欄目,不同的是,在曾小鬼的節目裏,他習慣讓聽眾來講故事。節目是直播,其實用這種不可控的方式很不合適,但也正因為如此,節目才充滿了未知的吸引力。於是,在冷清的午夜檔,曾小鬼的節目收聽率居然不是很冷清。
那天,七月半,鬼節,這對於曾小鬼的“廬城夜話”是個特殊的日子,別的欄目都喜歡做聖誕節、情人節主題,而七月半才是屬於他的節日。戴上耳機,曾小鬼對著電話編輯打了一個手勢,直播開始了。今晚的氣氛很好,他預感節目會有很出彩的內容,同時,他也準備了好幾個很有殺傷力的鬼故事,即便沒有聽眾的參與,他也能讓聽眾們在這個夜晚出一身冷汗。
第一個電話接進來了,是一個嗓音稚嫩的少年,他的聲音很虛弱,聽起來飄飄忽忽,在深夜裏顯得很詭異,他幽幽地說:“其實我不是人類!”
這種開場白曾小鬼聽得多了,很多聽眾為了渲染氣氛,都會給自己弄一個漂亮的身份。比如,曾小鬼曾經接到過“聶小倩”、“牛頭馬麵”和“九尾狐”的電話,甚至還接到過“德古拉伯爵”的越洋電話。
見怪不怪了,曾小鬼很配合地說道:“歡迎你的到來,這裏是廬城鬼話,我是你的朋友小鬼,接下來我們來分享你的精彩故事。”
少年接著說“我叫小夏,我是娛樂圈的,但是一直沒有人賞識,他們都說我的身材曲線不夠完美,又說我的胡子不夠長!”
曾小鬼的腦子斷了一下電,楞了一會兒問道:“現在的娛樂圈,審美標準還要加上胡子的長度?”
少年卻沒有回答曾小鬼的問題,自顧自地說道:“終於,有一天,有人願意炒我了,我終於紅了,紅了,我才知道後悔,後悔卻來不及了,我現在死了,我馬上要走了,隻能在七月半,給你打個電話……”
電話斷了,曾小鬼呆了一下,趕緊說道:“好可惜,這位叫小夏聽眾掉線了,我們先聯係一下他,這樣吧,進一段音樂,音樂過後,我們將分享下一個精彩故事。”
電話編輯還是沒聯係上小夏,那邊是個固定電話,打過去一直沒人接。於是,節目接進了第二位聽眾的電話。
第二位聽眾是個聲音沙啞的中年男人,他慢悠悠地說:“我叫阿甘,我有七個故事,就像七個性感的美女,個個都很迷人,今天先給大家講第一個。”
曾小鬼來了興趣,問道:“很樂意聽到你的分享,請問阿甘先生是做什麽工作的?”
阿甘頓了一下:“我做過很多職業,比如推銷員、商場經理、卡車司機等等,還自己開過飯店、倒賣過服裝。好了,還是說故事吧!”
阿甘清了清喉嚨,嗓音依然沙啞:“我的七個故事,都與日常的小物件相關,第一個故事叫梳子。”
二
我叫阿甘,我是一個商場的經理,職位優越,待遇豐厚。唯一讓我不滿意的就是我的老板,那是個肥胖的女人,她沒日沒夜地壓榨我。
我莫名其妙地認識了一個朋友,那天我在商場指揮著工人安裝廣告牌,那是個化妝品的廣告牌,工人一不小心,一盒螺絲釘掉落下來,砸到一個人光光的腦袋上,把那人的額頭砸起了個包,我慌忙給人賠禮道歉,但那人很大度,連去醫院都免了。於是,我們就成了朋友。
這個朋友人送綽號“吳三怪”,因為他有三個特別怪異之處。
第一是名字怪,他叫吳多毛,雖然叫多毛,實際上他患有無毛症。
第二當然就是長相怪,吳多毛的頭發、眉毛、胡須無一幸免地全軍覆沒,光溜溜的腦袋就像個白葫蘆。
第三就是習慣怪,就這樣一個一毛不剩的人,居然常年隨身攜帶著一把梳子,而且時不時地將梳子掏出來,對著鏡子刮刮他那鋥亮的頭皮。那是一把非常精致小巧的牛骨梳,雪白的骨質透露著神秘。
其實沒有頭發算不得什麽,但沒有眉毛就顯得長相凶悍了。因此,吳多毛的朋友比他的毛發還要少,我是碩果僅存的一個。
我問過吳多毛,為什麽要帶把梳子?吳多毛很不耐煩地回答道:“這還用問,帶梳子不就是為了梳頭嗎?”
我望望吳多毛光光的腦袋,再看看他不怒自凶的臉龐,擔心萬一觸到人家的痛處,把人家惹毛了,於是我把自己的好奇心給滅了。也許,這把梳子對於吳多毛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
有一天,吳多毛約我出去吃飯,我們吃的是川味火鍋,熱騰騰的霧氣、火辣辣的海椒,很快讓我們大汗淋漓,吳多毛光光的腦門上布滿了亮晶晶的汗珠,就像是剛洗幹淨的冬瓜,我瞄了兩眼,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埋頭苦吃的吳多毛聽到我的笑聲,警覺地四處望望,又狐疑地看著我,問了一句讓我噴飯的話:“我的頭型是不是亂了?”
我想起了春節聯歡晚會的郭冬臨摸著光頭的一句台詞:不然我就對不起我這發型。印象中的吳多毛是沒有這種幽默感的,看著他一臉嚴肅的表情,我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吳多毛卻起身跑進了衛生間,我知道他又要顧鏡自憐了,這種場景我見多了,他會將那把牛骨梳掏出來,小心翼翼地侍弄他的葫蘆頭。
沒想到,吳多毛馬上又跑出了衛生間,衝到飯桌旁,一把抄起椅背上的外套,丟了魂似地說:“完了完了,我的梳子沒帶來,我要回去拿梳子!”
這更增添了我對那把梳子的好奇,於是我也不吃了,穿上了外套,我陪著吳多毛一起回了家。
吳多毛住在一間單身公寓,單身男人的單身公寓,大多是淩亂不堪的,吳多毛是個例外。他的房間收拾得就像他的腦門一樣幹淨,一張平整的單人床,一麵大大的梳妝鏡,再加上幾件簡單的家具,樸素而又整潔。吳多毛衝進房間,就打開梳妝台的抽屜,拿起那把牛骨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吳多毛對著鏡子,拿梳子在頭皮上刮來刮去,就像是梳理著並不存在的頭發。
我坐在床沿,忍不住問道:“阿毛,你這梳子不普通吧?”
吳多毛轉過頭,突然嫵媚地笑道:“當然不普通了,這是我女朋友送我的!”
一個大男人,光著腦袋,臉上還堆滿了甜蜜,實在讓我頭皮發麻,我咽了口唾沫說:“好得很!”
吳多毛接著歎了口氣:“唉,可是一個月前,我把她弄丟了!”
“弄丟啦?”
“是啊,有一天,我和她出去玩,撿到一個黑盒子,然後她就鑽進那個黑盒子,從此消失了!”
我翻著白眼瞪著吳多毛,無可奈何地說:“她有沒有交代說,她是塞博坦星球來的,完成使命就飛回去了?”
吳多毛提高了嗓門:“你開什麽玩笑?”
我立刻被這個一臉凶相的人嚇了一跳,隨即吳多毛又歎了口氣:“她是火星人,她說她還會再回來的。”
我快要崩潰了。吳多毛還在說道:“她叫阿穀兒,眉心有一顆紅色的美人痣,你要是看見她了,一定要告訴我。”
我一直認為吳多毛盡管長相凶悍,有些怪異的習慣,但基本還是正常的,他對人友好和善,彬彬有禮,在公交車上,也搶著給老弱病殘讓座,他還有一份正經八百的工作,是一家工藝品店的雕刻技師。此刻,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我開始懷疑我的觀點了。
於是,我一段時間沒有和吳多毛聯絡了。可是,有一天,我卻意外地看見了阿穀兒!
那是在一個百貨公司,我看見一個拎著大包小包的美女姍姍走來,身材火爆,我不由得多瞅了兩眼,我發現她的眉心處赫然是一顆醒目的紅痣。我當時就猜想,這個美女會不會是阿穀兒?很快便印證了我想法,一個粗粗的聲音喊道:“阿穀兒,我在這兒!”
我循聲望去,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向阿穀兒揮著手,阿穀兒開心地笑著,邁著小碎步朝男人走去,高跟鞋在光亮的地磚上“嗒嗒”響著,接著我目送著阿穀兒親熱地挽著中年男人離去。
我想大致的情形我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這個阿穀兒當然不是什麽火星人,她本是吳多毛的女朋友,後來見異思遷,跟了別的男人,吳多毛受不了刺激,所以精神有些不太正常了。隻是在對女朋友的記憶出了點問題,他認為女朋友並沒有拋棄他,隻是失蹤了,而且吳多毛的其它一切都還像個普通人。
那麽究竟要不要把看見阿穀兒的事情告訴吳多毛呢?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向吳多毛攤牌,也許這會讓他擺脫阿穀兒的陰影,畢竟他的生活還要繼續。
聽說有了阿穀兒的消息,吳多毛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跳了起來,可等我說了阿穀兒已經另覓新歡時,吳多毛又冷靜得像塊黑鐵,堅定地說:“不會的!”
我看見吳多毛手中緊緊攥著那把小巧的牛骨梳,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不會的,她絕不會拋棄我的,她會一直都陪著我。”
我決定安排吳多毛和阿穀兒見麵,不勇敢麵對現實,吳多毛會始終困在回憶裏。
如何找到阿穀兒呢?
三
找到阿穀兒簡直太容易了,我就在阿穀兒購物的那家百貨公司擔任樓層經理,當時我就查詢了一下她買單的信息,她正好是我們商場的會員,她的姓名、年齡、聯係電話、住址等個人資料應有盡有,甚至包括阿穀兒的三圍尺寸,沒錯,這是內衣櫃組登記的,很讓我驚歎了一番。
阿穀兒的名字也讓我驚歎了一番,她叫遲蘋果。看到這個名字,我就覺得哪裏不對勁。我曾經問過吳多毛阿穀兒的大名,吳多毛把光光的頭皮都快抓破了,也沒想起來,他隻記得她叫阿穀兒。
我打電話給阿穀兒,阿穀兒的聲音就像銀鈴一樣清脆,我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阿穀兒“咯咯”地笑了起來:“我認識你,你就是3樓女裝部那個帥氣的經理,我是你們商場的常客,每次都能見到你!”阿穀兒的笑聲聽得我麻酥酥的,全身像是過了電一般。
接下來就好溝通了,我說要她的一個老朋友想見她,阿穀兒爽快地答應了。
我將阿穀兒和吳多毛約到一個咖啡館,他倆一見麵,就很讓人失望,阿穀兒連連說道:“這就是你說的我的老朋友?我根本不認識他啊!”
吳多毛也在搖頭:“不是她,當然不是她,她不光有美人痣,而且沒有右手!”說著,又掏出那把牛骨梳不停地在腦袋上刨了起來。
我很泄氣,推搡了一把吳多毛:“這麽重要的信息你怎麽不早說,害得我白忙一場!”
遲蘋果說:“我也不叫阿穀兒啊!我叫阿果兒!”
我承認一切都是我主觀臆斷,我拉著吳多毛正準備離去,遲蘋果忽然問道:“你們是不是在找一個眉心長有紅色美人痣,又沒有右手的女人?”
吳多毛立刻來了精神,口中忙不迭地回答道:“沒錯,你見過她嗎?”
遲蘋果想了想說:“我前些天在女子養生會館碰到過一個女人,她也有一顆紅色美人痣,她見到我就問我這顆痣是怎麽來的?我還注意到她沒有右手!”
“她叫什麽名字?”我和吳多毛異口同聲地問道。
遲蘋果搖搖頭:“我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去會館幫你們查查看!”說罷,遲蘋果千嬌百媚地衝我笑了,我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這一次的會麵雖然沒找到真正的阿穀兒,但也收獲不小,遲蘋果很快便查到了那個有美人痣沒有右手的女人的名字和聯係方式。而更重要的是,我也收獲了一顆蘋果,那顆三圍尺碼讓我驚歎的遲蘋果。
我懶得再陪著吳多毛去見阿穀兒了,我正和遲蘋果打得火熱。
遲蘋果就像一顆正等待著人采摘的蘋果,我們一拍即合。這枚熟透的蘋果充滿著誘人的甜蜜汁液,我沒命地吮吸著。這樣的好光景,我當然顧不上阿毛、阿穀兒了,而遲蘋果,也把她那大腹便便的老公拋到了九霄雲外。
不過,我也不是純粹見色忘友的人,我在和蘋果幽會之餘,還是給吳多毛打了個電話,問他找到阿穀兒沒有,電話裏,我聽得出吳多毛的情緒很低落,看來,他還是沒有找到他的阿穀兒。於是,我趕緊去找了吳多毛,他朋友不多,也隻有我能開導開導他了。
吳多毛神情很落寞:“看來阿穀兒真的不回來了。那個女人也不是阿穀兒,她雖然沒有右手,但是她額頭上那顆美人痣,其實是點的。不過做得很逼真。”
聽了這話,我心裏忽然咯噔了一下,我問道:“這年頭,好好的,她點什麽美人痣?多土啊!”
吳多毛歎道:“是啊,我也這麽問她。她說,她曾經遭遇過一段失敗的感情,現在好不容易又找到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她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我焦躁地吐了一口痰,大聲地說:“這是什麽世道?還有男人喜歡美人痣?”
吳多毛掏出梳子,在頭皮上用力地刮著,不耐煩地回答:“誰說不是呢!那個女人說,她現在的男人是個印度人,喜歡有美人痣的女人,所以她在女子生活會館碰到遲蘋果,才會用心地去問她那顆美人痣的由來。”
我陷入了沉思,半天問了一句:“她是做什麽工作的?”
吳多毛突然站起身來,對著鏡子擺了幾個健美的pose,咧著嘴傻笑著問:“阿甘,看我像不像施瓦辛格?”
我哭笑不得地聳聳肩,沒有理會吳多毛。
吳多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得意地說:“我也不是一點收獲沒有。那個女人雖然不是阿穀兒,但是個製片人,她最近在拍一部電影,說我的形象很適合裏麵一個配角,我明天就要去劇組試鏡了。雖然是個反角,但是當明星一直是我的夢想,我是不是走了狗屎運了?”
我也鬆了口氣,咧嘴樂了,吳多毛不拍電影也真是浪費,他那一副天生凶悍的表情,看上去就是十足的壞蛋。難怪製片人一眼就看中了他。我捶捶他的胸口,樂嗬嗬地說:“好好加油,我會是你的影迷哦!”
吳多毛也很激動,用力握了握拳頭,忽然發現手中的小梳子,又歎了口氣說:“要是阿穀兒能在屏幕上看到我就好了!”
我同情地看著吳多毛,不知道說些什麽安慰的話。
安靜一會兒,還是吳多毛猛地打破沉默,他用梳子刨了兩下頭皮,問道:“你看我這樣梳發型,是不是更適合上鏡?”
我心裏道,這個可憐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從女朋友離去的陰影中走出來?
四
吳多毛順利通過試鏡,在一部火熱的古裝片裏成功擔當了一個反麵角色,雖然是個鏡頭不多的小角色,但還是很讓人振奮。
而我的日子過得有些瘋狂,每天和遲蘋果廝混,她就像是一顆富有魔力的蘋果,充盈著無窮無盡的汁液,讓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那天中午,我從賓館出來,和遲蘋果分手後,趕到商場上班。剛到辦公室,秘書就告訴我,總經理找我。
總經理是個五十多歲的女強人,除了擁有豐厚的產業,還擁有一身豐滿的贅肉。她那一身亂顫的肥肉,能讓人窒息。
說實在的,我很怕她。果然,我一走進她的辦公室,她就暴跳如雷,指著我的鼻子罵道:“聽說你這個王八蛋勾搭了一個有夫之婦,整天鬼混?你他媽的還想不想在這裏幹下去了?”說著,一個文件夾就朝我飛過來。
我不敢閃躲,也不能閃躲,否則招來更具破壞力的攻擊。我隻能任由文件夾重重地砸在我的額頭上,我覺得我眉骨處被劃破了,鮮血順著我的鼻梁,一直淌到我的嘴角,我舔了舔嘴角,我忽然發現鮮血竟然是這麽鹹!是不是我最近喝水太少了?
我清了清喉嚨,發現嗓子很幹很啞。我用沙啞的聲音畢恭畢敬地說道:“對不起,高總,我錯了,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我從高總辦公室出來後,才敢擦掉臉上的鮮血。我心裏很糾結,蘋果是很迷人,可是我現在優越的職位和豐厚的收入更迷人,我思量再三,決定以後還是放棄對蘋果美味的貪戀。暗渡陳倉我也不敢,高總的旗下有家私家偵探社,很少有能瞞得過她的事。
這時,吳多毛給我打來電話,情緒又有些低落:“阿甘,我的戲殺青了!”
我的興致也不高,無精打采地說:“這是好事啊!幹嘛不高興?”
吳多毛恨恨地說:“今天在劇組,有人喊我禿子!”
“真沒禮貌!不過,你也別放在心上了。”我憤憤不平地說,心裏卻想,其實你不就是禿子嘛!
吳多毛在電話那邊又開始了自言自語:“還是阿穀兒對我最好了,她最支持我了,要是阿穀兒能夠看到我演的電影就好了。”
我沒說話,我能想象到電話那頭的吳多毛又拿起梳子梳頭皮了。
果然,吳多毛停頓了一會兒,夢囈般地說道:“你相信嗎?每次我用阿穀兒送我的梳子梳頭,我就會特別安靜,特別舒服,我感覺就像是她的手在撫摸我的頭發!”
我知道吳多毛又開始魔怔了,心情本來煩躁的我,隨手就掛掉了電話。
此後,我一直在嚐試和遲蘋果斷了往來。每次都是在死去活來的激烈糾纏後,蘋果眼淚汪汪地問我:“我們以後真的不見麵了嗎?”我艱難地點頭。可要不了多久,隻需要蘋果的一個短信息:我想你了。我就會義無反顧地投入她的懷抱,淹沒在暴風驟雨中。我們就這樣藕斷絲連,我也不知道,是她太迷人,還是我意誌不堅定。不過,每次會麵我們都像臥底人員接頭,我們都怕事情敗露。遲蘋果說他的老公是個很瘋狂的人,我心裏說,我的老板更瘋狂。
又過了幾個月後,吳多毛約我,他說他參演的電影要上映了。他要請我吃飯,他說,他演的反派在劇組受到了好評,如果不是我不遺餘力地幫他尋找阿穀兒,他就不會被慧眼識珠的製片人發現,不被製片人相中,他就不會進入娛樂圈,更不會踏上未來一片光明的星途。
我對他的盲目樂觀持保守態度,不過,對他請我的高規格晚餐,我還是持歡迎態度。我屁顛屁顛地去赴宴了,那是本市最高檔的飯店,對於我來說,去的機會也並不多。
進了飯店,到了餐桌前,我才知道吳多毛並不隻是請了我一個人,還有那個發現吳多毛的伯樂,那個製片人,點著一顆美人痣、沒有右手的女製片人。看見她,我一下子就呆住了,她也許是我這一生中最不願意的再見到的一個人!
五
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曾經隻是一個膠片廠的女工,因為一次事故,失去了右手,由此我便心生厭惡,不辭而別,來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發展。我根本沒有想到,她也來到了這座城市,居然還成了一部大製作電影的總製片。離開她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活在羞愧中,如今,我確實沒臉見她。
她沒有提起她經曆了怎樣的痛苦掙紮和奮鬥,也沒有炫耀如今的成就,她隻是平靜地說:“以前你在的時候,我以為你是我的天,你離開後,我想天塌了,又失去了右手,我以為我活不下去了。可是活到現在,我還是活得好好的,我才明白,這個世界,最靠得住的,還是自己。”
她那個印度籍的男友,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嗬護著她,兩人一臉甜蜜。我這頓飯吃得很不是滋味,為了給吳多毛麵子,我還是如坐針氈地呆到了散席。
因為當晚是影片的首映,飯後,我的前女友去參加活動了,我則陪著吳多毛去了電影院,作為他唯一的朋友,我當然得陪著他看他的第一部影片。
電影開演了,一直沒出現吳多毛的鏡頭,吳多毛有些煩躁,不停地用梳子刮頭皮,又神神叨叨地對著梳子說:“阿穀兒,你馬上就能看到我的精彩表演了!”
終於,吳多毛的鏡頭千呼萬喚地出來了,鏡頭不多,他演的那個反派出場沒多久也就死了。可是,還是很出彩,誰叫他天生就長著一副壞蛋臉呢?
我抓著吳多毛的肩膀興奮地說:“阿毛,演得不錯啊!”
吳多毛滿臉狐疑地問我:“你看到我啦?”
我又要崩潰了:“剛才掛了的那個拿斧子的壞蛋,不就是你演的嗎?”
吳多毛呆了好半天,怯怯地問我:“我也覺得像,可是他是個光頭,甚至連眉毛也沒有啊?我拍戲時沒有剃頭啊?”
我倒在椅子上,無可奈何地說:“哦,大哥,你就醒醒吧!你一直是個光頭啊!”
輪到吳多毛崩潰了,他傻傻地問:“怎麽可能?我一直是有頭發,我每天都要梳好多遍頭的,我平時都是梳分頭的,怎麽會沒有頭發呢?”
他又抓起手中的梳子,溫柔地問道:“阿穀兒,一直是你幫我梳頭的,是不是啊?”
旁邊的一個觀眾看不下去了:“老兄,你安靜點好不好,你不就是個光頭嗎?”
吳多毛站起身來,拔腿就往衛生間跑,我擔心他會出意外,趕緊跟了上去,我還沒跑進衛生間,就聽到吳多毛一聲歇斯底裏的呼喊。我衝進去一看,隻見吳多毛驚恐地望著鏡子,像見了鬼一樣盯著自己,難道他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是光頭?
吳多毛一聲怒吼,一拳砸爛了梳妝台的玻璃,鮮血染紅了他的手腕,我剛想上前拉住他,他已經將手中的一件東西朝我砸了過來,我一閃身躲過,那東西跌落在地板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是那把牛骨梳!
我撿起了梳子,梳子已經被摔斷了幾根齒,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端詳這把梳子,這是把小巧的牛骨梳,雪白幹淨,上麵還刻著細碎的花紋,從梳子齒的斷痕,我發現這不是一整根骨頭雕成的,梳子齒是用膠單獨粘上去的。為什麽吳多毛一直視若珍寶的梳子,突然被他扔掉了?
吳多毛瞪著我手中的梳子,口中含混不清地喊道:“不要,不要!”喊著喊著,沒命似地奪路而逃。
我沒攆上吳多毛,我追到到他家也沒找到他。不過,我倒是在那把牛骨梳上發現了一些蹊蹺,我看那材質不像牛骨。
我找到一個做醫生的朋友,讓他幫忙看了看,他細細地查看了那把牛骨梳,搖搖頭說:“看不出這是什麽材料的,我幫你檢測一下吧!不過,肯定不是牛骨的。”
不久,我那醫生朋友就打電話給我,聲音有些異樣:“你那梳子是從哪裏來的?”
我說梳子是別人的。
我的朋友說:“真是難以想象,那把梳子居然是用人骨雕刻而成的,梳子柄用人的腕骨雕刻的,而每一根梳子齒都是人的指骨磨製後,用強力膠粘到梳子柄上的。”
我心裏恐慌起來,我想到吳多毛說的,他每次用這把梳子梳頭,都會感覺到像是阿穀兒的手在撫摸他的頭發,而阿穀兒又沒有右手,這把梳子該不會就是阿穀兒的右手骨骼雕成的吧?
吳多毛消失了一個多星期後,終於有了消息。那天中午,我和遲蘋果正在賓館裏鬧得昏天黑地,我的手機響了。電話裏傳來吳多毛無比激動的聲音:“阿甘,我找到真正的阿穀兒了!”
在一個茶樓裏,我又見到了吳多毛,還有他身邊那個小鳥依人的阿穀兒,相貌很普通,不過長著一顆誇張的美人痣,我特意觀察了一下阿穀兒的右手,很可惜,沒了。我長出了一口氣。
兩個人坐在我對麵,如膠似漆地粘在一起,也難怪,人家分別了那麽久的小兩口,自然要你儂我儂一番。
兩個人七嘴八舌的講述中,我終於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吳多毛和阿穀兒本來是一對恩愛的情侶,兩人都在重慶的一家工藝品廠上班,先是吳多毛患了怪病,毛發紛紛脫落殆盡,搞得他神經衰弱。接著,又因為吳多毛的一次失誤操作,阿穀兒失去了右手。受到一連串打擊的吳多毛,突然精神失控,就一個人流落到了這座沿海城市。慢慢地,吳多毛恢複了正常,還找到了一份雕刻技師的工作。不過,吳多毛的記憶部分受損了,他一直認為他的毛發還健在,一直認為他的女友失蹤了。在強烈的心理暗示下,吳多毛每次對著鏡子,都能看到自己茂密的頭發和眉毛。他幾乎沒有朋友,就沒有人提醒過他。所以,他才會經常拿著梳子梳理他那並不存在的發型。後來,因為意外拍了電影,我突然告訴他電影中的光頭就是他扮演的角色,巨大的反差,才讓吳多毛的記憶一下子蘇醒過來。
吳多毛失蹤的一個多星期,就是去老家,找到了阿穀兒,並把她帶來這座城市。
聽完這段故事,我有些唏噓,忽然,我又從口袋裏掏出那把小梳子,淡淡地問:“阿毛,這梳子是阿穀兒送你的嗎?”
“當然……”
看著我疑惑的表情,吳多毛喘了一口氣,繼續回答道:“不是了!”
“其實這把梳子是用阿穀兒的手骨雕刻的。當時,阿穀兒的手被我弄斷後,送到醫院已經無法再植了,我就徹底崩潰了,我帶著她的斷肢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四處逃竄,後來斷肢腐爛了,我就用她的骨頭雕成了一把小梳子,每次用梳子梳頭時,我感覺就像她的手在溫柔地撫摸我的發梢。所以,我的記憶複蘇時,我會害怕地將梳子扔掉。”
我又是慨歎了一回兒,我瞟了瞟阿穀兒眉心處那顆紅紅的美人痣,忽然百感交集。美人痣,我現在和美人痣杠上了,我正和一個長著美人痣的美人糾纏不休,而我的前女友也費盡心思要在自己額頭上永久地點一顆美人痣。
和吳多毛分開後,走出茶樓,我給我的醫生朋友打了個電話,我問他強烈暗示會不會導致持久的幻覺?朋友說,目前世界上確實有不少這樣的案例,精神受損的人就更容易出現幻覺。我歎了口氣,似乎所有的問題都得到了圓滿的解釋。
但我還是偷偷地跟著吳多毛走了一段路,果然,我看見吳多毛和阿穀兒分道揚鑣了。我毫不猶豫地跟上了阿穀兒,等吳多毛走遠,我立刻衝上去,攔住了阿穀兒,劈頭蓋臉地就問:“告訴我,他花了多少錢雇你的?”
“五百……不對,他沒雇我!”阿穀兒捂住了嘴。
我猜得沒錯,她也不是阿穀兒,他隻是吳多毛雇來的一個托兒。我一眼就看出她的額頭上的那顆痣是用胭脂點上去的。
六
可是吳多毛為什麽要騙我呢?除非,他心裏有鬼。
我在吳多毛的住處附近守了幾天,終於一天夜裏,我等到了真相。那天晚上,我看見吳多毛鬼鬼祟祟地拎著一個大箱子,準備離開住處。我兔子一樣衝上去,扭住了他的胳膊。
我問道:“阿毛,箱子裏裝的是什麽?”
吳多毛臉色煞白,結結巴巴地說:“沒,沒什麽,我準備出去旅遊,帶,帶點衣服!”
我搖搖頭說:“深更半夜出去旅遊?阿毛,算了,我都知道了。”
吳多毛沒有說話。
“你好不容易記憶才蘇醒過來,難道還要背著包袱過一輩子?”我一字一句地說道。
“好吧,我聽你的,我去自首。”
在警局裏,吳多毛的大箱子被打開了,裏麵是個黑色的盒子,盒子被打開後,裏麵裝著一副幹幹淨淨的白骨,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各個部位的骨骼被分解成小塊,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起,唯獨沒有右手的骨頭。
吳多毛指著骸骨說:“這就是阿穀兒!她一直呆在我的床底下!”
正如吳多毛告訴我的故事,吳多毛和阿穀兒確實是一對戀人,而且即將談婚論嫁了,吳多毛也確實因為頭發脫落而神經衰弱。情節不同的是,當時阿穀兒對吳多毛心生厭惡,開始紅杏出牆。事情敗露後,吳多毛在和阿穀兒的爭吵中,失去了控製,殺死了阿穀兒,接著他將阿穀兒分解得支離破碎,但吳多毛的記憶也被血腥的場麵刺激得支離破碎。
吳多毛帶著阿穀兒的屍骨四處遊蕩,他不停地清理著阿穀兒腐肉,直至阿穀兒變成一堆白骨,可是他對阿穀兒強烈思念,驅使他用阿穀兒的手骨磨製了一把梳子。漸漸地,吳多毛的記憶更加殘破,於是,他帶著裝著阿穀兒的黑盒子,四處尋找阿穀兒,他強烈的心理暗示也讓他對腦袋的記憶停留在脫發前。
令人稱奇的是,除了對女朋友和毛發的記憶受損外,吳多毛精神的其他部分都很正常,完全像個普通人。而且,他取了阿穀兒的一根手骨,記憶裏的阿穀兒也失去了右手!
後來,在電影院,吳多毛看到飾演的角色以及鏡中真實的自己,強烈的刺激讓記憶猛然蘇醒,他才見鬼一樣把人骨梳子扔掉,瘋狂地逃離電影院。
平複情緒後,吳多毛想掩蓋事實,畢竟殺人的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了。可是人骨梳子落到了我的手裏,吳多毛擔心我在梳子上看出端倪來。為了防止好奇的我在這件事上追查不休,他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去找了一個阿穀兒的替身,又編造了故事,應該說設計得很圓滿。
可惜的是,斷臂的女人好找,長美人痣的女人難尋。於是他找了一個女人,點了一顆痣,試圖蒙混過關。
一般人肯定就被騙了,可是我不會被騙!
我經常和一個天生美人痣的女人負距離接觸,怎麽會分辨不出一顆粗製濫造的美人痣的真偽?
警局的人聯係了重慶的警方,果然,當地有兩個失蹤人口的報案,一個是阿穀兒,一個是吳多毛。
我的醫生朋友聽了吳多毛的事,很感興趣,覺得這是一個很出奇的醫學案例,要研究研究。看來,阿毛還能做點貢獻了。
處理完吳多毛的事,我才想起來,我很久沒有和遲蘋果聯係了。她也很久沒有和我聯係了。我約了她,她很快趕了過來,在賓館房間裏,我們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一見麵就瘋狂撕扯著對方的衣服。
我說:“那個阿毛,你認識的,被抓了,他殺了自己的女朋友,因為他的女朋友對她不忠。”
遲蘋果也像一個失去了鮮豔色澤的蘋果,黯然說:“是啊,這樣下去,我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和蘋果分手後,我來到商場,秘書又告訴我,總經理找我,說話間還帶著同情的神色。我緩緩地走進了高總的辦公室,和那個肥女人一見麵,她立刻罵道:“你這個兔崽子,還在與那個賤人廝混!”
說著,又是一個水晶煙缸飛了過來,我一把抄住煙缸,憤怒地將煙缸砸在地板上,玻璃碎了一地。
高總神情詫異看著我,似乎不太相信眼前的場景,她楞了一會兒說:“你完蛋了,你那高薪水的工作沒了,你可以滾蛋了!”
我輕蔑地笑了:“我很高興終於可以擺脫你了,我終於不用在夜晚麵對你那一堆令人作嘔的肥肉了!”說罷,我轉身就離開了辦公室,將她的暴跳如雷重重地關在門裏麵。
是的,我那失去一隻右手的前女友,都能靠自己創造一番輝煌的成就,我為什麽還要靠在一個老女人的床上奮鬥來養活自己?
走出商廈,我覺得天格外藍,空氣格外清新,我貪戀地吸了幾口空氣,我看見了那塊化妝品的廣告牌,廣告牌上噴繪布不知道被誰撕掉一塊,我忽然想起了我和吳多毛的相識。
那個化妝品的代言人是個印度女影星,廣告牌上的畫麵是她光彩奪目的寫真,她有一顆耀眼的美人痣!而被人撕掉的部分,正好是畫像的胳膊部分,右胳膊,看上去就像一個斷了右胳膊、長著美人痣的女人!
這是巧合,還是阿穀兒冥冥之中的安排?
如果是阿穀兒冥冥之中的安排,為什麽找到我?是讓我給她申冤,還是給我一個警示?
我會走好自己的路的!
七
阿甘的故事講完了,曾小鬼聽得入了神。這沒有以往的鬼故事嚇人,但是讓他很著迷。
愣了半天,曾小鬼才說道:“謝謝阿甘先生帶來的精彩故事!”
阿甘說:“那把梳子被我偷偷地保留了下來,我一直用它來提醒自己。這個故事叫梳子,其實我的這個故事說的不是梳子。”
曾小鬼接過話頭:“沒錯,梳子並不是梳子,它是人前進時的動力,它是人墮落時的醒鍾,它又是人惶恐時的心鬼,它其實代表了奮鬥、忠誠和坦蕩。”
阿甘笑了一下:“我聽了你們的節目,前麵那個打電話進來說他不是人類的小夏,你還記得嗎?”
曾小鬼當然記得,這是他自己主持的節目,他沒那麽健忘。
阿甘繼續說:“那個小夏說他在娛樂圈,有人願意炒他,他就紅了,結果卻死了。可能他真的不是人類,他或許就是一隻蝦,被炒了當然就紅了,當然就死了。而且,隻有蝦的娛樂圈才會去比胡子的長度呢!”
曾小鬼的腦子又斷電了,半晌,他才猛拍了一下桌子:“你說得還真有點該死的道理!”
“所以,我今晚說的這把梳子,根本不是你說的該死的奮鬥、忠誠和坦蕩。如果不是吳多毛進了娛樂圈,他才不會被抓呢!所以這把梳子不叫梳子,它叫--娛樂圈,不能呆!”
發表於《百花懸念故事》2012年4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