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裏的種子

第二十四章 真的傷不起

　　一

　　四喜自小與垃圾結緣。他出生不久就被當做垃圾，扔到了垃圾堆旁，又被一個撿垃圾的老漢撿了回去。吃著垃圾堆裏撿來的食物長大，現在他是子承父業，也幹起了撿垃圾這行，不過沒有人的時候，也會順手牽羊撈幾件不是垃圾的垃圾。這天他的朋友三元給他打電話說，要跟他合作一個大項目。

　　三元是在一個建築工地做小工的，收入也很微薄，四喜經常去那個工地撿垃圾，和三元就混熟了。四喜見到三元後，三元緊張兮兮地說：“四哥，我有個發財的機會，你想不想幹？”

　　四喜像雞啄米般地點頭，三元的聲音都有些異樣了：“我們看工地的老李頭要回去一趟，今晚讓我幫著看一夜。我們倉庫有一堆銅皮，還沒過數呢！我想咱們搞一些出去賣，怎麽樣？”

　　雖然四喜有時候會順手牽羊撈走幾樣東西，無非就是紙殼子、塑料盆、舊家電之類的不值錢的玩意兒，三元突然提出做這麽大筆的業務，四喜一下子就嚇到了。

　　猶豫了半天，四喜還是心動了。聽三元說，這銅皮很值錢，幹上一票，每個人大概能分七八千塊呢！四喜不安地問：“我記得你說你們工地上晚上會把狼狗放出來，我一去狼狗一叫，就會吵醒其他人，我怎麽才能把銅搞出來呢？”

　　三元神秘地笑道：“我早就想好了。”

　　三元的計劃其實很簡單，他們工地門口經常會堆放廢棄的舊鐵桶，三元提前把銅皮裝進舊鐵桶，放在工地門口，到時候四喜偷偷把鐵桶帶走就行了。銅皮沒過數，少了一些應該不會有人知道。

　　三元的工地挨著鬧市區，到了半夜，四喜才敢騎著自己的三輪車到了工地。遠遠地，他就看到昏暗的路燈下，豎著一個黑黝黝的鐵桶，四喜的心狂跳不已，他悄悄地把三輪車推了過去，四處張望確定沒有人後，他開始把鐵桶往車上搬。這鐵桶可真沉啊，怕是有兩百多斤吧！四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鐵桶挪上三輪車，想想這桶裏的銅值不少錢，他又是害怕又是興奮，騎著吱呀作響的三輪車，四喜急衝衝地離開了工地。

　　二

　　張曉娥自小與鵝結緣。他出生的時候，天上下著鵝毛大雪。剛滿月，就患上了嚴重的鵝口瘡。鵝口瘡好不容易痊愈了，鵝掌風卻始終伴隨著他。現在，他不僅喜歡吃鵝，還做著鵝的生意，托鵝的福，他的生意比鵝頭還要紅，掙的票子比鵝毛還要多。其實，張曉娥本名就叫張曉鵝，後來覺得鵝不好聽，才換了這麽個女性化的名字。

　　張曉娥給市裏大多數鹵烤店供應半成品，本地人尤其喜歡吃燒鵝，所以他的生意自然就好。

　　俗話說，飽暖思淫欲。張曉娥掙了大錢了，就開始動歪腦筋了。離婚他可不敢，他老婆是標準的“三大”女士，體重大、嗓門大、脾氣大，張曉娥在她麵前大氣都不敢出，何況提出離婚，非得挨一頓胖揍不可。但是張曉娥還是耐不住性子，開展了地下工作。仗著出手大方，他很快勾搭上一個有夫之婦。女的叫蘭子，丈夫經常出差，也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兩人經常趁著蘭子老公不在家的時候鬼混。

　　這天，張曉娥又接到蘭子的短信：今天他出差了。

　　張曉娥渾身的血開始沸騰起來，費盡心機跟老婆請了假，傍晚便去了蘭子那裏。張曉娥不敢夜不歸宿，所以隻能跟蘭子做半夜夫妻。兩人一見麵，一番纏綿後，張曉娥就準備回家了。蘭子卻不讓張曉娥走，兩人正在卿卿我我時，突然聽到房門處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蘭子嚇得臉色蒼白：“一定是我老公回來了，你趕緊爬窗戶走。”

　　張曉娥也嚇得魂飛魄散，就穿著內褲、抓著手機從後窗爬走了。蘭子家住在二樓，張曉娥深知，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所以，他在蘭子家早就準備了逃跑路線。臥室的窗戶外邊他綁了兩處搭腳的樁子，隻要翻過窗戶，踩著樁子，就能沿著排水管順利逃跑了。

　　張曉娥順著排水管下到了一樓，他還等著蘭子把衣服扔下來，突然見到窗口一個男人的腦袋伸了出來，破口大罵道：“王八蛋，別跑，我打斷你的狗腿！”

　　不好了，蘭子的丈夫一定是聽到了風聲，特意回來捉奸了。張曉娥拔腿就跑，猛然見到房屋拐角轉過來一個粗壯的男人，凶神惡煞般地朝自己撲了過來。

　　糟糕，原來樓底下還有埋伏。張曉娥穿著內褲，沒命地掉頭狂奔。

　　張曉娥跑了幾步，就累得氣喘籲籲。好久不鍛煉了，張曉娥就像一隻笨重的肥鵝，每一步都很艱難。張曉娥想起來小時候看過的《尼爾斯騎鵝旅行記》，他多麽希望能有那樣一隻神奇的公鵝，馱著他飛離險境啊！

　　眼看後麵那個粗壯的男人越來越近了，張曉娥卻越來越跑不動了。張曉娥慌不擇路，一拐彎跑進了右邊的一條街。還好，他看見了一個工地，等他跑到近前，卻發現工地鐵門緊鎖，已經聽見了逼近的腳步聲，張曉娥急得要哭出來了，這可怎麽辦啊？

　　三

　　四喜騎著三輪車，提心吊膽地返回了住處。他正準備把鐵桶從車上搬下來，忽然聽到鐵桶裏傳出一個溫柔的女聲：快來嘛！我等你啊！

　　聲音不大，聽到四喜的耳朵裏如同一聲驚雷。這女人的聲調甜得要把人膩死，四喜卻驚得汗毛倒豎。在這寂靜的深夜裏，這樣嗲聲嗲氣的嬌嗔，聽起來就像是魔鬼發出的顫音，何況聲音來自一個詭異的鐵桶裏。

　　四喜像是觸電一樣，尖叫著跳著腳跑遠了。那神秘的女聲很快消失在夜風裏。四喜大口地喘著粗氣，驚魂未定地死死盯著那個陰森森的鐵桶。

　　鐵桶安靜地豎在那裏，就像一個怪獸伏在陰暗處，隨時準備給人致命一擊。四喜等了很久，鐵桶似乎還是沒有動靜，四喜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覺，還是隔遠了聽不見。過了一根煙的功夫，四喜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自我安慰地想，大概是自己神經過敏了。他鼓足勇氣，又悄悄地靠近鐵桶，確實再沒有聽到任何風吹草動。

　　四喜壯膽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不就是偷點銅皮，至於緊張成這樣嘛！說著，四喜把手按在了鐵桶蓋上，突然，那個軟綿綿地女聲又響了起來：快來嘛！我等你啊！

　　四喜嚇得跌倒在地上，連滾帶爬地躲到一旁。這次，他完全可以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聽了，因為那個女人的聲音還在響著：快來嘛！我等你啊！

　　四喜渾身篩糠一般，縮在地上，不停地叨念：“玉皇大帝，閻王爺啊，我就是偷了點銅皮，你們就放過我吧！”聲音似乎又消失了。四喜還是軟軟地歪在地上，也不敢爬起來。他想起來他那個撿垃圾的幹爹對他的教訓。

　　幹爹撿了一輩子垃圾，有一套完整的垃圾法則：三不撿戒律。一不撿醫院的東西，二不撿祭祀的東西，三不撿貴重的東西。醫院的東西不衛生，祭祀的東西不幹淨，貴重的東西不安全，這些都容易招惹來麻煩，甚至會倒大黴的。四喜想，今天自己可能破了兩條戒了，這些銅皮都是貴重的東西，也許這鐵桶在深夜裏還沾上了不幹淨的東西，所以才會如此詭異。

　　四喜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渾身都麻木了，他這才想起要問問三元，這個鐵桶是不是有什麽怪異的地方。他掏出手機，想給三元打個電話問問，還沒撥號，卻發現手機上有一條新短信。短信是三元發來的：四喜哥，今晚不要去了，今天工地門外隻有一個舊鐵桶，已經被人裝了半桶瀝青。

　　四喜呆呆地站了半天，瀝青！我累死累活偷回來的隻是半桶瀝青！可是這嚇人的聲音，又是怎麽回事？四喜咬牙又挪到鐵桶旁，這時鐵桶裏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這次是個男人的聲音！

　　聲音沙啞而低沉，又極其痛苦，如同從地獄裏發出的呻吟。四喜覺得腿上一熱，嚇得尿了褲子，他就像被釘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他覺得一股涼意從脊背升起，瞬間鑽到了他全身每一個毛孔。男人的呻吟聲還在繼續，四喜隱隱聽出了其中微弱的喊聲：救命啊！

　　這時，那個濕漉漉的女聲也叫了起來：快來啊！我等你啊！

　　四喜頭皮發炸，又有些哭笑不得呆在那裏，眼前的這個桶裏，就像正在上演一出鬧劇。四喜咽了一口唾沫，大吼一聲：“什麽妖魔鬼怪，都給我出來！”說著，掀起鐵桶蓋，狠狠地甩到一邊。

　　鐵桶裏並沒有妖魔鬼怪，借著微弱的星光，四喜看見一個光著膀子的男人，蜷在黑乎乎的瀝青桶裏，渾身被粘稠的瀝青粘住，一動也不能動，隻有嘴裏發出有氣無力的呼喊：“救命啦！”而他的腦袋旁邊，一個手機正不停地閃爍著，發出那膩歪人的手機鈴聲：快來啊！我等你啊！

　　桶裏的男人也嚇了一跳，他可憐兮兮地瞪著一旁的手機，又看看四喜，乞求道：“救命啊！”

　　四喜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去偷銅皮，居然偷了個人回來！想不明白就算了，可是眼前這個人怎麽辦？四喜試著去拉那個可憐的男人，剛拽了兩把，那個男人就像殺豬一樣嚎了起來：“啊，疼，疼，不行啊！”

　　四喜又試了其它方法，想把這個男人救出來，最後發現都是徒勞而已。那個男人被瀝青牢牢地糊住了，絲毫動彈不得。四喜思前想後，自己頂多是個偷竊未遂，如果鬧出人命，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於是四喜最後決定報警了。

　　警察到了現場後，又呼叫消防隊進行了支援。消防員對鐵桶進行了一番工程浩大的破拆，那個男人終於被解救了出來……

　　四喜對警察說：“我隻是偷東西沒偷成，我真沒偷人！”

　　那個男人自然就是張曉娥，他被人追到工地門口，實在跑不動了，又找不到好的藏身之處，就鑽進了鐵桶，可是他不知道鐵桶裏裝的是瀝青，沒過多久，就像個被裹在冰糖裏的山楂，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了。張曉娥老婆不停給他打電話，張曉娥隻能看著手機幹瞪眼。

　　張曉娥心裏委屈地說：我不就是偷個人，至於受這麽大罪嘛！

　　此後，張曉娥半成品鵝供應生意差了不少，原因是張曉娥的產量降了下來。

　　因為張曉娥再也不敢用瀝青給鵝拔毛了，產量自然低了。張曉娥以前一直用瀝青給鵝去毛，瀝青拔毛快，但是對人有害，利欲熏心的他並不在乎。

　　現在張曉娥真的不敢了。張曉娥被從瀝青桶裏解救出來後，除了頭頂外，渾身的毛發被瀝青粘的一幹二淨，如同一頭被扒光毛的肥鵝。

　　張曉娥心想：這麽巧合的事，如果不是老天有意對他的懲罰，他張曉娥，怎麽會這麽倒黴就碰上啦？

　　發表於《故事會》2011年7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