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裏的種子

第十六章 昂貴的食物鏈

　　一

　　馬騰達是做服裝生意的，賺錢也不少，可頭發卻日漸稀少，因為生活壓力大。馬騰達家還有個四歲半的兒子馬飛天，他一心要把兒子打造成貴族，所以馬飛天除了吃優質的食物，穿名牌的衣服，還要上貴族幼兒園。這年頭，幼兒園的學費比大學還貴，更何況是貴族幼兒園了。馬飛天上的是一所名叫“超未來”的國際雙語幼兒園，那收費也是趕超未來的，馬飛天每學期光是夥食費就將近五千塊，幼兒園的招生廣告裏宣傳說，寶寶們吃的都是全程無公害的綠色有機食品，航天員們執行登月任務時，才有機會吃到這樣的食品。把兒子送到這樣的幼兒園，馬騰達自然很放心，隻是不太放心自己的腰包。

　　高投資就有高回報，馬飛天在幼兒園裏呆了半年多，進步很快，他不僅能夠完整地講述孔融讓梨的故事，還能身體力行，每次家裏吃水果，他總是推讓半天，而且挑最小個的吃。馬騰達很滿意兒子的表現，就是不太滿意自己的收入。

　　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財不富。馬騰達覺得自己這匹馬需要吃點夜草了。夜草處處有，但是要冒風險，因為不小心就吃中毒了。馬騰達做了很多研究考察工作，最終確定了一個投資少、見效快、風險小、回報高的項目。馬騰達從廣東聯係貨源，倒騰了一批“進口服裝”。服裝確實是進口的，而且很多都是名牌，不過不是新貨。其實這服裝就是所謂的“洋垃圾”，都是國外淘汰的舊衣服，有的甚至是從停屍間的屍體上扒下來的，往往還帶著病菌。

　　馬騰達沒有將這些洋垃圾當舊貨折價處理。相反，馬騰達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他最擅長的就是淘金。在這堆舊衣服裏，馬騰達挑出了寶貝。他找出了其中的牛仔褲，尤其是曾經價值不菲的名牌，比如古馳、迪奧等。牛仔服本身就是新舊差異不明顯的服裝，而且很多人為了追求古樸素雅的味道，都在“養牛”。養牛就是將牛仔褲買來後，長時間穿在身上，不洗、不刷、不燙、不曬，保持著原有的褲型，又能磨礪出自然陳舊的滄桑感。有的牛仔服裝品牌，賣的新品就是經過造舊的。

　　馬騰達將挑出來的牛仔褲經過反複加工後，看上去就像是經過造舊的新衣服一樣。於是，他將自己的服裝店分割了一片店麵，掛牌叫名牌牛仔折扣店，將自己改造過的牛仔褲都掛了上去。雖然叫做折扣店，那價格也不便宜，一條褲子少則三五千塊，多則一兩萬元。嘿，你別說，買的人還不少，還有顧客在店裏選購牛仔褲時，抓著褲子故作懂行地對人說：“看這牌子的材質，看這手工的線腳，看這打磨的痕跡，絕對是美國原裝進口的！”

　　聽了這話，馬騰達的肚子都要笑疼了。盤點了兩個月的營業額和利潤，馬騰達覺得自己飛黃騰達了。現在，他再也不用擔心兒子那昂貴的費用了，他甚至在想，有機會再生一個兒子。

　　二

　　羅小虎戀愛了，都說戀愛是幸福的，可是羅小虎卻是活得痛並快樂著。

　　要說羅小虎談的這個女朋友，可真是高貴。漂亮優雅，身材火爆，家境優厚，談吐不凡。

　　按道理說，羅小虎找到這樣的女朋友，做夢都該笑醒了。可是，他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因為這個女朋友太貴了。女朋友有個英文名，叫澤塔瓊斯，羅小虎覺得應該她應該叫“榨他窮死”，羅小虎快被榨得窮死了。

　　羅小虎每和女朋友約一次會，就會鬧一次經濟危機。

　　以澤塔瓊斯的華麗身份，她是不會去普通飯店的，每次吃飯她都要光臨超五星酒店的頂樓旋轉餐廳，俯瞰著靜靜的護城河和喧囂的人群，然後用叉子挑起一顆亮晶晶的藍莓果，淡淡地說：“好懷念在加拿大念書的時候，從書房的窗戶望去，就是一叢碧綠的灌木和一麵澄淨的湖水！”羅小虎隻覺得被旋轉餐廳轉暈了頭。

　　通常吃飯後，澤塔瓊斯會賞光地跟羅小虎去看場電影，坐在貴賓包廂裏，澤塔瓊斯會將吃了一口的哈根達斯扔到一旁，倦怠地說：“這個導演，真是太沒深度了！”羅小虎也會歎息，自己的腰包也太沒深度了。

　　其實這都還在其次，羅小虎最害怕的就是節日。偏偏節日現在又這麽多，西方情人節、七夕情人節、聖誕節、三八女人節等，再加上女友生日、女友回國紀念日、見麵紀念日、確立關係紀念日等，每一個特殊的日子都是一次浩劫，每一次浩劫都會給羅小虎帶來巨大的財政赤字。

　　澤塔瓊斯不是什麽禮物都要的，她隻接受跟她身份相稱的。比如來自意大利的小牛皮靴，比如產自法國的香水。

　　羅小虎的家庭環境一般，所以他隻能自己想辦法。他在消防部門工作，工作收入雖然還算豐厚，但也架不住澤塔瓊斯的壓榨。他本來以為找到澤塔瓊斯這樣的富家女，以後就有前途了，沒想到，自己可能連考察期都熬不過去。不過，現在自己還得咬牙挺住，否則前麵的投資就打水漂了。沒辦法，羅小虎一次次在轄區內找茬，動不動就以消防設施不合格要停業整頓為由，威脅那些商戶，商戶隻得一次次來孝敬羅小虎。

　　眼看又要到澤塔瓊斯的生日了，羅小虎如臨大敵。還好，這次澤塔瓊斯很體貼，她對羅小虎說：“本來我在商場看中了一件普拉達的風衣，後來想想，算了吧，沒什麽意思。前兩天，在一個折扣店看到一條褲子，我覺得很不錯。有時候，這種小店也有些不錯的貨色。”

　　羅小虎還在心裏千恩萬謝，可是當他跟著澤塔瓊斯到了折扣店，立刻傻眼了。澤塔瓊斯指著腰牌對羅小虎說：“看這個牌子，純正的德克薩斯style（款式）！”羅小虎卻隻顧呆呆地盯著價格牌--兩萬二！

　　有些謝頂的店老板立刻像蒼蠅聞到腥味一樣，湊了過來，滿臉堆笑地說：“你們太有眼力了，這是最正宗的美國名牌！紀念版的，全球隻有兩萬條！”

　　澤塔瓊斯斜著眼睛瞟了一下店老板，輕輕哼了一聲：“不用你介紹，我都知道！”

　　澤塔瓊斯又轉過頭來對羅小虎微微笑了一下：“小羅，買了吧！”

　　羅小虎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可是即便天塌下來，他也隻能用手撐著。買單時，羅小虎不住地悄悄跟店老板商量，要求再打個折。店老板一臉奸笑地說：“兄弟，我這裏是折扣店，已經是打了五折的價格了，快沒錢賺了，你總不能讓我虧本吧！”

　　看著羅小虎一臉苦相，似乎總狠不下心來，店老板咬牙說道：“剛才聽你女朋友喊你小羅，正好我也姓羅，衝著咱們是本家的份上，我就再給你打個折吧！兩萬一千八，不能再少了！”

　　羅小虎刷爆了兩張信用卡，才把那條已經泛白的牛仔褲買回來。

　　店老板心裏樂開了花：終於賣出這條最貴的褲子了！哈哈，老子姓羅？呸，老子姓馬！

　　羅小虎心裏也罵開了：一條破牛仔褲，媽的賣兩萬多，這老板也太黑了，我對那些商戶也太仁義了，看來，我出手還要再重一些。

　　三

　　“超未來”國際雙語幼兒園的周老板是幼教圈裏的知名人士，她旗下有六家貴族幼兒園，都坐落在高檔社區裏。曾經有一篇報紙專訪介紹過周老板，說她的幼兒園雖然收費高昂，其實卻是微利運作，她的幼兒園裏，首創的體驗式教育、原汁原味的本土外教都有著不菲的成本，尤其是寶寶們吃的全程無公害有機綠色航天食品，更是貴得不得了。

　　周老板在專訪裏說道：“盡管我的幼兒園時時麵臨著虧損的風險，但我還是會堅持把這份事業做下去。對我來說，孩子們的笑臉，就像嬌豔無比的花朵，開在和煦溫暖的春天裏。我最開心的事，就是讓他們我的花園裏茁壯健康地成長。”

　　當然，這隻不過是報紙上的話而已，這年頭，媒體的話也沒多少可信的，周老板自己也不信。算算她的幼兒園一年的利潤，那數字有時候會把她自己都嚇一跳。

　　可是，即使是這樣，周老板自己並不滿足，她從來就是一個不斷進取和追求的人。她總在不停地想辦法，要降低成本，提高幼兒園的盈利能力。

　　其實，周老板的壓力也不算小。上小學一年級的女兒跟她不止一次地說過：“如果再不開那種三尖星（奔馳）的車去接她，我就不要媽媽接我了。我們學校還有家長開著和教室差不多長的轎車來的，媽媽開的的日本車實在是太寒酸了。”女兒還說：“我再也不要去香港的迪斯尼了，同學們放假都是去馬爾代夫、夏威夷的。”

　　上次同學聚會，周老板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特意戴著一條從香港買回來的鑽石項鏈去參加聚會，結果，一個室友據說嫁了個億萬富豪，剛從南非旅遊回來，給現場所有女同學一人送了一條手鏈，任何一條手鏈上鑲的鑽石，都比周老板項鏈上的鑽石大。

　　周老板正在絞盡腦汁地想辦法降成本，消防部門的羅小虎又來通告了，說她有兩家幼兒園消防設施都存在嚴重隱患。周老板恨得簡直想剁了羅小虎，她平日給羅小虎的好處並不少，這小子的胃口也太大了。

　　沒辦法，想到停業整頓的後果，她隻得陪著笑臉，又好好打點一番。

　　送走了羅小虎，周老板氣呼呼地給老牛打了個電話，老牛是周老板幼兒園的供貨商，幼兒園裏寶寶們吃的水果蔬菜、喝的牛奶麥片都是老牛供應的。周老板咬牙切齒地說：“老牛啊，下個月開始，我幼兒園每月的采購款要再下浮百分之四十。”

　　老牛一聽，連連叫苦：“周總啊，不能再降了，成本已經沒辦法再降了，蘋果是個頭最小的，牛奶是快到期的，蔬菜也是等級最差的，而且價格都是最便宜的了，再降我就沒辦法幹啦！”

　　周老板不容分說地說：“必須要降百分之四十，能不能幹你自己看！”

　　老牛連連說：“我幹，我幹！”

　　掛了電話，老牛恨恨地說：“不幹？不幹我一家老小吃什麽呢？不幹？我外邊養的小鳳兒、小燕兒不都飛走了？大不了，老子再把過期的牛奶日期改了，把菜市的剩菜、爛果子都收來，你們敢用，我還不敢送啊！我還準備到海南買套海景房呢！”

　　四

　　馬騰達很滿意，他的折扣店掙了不少錢。

　　羅小虎很滿意，他的商戶又送來不少錢。

　　周老板很滿意，她的采購款降了不少錢。

　　老牛也很滿意，雖然從幼兒園收的采購款少了，但他幾乎沒成本了。

　　隻是，苦了活在這條昂貴的食物鏈末端的孩子。馬騰達不知道，他的孩子禮讓蘋果，不是因為在學習孔融讓梨，而是幼兒園的蘋果不好吃，選擇小蘋果，是因為幼兒園隻有小蘋果，一切都成習慣了。馬騰達一直以為，他兒子吃著全程無汙染的綠色有機航天食品，他兒子會像名字一樣，有一天會真的飛上太空！

　　發表於《百花懸念故事》2011年7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