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裏的種子

第三章 擦玻璃，很快樂

　　金周揚很幸運，當今的就業形勢如此嚴峻，大學剛畢業的他，卻在一家五百強企業的校園招聘活動中，經過層層選拔，一路過關斬將，贏得了被聘用的機會。

　　笑到最後的還有金周揚的兩位校友，三個人到公司報到的那天，才弄明白，他們並沒有真正笑到最後。兩個月的試用期後，三人中還要淘汰一個人。

　　金周揚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人力資源部的李部長曾毫不掩飾地讚許過他，有著超乎尋常的認真勁頭。可是金周揚怎麽也沒想到，正是因為自己的認真，竟然讓他丟掉了工作機會。

　　金周揚在試用期間，工作一直很努力，做起事來更是一絲不苟，人際關係也處理得不錯，他本來有很大的把握留下來，可是一次突發事件改變了他的命運。

　　那一次是總部的董事一行人來金周揚所在的分公司檢查，關係到分公司年度的考評，所以分公司上下全民動員，整頓內務，打掃衛生，要以非常完美的麵貌迎接檢查。每個人都要整理好自己的辦公區域，還要劃撥一塊“責任田”。

　　金周揚分到了兩扇窗戶，公司的辦公樓窗戶是那種落地玻璃幕牆，兩扇窗戶實際也是一麵牆了，擦起來並不輕鬆。金周揚爬上爬下，仔仔細細地將玻璃擦得幹幹淨淨，保潔公司也剛剛清潔了外牆體，所以這兩麵窗戶玻璃看起來就像空氣一樣。

　　檢查前一刻，公司每個人又認真地巡視了自己的責任區域，確保沒有狀況發生。這時候，金周揚發現了一點瑕疵，他負責的玻璃窗頂部有一個黑色的斑點！

　　時間不多了，金周揚的一個同事也是他的校友說：“算了，這一點髒也無傷大雅。”

　　但金周揚不這麽想，他一個如此認真的人，怎麽能容忍瑕疵呢？再說這也關係著他試用期的考核。金周揚咬牙切齒地說：“不行，我一定要把它擦幹淨。”說著他趕緊找來梯子，帶著抹布就爬了上去，那個黑點所在的位置有點高，金周揚踮著腳擦了兩下，沒擦掉，金周揚急了，這時，同事們紛紛喊道：“董事們都來了，快下來！”

　　金周揚一驚，突然腳下一滑，連人帶梯子轟然倒地！

　　金周揚被梯子刮破了鼻子，董事們一進門，正好見到滿臉是血的他，躺在地上呻吟，更倒黴的是，金周揚被送到醫院後，經診斷，小腿脛骨骨折。

　　這一次不大不小的安全事故，讓董事會一群人對分公司的印象，一落千丈。自然，分公司得到的考評分就低了，大夥的年終獎金也少了。金周揚經過兩個多月的調養，終於出院了，也終於毫無懸念地被公司淘汰了。

　　最可笑的是，那個金周揚沒有擦幹淨的斑點，在金周揚倒地後，突然消失了！後來大家想了想，那可能隻是一隻停在玻璃外牆上的蒼蠅，隻是位置很高，大家都沒看清而已！這隻倒黴的蒼蠅，卻害了金周揚不淺。可是公司裏的同事，卻認為金周揚過於認真，以至於迂腐了。如果不去擦那個斑點，也不會出事。這些話傳到金周揚的耳朵裏，讓他很傷心，難道認真也有錯嗎？

　　此後一段時間，金周揚一直沒找到工作。金周揚的老爸，找了熟人，通了路子，最後終於在一家銀行為他謀到了一個職位。

　　說是銀行，其實是個城郊的小分理處，加上金周揚不過五個人。說是工作，其實隻是個保安，而且沒有正式編製。說是保安，其實隻是個打雜的，擦玻璃、掃地板自然也是他的工作。

　　金周揚一時間有些消沉，他不知道幹這份工作能有什麽出路？最讓他耿耿於懷的，還是玻璃上的蒼蠅那件事，他疑惑了，究竟該不該繼續認真下去？

　　金周揚在幹活的時候，尤其是擦玻璃的時候，這個疑問常常會困擾著他。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常常會敷衍了事。每當這個時候，櫃台的出納張姐就會說他兩句：“小夥子，幹事認真點。”

　　金周揚也不爭辯，隻在心裏苦笑：唉，你們根本不知道，我曾經是個多麽認真的人，可是就是因為認真，讓我吃了大虧。

　　這一天，金周揚又例行公事地進行了清潔工作，張姐又看不過去了，她有些惱怒地說：“小金啊，玻璃上還有那麽多泥點子，你做事怎麽這樣馬虎？年紀輕輕的，這毛病可不好，我知道你幹這工作，心裏挺憋屈，可是有能耐你幹別的大事去啊，一個小事都幹不好的人，是幹不成大事的！”

　　金周揚沒好氣地瞅了張姐一眼，慢條斯理地說：“差不多就行了，那麽幹淨有什麽用啊？我幹不好，你又能做得咋樣？”

　　這下子張姐生氣了，她打開門，從櫃台裏麵走出來，拿著抹布走到玻璃門前，氣哼哼地說：“我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麽樣才叫幹活！”

　　說著張姐奮力擦起了玻璃，擦了好一會兒，將玻璃門和玻璃牆擦得是幹淨明亮，張姐甩著手中的抹布，得意地對金周揚說：“看看，怎麽樣？”

　　沒想到金周揚一句話沒把她氣了個半死，金周揚撇撇嘴說：“我要是真擦，比你擦得幹淨多了。”

　　張姐氣得夠嗆，他把抹布遞給金周揚，連珠炮似的說：“那你擦擦看啊！”

　　金周揚沒有接抹布，拿起幾張報紙，走到玻璃前，細細地擦了起來，果然，他擦過的玻璃更加亮了，簡直是一層不染，如果不仔細看，你都以為那隻是空氣。

　　張姐默然走回櫃台裏，重重地帶上門。這一天，她都懶得跟金周揚說一句話，不過這一天，也夠忙的，來存款取款的人不少，也沒多少時間說話了。

　　下午四點鍾左右，銀行裏來了一個人。這個人戴著大大的墨鏡，一進門就東張西望，突然讓金周揚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電警棍，密切注意著那人的動向。

　　那人將一個存折遞進櫃台後，金周揚聽到了張姐一聲低低的驚呼，金周揚知道出事了，他看見張姐的眼睛求助地望向他，眼神中透露著無比的驚恐，這個人一定是搶劫的，存折裏一定夾著什麽紙條！

　　還沒等到金周揚衝過去，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那個人用沙啞的聲音說：“別亂動，雙手抱頭，報警你就死定了。”金周揚哪見過這種陣勢，隻覺得後脊梁一陣發涼，渾身動彈不得。

　　那個搶匪又掏出一個編織袋塞進櫃台，惡狠狠地說：“快，把袋子裝滿，千萬別耍花招，老子絕不會手軟的。你們其他人都給我雙手抱頭。”

　　張姐還用顫抖的聲音勸說著搶匪：“這樣不好，你要是回頭現在還來得及，這樣真的不好！”銀行裏還有兩個職員也戰戰兢兢地附和著。

　　搶匪發怒了，他用槍敲了敲玻璃，罵了一句：“你他媽的給我快點，否則我一槍打死這個保安。”

　　萬般無奈的張姐，隻得慢慢地往編織袋裏裝錢，金周揚知道張姐這是在拖延時間，可是他剛想把手放下來掏手機，那個搶匪就把槍朝他指過來，壓低聲音吼道：“不想活了！”

　　在搶匪的催促聲中，張姐將編織袋裏裝了錢，卻無法從玻璃下的遞款槽塞出來，在搶匪的喝令下，張姐又從袋子裏拿出一部分錢，分幾次將錢塞了出來。

　　張姐是希望有人在外邊看見異常狀況，可以報警，所以放慢了動作，這一來二去也耗費了不少時間，可是這段時間並沒有什麽路過的人。銀行裏的人都被這個搶匪看得死死的，那把槍一直對著金周揚，讓金周揚一身都汗透了。

　　搶匪自然知道張姐的心思，他一邊罵罵咧咧地催促，一邊也很緊張地向四處張望。

　　終於搶匪拿到了所有的錢，他正要逃竄，忽然聽到隱隱有警車的聲音傳來！這一下他大驚，抓起錢袋，拔腿就往外跑去，也是他慌不擇路，也是他跑得太猛了，隻見他飛快地朝門口狂奔而去，狠狠一頭就撞在那鋥明瓦亮玻璃牆上，隨著一聲悶響，他軟軟地倒在了地上，他被撞暈過去了！

　　金周揚擦得玻璃太幹淨了，甚至無法看見玻璃的存在，搶匪以為那是敞開的玻璃門，慌慌張張地就撞上去了。金周揚趕緊衝上去，和同事們將搶匪捆了起來。

　　誰報的警呢？其實沒人報警，隻是一輛路過的警車而已。

　　事後，金周揚還因為擦玻璃的事受到了嘉獎。

　　張姐對金周揚說：“看看，做事認真有好處吧？”金周揚心悅誠服，每次擦玻璃時，他又找到了那股認真的勁頭。看來，上次的蒼蠅事件隻是一次偶然，隻要你足夠認真，老天絕不會虧待你的。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金周揚離開了那家銀行，他帶領著幾個找不到工作的同學，開了一家保潔公司，經過一年多的發展，公司做得還不錯，因為他們擦的玻璃、拖的地板，總是比別人做的更幹淨一些。

　　現在金周揚正一邊替我的超市擦玻璃，一邊跟我訴說他的故事。擦完了，也說完了，他又將一個不幹膠卡通圖像的貼在了玻璃上，上麵有歡迎光臨的字樣。

　　金周揚笑容可掬地說：“玻璃當然要幹淨，撞著搶匪自然好，撞著顧客就不好了，這個膠貼是我們公司免費贈送的，提醒顧客不要撞上了。”

　　我笑著說了聲謝謝，看了一眼那個可愛的卡通圖像，發現下麵還有一排小字：快樂保潔公司竭誠為您服務。後麵是他們的電話。

　　看來這小子不僅僅是認真，也是挺會做生意的。

　　發表於《故事會》2010年7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