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裏的種子

第二章 奇門三道宴

　　全鱔宴

　　在這座內陸城市裏，唐本田的飯店雖算不上頂級豪華，卻獨具特色，整個飯店就像一個巨大的水族館，玻璃幕牆隨處可見，裏麵遊弋著五彩斑斕的魚兒，這讓吃飯的客人們心曠神怡，但更吸引人的是飯店裏的菜品，包羅萬象，味道絕佳，吸引了大量的食客。

　　唐本田開了這幾年的飯店，見識過各種宴請，但是麵對著老同學童未明遞來的這份菜單，他著實被嚇了一跳。

　　童未明和唐本田從小住在一個大院，自幼兒園開始就是同學了。童未明現在是個建築商，少不了頻繁的宴請，唐本田的飯店自然是他的主戰場。最近童未明在攬一項大工程，可是那個關鍵人物路局長總是搞不定。這一次，據童未明所說，他要請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吃飯，關係到他的這項大工程，不能出任何差池，所以他精心準備了一份菜單，讓唐本田完全按照菜單提前預備原材料。

　　唐本田看著這份菜單，呆若木雞，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話：“童哥，你腦子沒進水吧？”

　　童未明摸摸自己渾圓的啤酒肚，用沙啞的嗓門笑道：“哈哈，你放心好了，我安排的菜絕對沒問題，你趕緊準備去吧！”

　　第二天晚上就是童未明定的請客時間，當晚陣勢確實不小，主角是一位小有名氣的女明星，說是小有名氣，因為她剛剛嶄露頭角，在最近的一個收視率很高的選秀活動中，她一路過關斬將，風頭強勁地殺進了決賽，人氣也迅速飆升，很快，便聚集了大量的粉絲團，女明星叫齊小米，她的粉絲就叫“米粉”了。到場的還有齊小米的經紀人、唐本田的哥們劉記者和幾個娛樂記者，很快在包廂裏一一落座。

　　唐本田對童未明今天的晚宴很好奇，於是他也守在一旁的傳菜間裏，想看個究竟。齊小米看著包廂四周夢幻般的水族館場景，顯然很欣賞包廂裏的布置，唐本田也不住地打量著齊小米，他覺得齊小米有些麵熟，但是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在童未明的示意下，唐本田吩咐了一聲，開始上菜了。涼菜隻有兩個，一個是芥末熗鱔絲，一個涼拌鱔魚絲，馬上就端了上來，接著走熱菜，第一道菜是個開口湯，叫北芪黃鱔湯，服務員給每個人都盛了一晚，醇厚的湯汁，清爽的口感，在場的人都說好喝。很快斟上酒大家舉杯，其他菜品便接二連三地登場了，先是紅燒鱔段、水煮鱔魚、爆炒鱔片、清蒸鱔魚，然後是皮蛋蒜香鱔、鱔魚湯米線、如意鱔魚卷和三色燴黃鱔，伴隨著服務員清脆的報菜名的聲音，這八道菜端上桌後，所有的賓客都愣住了，怎麽今晚所有的菜都是用鱔魚做的？盡管大廚的手藝一流，每道菜都香氣四溢，色味俱佳，這鱔魚再好吃也不能隻吃鱔魚啊！賓客們紛紛停住筷子，想弄明白童未明點的菜為什麽如此怪異。

　　在眾人疑惑的眼神中，童未明沙啞的聲音響徹整個包廂：“嗬嗬，大家不要急，後麵還有幾道菜，再細細品嚐。”話音未落，服務員又上菜來了，這下又來了四道菜：熗虎尾、子龍脫袍、毛血旺和鞭打土布龍，眾人來了興趣，夾起來一嚐，天啊，雖然菜名裏沒有鱔魚，實際這四道菜還是鱔魚做的，大家頓時都失去了胃口。

　　齊小米麵有微詞：“童老板，要不是劉記者的麵子，我是不會來吃你這頓飯的，可你這是怎麽點菜的？一桌子的都是鱔魚，叫人怎麽吃啊？”

　　童未明笑得像個彌勒，不疾不徐地說道：“齊小姐，這鱔魚可是好東西，補氣養血、強筋健骨，營養價值很高啊！”

　　劉記者說話了：“可是老童啊，這鱔魚好是好，可也不能隻吃鱔魚啊！”

　　童未明高深莫測地說：“其實你們不知道，這鱔魚啊，還有一個神奇的特性，連科學都解釋不了。”

　　眾人一起發問：“什麽特性？”

　　童未明喝了一口酒道：“所有鱔魚剛出生的時候，都是雌性的，可是當它長大，產過一次卵後，它會慢慢都變成雄性，無一例外，你們說是不是很神奇？”

　　劉記者不以為意地說：“這個我好像是聽說過，可是這跟你今天的鱔魚宴有什麽關係呢？”說著，劉記者看了一眼齊小米，發現她的臉忽然變得通紅，他正在納悶，童未明說話了。

　　童未明說道：“鱔魚這種神奇的本領，並不是它獨有的，有時候甚至人也能學會。比如，我們今天在場的，就有一個人擁有了這種神奇的本領！”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一驚，隻見童未明正直直地盯著齊小米，齊小米則有些不知所措，童未明突然冷冷地說：“這位齊小姐，我現在變得很胖，你從前又沒注意過我，你自然不記得我了，可我還認識你，算起來我們還是鄰居呢！隻是你不跟我們往來罷了。你以前叫齊誌剛，是個有點娘娘腔的男孩子，可是我不知道你跑到韓國呆幾年，居然學會了這鱔魚變性的本領，回來後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絕色美女，實在讓人歎為觀止啊！”

　　在場的人，甚至包括齊小米的經紀人聽了這話都目瞪口呆了，隻有齊小米橫眉怒目地看著童未明。這時，站在傳菜間裏的唐本田也驚呆了，難怪他覺得眼前的齊小米有些眼熟，原來她就是那個孤僻的齊誌剛，小時候住在他家隔壁的大院，一個人經常穿得五顏六色獨來獨往，唐本田和童未明曾在暗地裏無數次地取笑過他。後來聽說去了韓國讀書，卻沒想到換了這樣一種身份又重新殺了回來。

　　突然，“砰”地一聲，驚醒了唐本田，原來是齊小米憤然離席、摔門而去了。

　　無骨宴

　　有了這場怪異的全鱔宴做鋪墊，再加上如此有噱頭的新星變性事件，第二天的報紙頭條想不被齊小米占據都難。鋪天蓋地的大肆宣傳，再加上繪聲繪色的生動描寫，那場神奇的全鱔宴以及童未明的爆料成了人們的熱點話題，一時間，街頭巷尾都在談論變性的鱔魚和齊小米，而齊小米也可憐地被冠以了“黃鱔人”的稱呼。

　　這時齊小米的“米粉”團也開始迅速分化，得知她是變性人後，一部分人立刻憤憤不平，情感上有些難以接受了，他們覺得自己受了欺騙。而另一部分人反而更加支持齊小米了，他們認為齊小米作為一個變性人，能有如此出彩的表現，實在太不容易了。

　　齊小米則一直沒有發表聲明，看來她也是默認了。選秀活動的決賽很快進行了。結果，齊小米發揮失常，敗下陣來，輸在一個唱功一般的女孩手裏，這個女孩叫路小佳，本來以路小佳的實力是沒有什麽機會的。看來，“全鱔宴”事件對齊小米的影響還是非常大的，她一定很在乎自己的這個隱私。

　　唐本田一直默默關注著事態的發展，他以前不明白童未明為什麽擺一桌全鱔宴，現在他知道了，童未明是有意地要影射齊小米做過變性手術。可是唐本田更想搞清楚，童未明和齊小米有什麽仇，要處心積慮搞個全鱔宴來害齊小米。

　　於是唐本田把童未明約了過來，童未明很快就趕了過來。

　　正是飯點，唐本田便在後堂安排了幾個酒菜，先是兩個涼菜，一個無骨鳳爪，一個脫骨香蹄，唐本田和童未明邊喝邊聊起來。唐本田有些感慨地說：“那個齊小米變化太大了，真麽想到她竟然會是齊誌剛，打死我都認不出來，可是你童哥是怎麽認出來的？”

　　童未明意氣風發地說：“嗨，她變化那麽大，神仙才能看出來呢！我不知道費了多大勁，甚至找人到韓國調查，才發現她這段經曆的。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她竟然是齊誌剛，也算是個意外收獲吧！她大概想不到有人能夠認出來，她舉家遷往韓國後，本地基本沒有任何親戚了，這次回來，大概隻是想參加選秀活動，從而打進娛樂圈吧！”

　　唐本田悶頭想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是啊，這個齊小米還是齊誌剛的時候，就挺喜歡唱歌的，有時候會聽到她一個人在路上邊走邊唱，說真的，唱得還不錯。她也是真心喜歡唱歌，唉，可惜了。”

　　兩人都沉默一會兒，各自呡了一大口酒，這時候，服務員端來了一條清蒸鱸魚，唐本田用筷子戳了一下魚說：“童哥，來，嚐嚐，店裏的新菜！”

　　童未明笑了：“清蒸鱸魚，什麽新菜嘛！你店裏八百年都有了的。”

　　唐本田用筷子戳開了鱸魚，童未明終於發現了端倪，原來這一整條鱸魚，竟然沒有一根魚骨頭，連最小的毛刺也沒有。童未明又笑了：“整魚脫骨嘛！還不錯，不過不算出奇。”

　　唐本田猛然話鋒一轉：“童哥，我一直想問你，你為什麽要去調查那個齊小米？為什麽要揭露人家的隱私？她跟你有什麽仇？”

　　童未明表情有些黯然了：“唉，其實她跟我無冤無仇，隻是我也是不得已啊！”童未明頓了一下，這時服務員又端來一道菜，是一隻五香扒雞，蒸的爛熟如泥，唐本田又用筷子戳了戳扒雞，口中說道：“來，童哥，這個雞也是沒有骨頭的。”

　　童未明齜牙一樂：“嗬嗬，我牙齒還沒退化到那個程度！不過，也好，這樣好消化。”

　　兩人又對飲了一杯，唐本田放下酒杯幽幽地說：“其實，童哥你不說，我大概也猜到你為什麽要針對那個齊小米下手。齊小米被推到風口浪尖後，發揮失常，最大的受益人是她在決賽中的對手，那個叫路小佳的女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最近想包的那個大工程負責人，就是個姓路的局長吧！這兩個人，應該會有些聯係吧？”

　　童未明歎了口氣說：“你說的沒錯，這個路小佳就是路局長的寶貝女兒。我想包這個工程，可是路局長油鹽不進，後來我打聽到，唯獨他這個女兒是他的軟肋，他為了女兒的選秀活動，又是找人拚命發手機短信拉選票，又是在評委身上花了重金，不過評委們答應最多把路小佳送到決賽，但冠軍沒希望，因為路小佳資質一般，得了冠軍民憤會太大。於是，我知道，這是我最好的機會，如果能搞垮齊小米，我的工程就板上釘釘了。”

　　唐本田忽然有些激動地說：“可是你不覺得對齊小米太不公平嗎？人家變性隻是想做個真正的女性，她喜歡穿五彩衣服，喜歡唱歌，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隱私，這有錯嗎？可是你把人家的生活和前程都給毀了！”

　　童未明撓撓頭說：“唉，老弟你要理解我啊，我也是沒有辦法，我做工程這麽多年了，資源不好，一直不慍不火，要是拿到這個大工程，一切就會改變了，從此我的生意就能上一個新的台階了。”

　　唐本田沒有再說話。菜又來了，是糖醋排骨，炸得金黃透亮，在潔白的盤子裏泛著誘人的光澤，看得人很有食欲。童未明立刻來了興致，點著唐本田說：“還是你老弟知道我好這口啊！”

　　童未明一連吃了好幾塊，突然納悶地問：“這排骨，怎麽一塊骨頭都沒有？”唐本田站了起來，迎著又走過來的服務員，將一個大盤子接過來，放在了唐本田的麵前，盤子裏盛的是一隻油亮的東坡肘子，唐本田說道：“我還知道你好這口，東坡肘子，不過也是沒有骨頭的。”沒錯，這個大肘子的大骨頭已經被廚師剔掉了，軟軟地趴在大盤子裏。

　　唐本田繼續說道：“你為了討好那個路局長，就費盡心思搞個全鱔宴，毀掉了一個無辜的人。我做生意，從來都沒有做過如此沒骨氣的事！我們做了這麽多年的朋友，我沒想到你的骨頭也沒了，所以，我今天也給你準備了這個無骨宴，你好好嚐嚐吧！還有這個，你不會到現在還不知道吧？”

　　說罷，唐本田將一份報紙扔到了童未明的眼前，報紙頭版上印著醒目的標題：“黃鱔人”不堪壓力，今晨跳樓自殺！

　　咖啡宴

　　自從無骨宴之後，童未明就不和唐本田來往了，宴請也不再安排到唐本田的飯店了。唐本田有些鬱悶，他和童未明做了那麽多年的同學和朋友，他是不希望失去這個哥們的。

　　那場精心安排的無骨宴，唐本田隻不過想通過它來喚醒童未明，讓他堂堂正正做個有骨氣的男人。沒想到，童未明吃了無骨宴之後，骨頭好像徹底失去了，他雖然不來唐本田的飯店，卻瘋狂出入各個飯店和娛樂場所，極盡所能，巴結權貴。自他從路局長那裏拿到那個大的工程項目，此後便一帆風順，他的生意做得也越來越大了，隻是兩個人越發沒有聯係了。

　　這一晃，好幾年就過去了，唐本田和童未明都已經是年近半百的人了。這一天，唐本田意外地接到了童未明的電話，唐本田和童未明都很激動，童未明說：“老弟，今天我請你喝咖啡！”

　　唐本田又有些納悶了，好久不見，這童未明怎麽喝上咖啡了，他以前可是隻喝茶的。

　　到了咖啡廳，看見童未明，唐本田本來想擁抱一下的，卻又忍不住地揶揄道：“童總發大財了，就請我喝杯咖啡？”

　　童未明拍了拍唐本田的肩膀道：“好了，老弟，你就饒了我吧！”

　　兩人坐定後，童未明向服務員示意，很快，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就端了上來，唐本田說：“童哥，我不喜歡這個，還是喝杯茶吧！”

　　童未明擺手道：“你還是先嚐嚐再說，這種咖啡叫魯瓦克，咱們這座城市任何一家咖啡店都喝不到，這咖啡豆還是我從印尼帶回來的呢！就這一杯咖啡得六百塊啊！”

　　唐本田先是有些吃驚，接著輕輕地哼了一聲：“童總，這是跟我擺闊呢！原來是擺了一桌咖啡宴了，得了，這兩杯咖啡也算是趕上一桌好酒菜了。”

　　童未明哭笑不得地說：“唉，行了吧，你就別取笑我了。請你喝這個咖啡，一是想讓你嚐嚐鮮，二來也是另有含義。”

　　沒等唐本田發問，童未明歎了口氣說：“當年，我在你的飯店裏擺了一桌全鱔宴，害了那個齊小米，這事你還記得吧？”

　　唐本田點點頭，童未明接著說：“你還給我擺了一桌無骨宴，來規勸我，可我當時鬼迷心竅，一心鑽到錢眼了，就不聽你的。這是我幹過最後悔的一件事了。”

　　唐本田笑了：“還好你總算是明白過來了，不過你也不用太掛懷了，我聽說那個齊小米跳樓沒死，又複出了，現在在韓國發展得還不錯呢！”

　　童未明突然有些得意地說道：“其實這也算是我導演的。齊小米跳樓雖然沒死，但從此一蹶不振，這讓我很內疚。我曾經數次登門道歉，她根本就不理我，買了很多東西，都被她扔了出來。我聽說她喜歡喝咖啡，又買了各種咖啡送給她，大概她被我的誠意打動，也就原諒我了。但是她還是很消沉，於是我就想辦法來給她打氣。想了很多辦法，都不管用，後來卻是一杯咖啡起了作用。”

　　唐本田疑惑地指了指麵前的咖啡，問道：“就是這種嗎？”

　　童未明點頭說：“沒錯，就是這種世界上最貴的魯瓦克咖啡。你知道這咖啡為什麽這麽貴嗎？”

　　唐本田搖搖頭，童未明繼續說：“這種咖啡出產於印尼的蘇門答臘島，島上有種野生貓名叫麝香貓，這種貓以咖啡果實為食，果實消化後咖啡豆從糞便中排出，咖啡豆原有的醇厚濃香經過貓腸胃的消化和發酵，形成了魯瓦克無與倫比的口感和香味。因為年產量隻有500磅左右，所以非常昂貴。”

　　唐本田聽了呆若木雞，這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這麽貴的咖啡居然是從貓的大便裏淘出來的。但他更納悶了，這種咖啡能讓齊小米走出困境？

　　童未明很快便解答了唐本田的疑惑：“這個齊小米對咖啡有著非常的嗜好，所以我知道這種魯瓦克咖啡的由來後，便買了送給她，並拿咖啡來開導她，這種極品的咖啡，原來也經曆如此不堪的遭遇，而且這種遭遇還成就了咖啡極致的醇香。所以我告訴她那點挫折，對她來說根本就是一筆寶貴的財富，是一種難得的曆練。”

　　唐本田笑了：“你這說法有點牽強，齊小米居然能被這一杯咖啡打動，真是不容易啊！”

　　童未明也笑了：“那個齊小米對咖啡有著特殊的感情，咖啡對她很有些觸動，再說我又發動了一些她的粉絲給她寫信，鼓勵她，她終於戰勝了自己的心理障礙，又重新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事了。”

　　唐本田感歎：“老哥啊，你也不容易啊！我隻聽說你每天不停地應酬，做生意，但我沒想到你還悄悄地做了這事！”

　　童未明打趣道：“我怕你說我沒有骨頭啊！”

　　頓了一下，童未明長出了一口氣說：“其實啊，這些年的應酬，煙酒不離身，魚肉不離口，早就把我的身體搞垮了，血壓、血脂和血糖，高得嚇人。雖然是掙了不少錢，可是無福消受了。過了大半輩子，我才明白，我隻有一個胃，隻能容納有限的食物，隻有一個身體，隻能睡一張床。重要的是活得開心，也要活得問心無愧啊！”

　　兩人都會意地笑了，不約而同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唐本田品了半天說道：“老哥啊，這最貴的咖啡，喝起來好像也就那麽回事嘛！”

　　童未明笑眯眯地說：“沒錯，我也一直這麽認為！”

　　發表於《百花懸念故事》2010年8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