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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百年債據

  一、喬家祖上欠我們家的債

  曹嶽是“喬氏集團”的總經理。這天,助理告訴他,有一個叫高傑林的人已經來過好幾次了,一定要見他,說有重要的事跟他談。曹嶽讓助理帶他進來。這高傑林三十多歲,他一見曹嶽就說:“我要見喬立新,你能讓他來一下嗎?”

  曹嶽愣住了,喬立新是“喬氏集團”的董事長,名下有大小企業幾十家,是全省數得著的大企業家,可不是隨便什麽人想見都能見的。再說,這人指名道姓地要見董事長,究竟有什麽事呢?還是問明白再決定吧。於是,曹嶽告訴高傑林,喬立新現在的家在北京,隻是不定期地來這裏。“集團裏的事由我打理,有什麽事盡管說吧。”

  “我是來跟喬立新討債的!”高傑林說。曹嶽問他與“喬氏”哪家企業有業務往來,共欠他多少債。高傑林說他與“喬氏集團”沒有業務往來。“是喬家祖上欠我們家的債。”

  曹嶽一聽,驚得眼鏡差點兒掉下來。他盯著高傑林,覺得他很認真,不像在說笑。但這太難以置信了。董事長喬立新的祖上是赫赫有名的山西富商,開的票號在富可敵國的晉商群中也是數得著的,祁縣的喬家大院更是幾乎人盡皆知。喬家上幾輩可以說是銀子多得沒地方放,怎麽會欠別人的錢呢?“喬家祖上欠你們家什麽債呢?”他問。

  高傑林看出曹嶽的懷疑,就掏出一張紙遞給曹嶽。這是一張複印件,上麵用規整的小楷字寫著:“大德通大掌櫃高寅年事已高回家休養念其勞苦功高特準終身享用身股十厘一份百年後其後人可在喬家任意產業享用身股二厘一份口說無憑立字為據 喬致庸 光緒十一年八月”。

  看過這份“字據”後,曹嶽越發吃驚,喬致庸是喬家最鼎盛時期的代表人物,喬家最鼎盛時家產高達八九千萬兩白銀。就算錢多得無處花,為“退休人員”開一張“保險單”可以理解,但也不該讓後人也背上一筆債務吧!

  見曹嶽還是對這份“字據”表示懷疑,高傑林就對他講起了其中的故事……

  清道光年間,以經商為第一位的山西,好多人家把孩子從小送去學生意,十幾歲的高寅也進了祁縣喬家的“大德興茶莊”做夥計,他聰明好學,很受東家和掌櫃賞識。

  鹹豐初年,天下很亂,北方有撚軍,南方有太平軍,紛紛起義,南北茶路斷絕,以販茶為主的好多山西商戶已經無生意可做。這時,棄文從商的喬致庸剛當上東家不久,雄心勃勃要創一番偉業。他不顧風險毅然親自南下到武夷山販茶。到了這裏才知道,因茶路中斷,茶農產的大批茶葉無人收購,所以價格出奇地低。喬致庸帶來的銀子買下了比預計要多幾倍的茶,但這麽多茶要運回山西卻成了問題。沿途不光有多處起義軍,而且趁亂世結幫的山匪路霸也比比皆是。喬致庸決定將所購茶葉分兩路往回運,即便一路出了事還有另一路,不至於全軍覆沒。喬致庸親自押運一路,另一路他交由貼心夥計高寅帶兩個夥計押運。

  喬致庸這一路經曆了多次風險,總算將茶葉運到了山西“大德興茶莊”。但另一路卻始終不見回來,後來跟隨那一路的兩個夥計跑回來告訴喬致庸,他們那一隊運茶車在快進山西時路過黑霧山,被衝出來的一夥山匪劫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們,遇到匪徒隻管逃命,寧可丟了貨也不能丟命嗎!”喬致庸趕緊說。那兩個夥計說他們正是這樣做的,但高寅卻不肯丟下茶車,結果被匪徒連他帶車押上了山。他倆料到高寅凶多吉少,所以趕緊跑回來報信。

  喬致庸一聽,不由頓足歎息,是自己讓高寅負責押運的,如果高寅遇害,他豈不成了間接的凶手?喬致庸在焦慮中等了兩天,也不見高寅回來,料到他入了虎口九死一生,高家都在準備為他操辦喪事了。這時高寅突然回來了,不光人回來了,那十幾車茶葉也一箱不少地拉了回來!

  喬致庸驚奇地問他,他是怎樣逃出山匪之手的。高寅說,那黑霧山上是一夥趁亂世組織的山匪,匪首外號叫“獨眼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家夥。他見高寅沒被嚇跑還跟上山來,很驚訝,問他為何舍命不舍財。高寅說東家把這些貨托付給他,他就要絲毫不差地把貨運回去,貨在人在,貨丟了他也無臉再見東家了,就上山任憑他們發落。那“獨眼黃”雖殺人無數,但最崇拜山西好漢關羽關二爺,最看重“義”字,他被高寅的忠心觸動了。“獨眼黃”覺得這是教育手下的好機會,就說山上正缺像高寅這樣忠心耿耿的人,如果高寅同意上山入夥,就不殺他。但高寅表示就這樣入夥,別人一定會說他貪生怕死,用東家的貨討好匪幫才入夥的,落個不仁不義的名聲他可不幹。讓他入夥,除非讓他先把這些茶送到東家手裏才行。“獨眼黃”答應了,讓手下放了高寅和那些茶車。手下的匪徒都怕高寅一去不回頭,“獨眼黃”卻認為連死都置之度外的高寅既然答應了,就不會食言。

  二、這裏麵還有一段故事

  高寅押了這些茶葉出了黑霧山,平平安安地回到“大德興茶莊”。他向喬致庸交付好貨物後,就要回雲霧山去,但喬致庸卻不肯讓他進匪幫做劫匪。他和高寅一起來到雲霧山見“獨眼黃”。喬致庸說,願意出十萬兩白銀給匪幫,“買”回高寅。那“獨眼黃”見堂堂“大德興”的東家為了一個小夥計,竟敢冒死前來,還願出這麽多錢,不由感歎道:“有這樣的東家和這樣的夥計,‘大德興’能不發財嗎?盜亦有道,我‘獨眼黃’一生敬重重情重義之人,我成全你們義主義仆!”

  就這樣,喬致庸花了十萬兩銀子,留住了高寅。從此,高寅更是一心為了“大德興”,不惜嘔心瀝血,喬家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後來,喬致庸將“大德興茶莊”改建為“大德通茶票莊”,主營票號生意,破格提拔高寅做了“大德通”的總號大掌櫃,管理遍布全國的幾十家分號。

  “我先祖高寅做大掌櫃時,正是喬家生意興旺的時期,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日進鬥金’,作為大掌櫃,他功不可沒。東家喬致庸雖是商人,卻重情重義,所以在高寅告老還鄉時才親手寫下了這張字據,讓他終身領取一份十厘幹股。為獎勵他的功勞,即使他去世了後人也可在喬家領一份二厘幹股。”講完這段故事,高傑林說。

  曹嶽聽得入了迷,在那亂世創業的晉商中確有不少這類充滿傳奇性的故事,可傳到今天已經難辨真假。高傑林說得有鼻子有眼,還有“字據”為證,似乎是真的。但這事他可不能擅自做主,於是,曹嶽讓高傑林留下這張“字據”的複印件,他馬上和董事長喬立新聯係,有結果再通知高傑林。高傑林答應後就告辭了。

  曹嶽越想這事越覺得離奇,當即打電話給喬立新,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他。喬立新一聽很感興趣,說馬上過來。很快,喬立新乘飛機從北京來到這裏,他拿過那份“字據”的複印件仔細看起來。

  “我看這事不像是真的,八成這個高傑林是來訛詐的吧!”曹嶽對喬立新說。

  “不,確有其事!”喬立新肯定地說,小時候他就聽家族中的老人說起過這件事,“不過這裏麵還有一段故事。”

  原來,高寅做了幾十年“大德通”總號大掌櫃,隨著生意越做越火,各地分號相繼任用了不少年輕的掌櫃。他們在城市待久了,思想比較活躍,有很多想法想實施,但卻大多得不到總號通過。他們對因循守舊的總號大掌櫃高寅頗有微詞。這些意見也傳到了喬致庸那裏,他也覺得六十多歲的高寅已經沒有了年輕時的魄力,這樣下去難免影響到票號的長遠發展。於是他暗中留意,物色新的總號大掌櫃。

  這時,另外一家票號出了一件事。這家票號一個分號掌櫃是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人,名叫嚴正友,他將十萬兩銀子借給了一個人買官用。總號知道後,認為他將錢擅自借給一個不經商的客戶,日後難以討回,違反了“號規”,就決定罷免嚴正友的分號掌櫃職務。結果剛撤了嚴正友,那個借錢買官的人就將十萬兩連本帶息還了。總號見懲罰錯了,就決定讓嚴正友換個分號接著當掌櫃,但嚴正友認為總號對他的約束太多,令他難以施展身手,毅然回絕了總號的任命,辭職離開了這家票號。

  喬致庸知道這件事後,認為這嚴正友是個有本領的人,便盛情邀請他來“大德通”做事。喬致庸讓兒子帶八抬大轎去嚴正友回家的路上迎接嚴正友,遇上後,嚴正友不肯坐上大轎,但覺得喬致庸求賢若渴,名不虛傳,便跟隨來接他的人來到“大德通總號”。喬致庸跟嚴正友交談後,覺得嚴正友不光見解獨到還很有魄力,讓他做一個分號的掌櫃可以說大材小用,就決定讓嚴正友做“大德通”的總號大掌櫃。但高寅已經做了多年大掌櫃,一向行事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如果沒有理由就罷免他恐怕難以服眾。於是,喬致庸決定再開一家總號,名為“大德豐”,由嚴正友做大掌櫃,與高寅做大掌櫃的“大德通”並列,下邊各設分號互不相擾。

  不料,高寅得知東家的決定後,非常不滿。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黃毛小子與他並肩做大掌櫃,像打擂台一樣,他怎麽服氣?於是他暗中聯係了幾個心腹分號掌櫃,聯名向喬致庸遞交辭呈,企圖逼迫他收回成命。

  三、那張字據是假的

  喬致庸收到辭呈後,立刻召集各地分號掌櫃到總號開會。高寅認為他的計策成功了,為大局著想,喬致庸一定會當眾宣布留他繼續做大掌櫃,因為如果一下子讓好幾個頂梁柱般的分號掌櫃一起離開,“大德通”就好比塌了半邊天,局麵無法收拾。

  眾分號掌櫃聚齊後,喬致庸頭一項就拿出總號掌櫃高寅的辭呈,當即宣布“準了”,接下來任命嚴正友為新任總號掌櫃。

  高寅一聽,頓時心都涼了,他的“釜底抽薪”之計破滅了。高寅不禁老淚縱橫,感歎自己幾十年來辛辛苦苦為東家賣命,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喬致庸接著說,念及高寅多年來勞苦功高,特準他不做總號大掌櫃後,繼續享受大掌櫃待遇,分十厘身股直至終老,而且隻要喬家的產業還在經營,即使高寅去世後,其後人仍可長期在喬家領取二厘幹股。

  這一決定,不光讓高寅吃了一驚,連剛才還兔死狐悲的眾分號掌櫃也暗自豎起了拇指,讚歎喬致庸東家的“大手筆”,真是一語服人。喬致庸問高寅還有什麽條件盡管提。高寅無話可講,衝東家拱拱手,謝他為自己著想安排好身後事,又衝眾分號掌櫃說:“大夥要好好幹,靠本事掙銀子,別落到我這樣靠東家賞飯吃的地步!”

  喬致庸接著說,他還接到幾份分號掌櫃的辭呈。希望他們先各自拿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確實想離開,就再把辭呈交上來,他立刻準許。

  結果,那幾個分號掌櫃拿回自己的辭呈後,沒有一個人再交上來。他們見堂堂總號大掌櫃都鬧不出手去,他們就更沒實力再鬧了。

  一場“拆台”風波被喬致庸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喬致庸兌付前言,當場寫下了“字據”交到高寅手中。

  “這就是那份‘字據’。”講完故事,喬立新指著那張複印件說。他說先祖喬致庸是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一生聚財無數,又擴建了聞名於世的喬家大院:“據傳他是個理想化的人,做事一向出人意料,每到逢年過節他都要在村裏挨家送錢送糧,遇到災年更是斥巨資買糧賑濟災民。有時村裏聚了幾萬災民,就靠他開的粥棚度過災年。為了報答辛勞一生的大掌櫃,他完全有可能寫這樣的字據!”

  “那時候喬家開著票號,金銀成山,可以這樣大方。如今一百多年過去了,已經今非昔比,‘喬氏集團’可是您辛辛苦苦一步步幹出來的,沒有靠祖上的半點根基,再說如今喬家後人成百上千,也不該由咱集團一家來承擔這筆陳年舊賬呀!”曹嶽建議拒絕承認這張“字據”,因為這根本不是集團的債務,那高傑林就算打官司也不會被受理,量他也沒別的辦法。

  “不,不能這樣。”喬立新表示要把這筆賬認下來。

  曹嶽吃驚地問,為什麽要白白拿錢“打水漂”?喬立新告訴他,“喬氏集團”隻是在當地知名,要想做大做強,需要擴大知名度。前不久,電視劇《喬家大院》的熱播,使喬致庸和喬家大院迅速揚名,一時來祁縣喬家堡參觀喬家大院的人驟增,甚至要采取控製門票的方式限製遊客量。他的“喬氏集團”也借機“火”了一把,不少媒體找上門來采訪報道,為集團做了不收費的“廣告”。隨著名氣越來越大,很多新客戶不請自到,集團各公司的產值都有了顯著增長。喬立新發現了新的“增長點”,就大打“喬家”這一品牌,借“喬家後人”的名氣宣傳擴大“喬氏集團”的影響力。“如今喬家後人雖多,卻分散在各地,包括海外,在老家做生意的並不多,如今我認下這筆債,無疑讓世人認定我才是喬致庸的正宗後人。百年前喬家經商積累的大名氣、好聲譽才不至白白浪費,使之為我所用。雖說花了一些錢,但產生的影響力不可低估,可以說是化腐朽為神奇的一招妙棋!”喬立新興奮地說。

  曹嶽一聽,連連誇喬立新高瞻遠矚:“那咱們真的按股送給高傑林紅利嗎?”

  喬立新搖搖頭,他讓曹嶽與高傑林商量一下,最好一次性買下那張“字據”,實在不行再談分紅的事。“那字據到現在有一百多年了,又是喬致庸親筆所寫,可以說是文物了,其價值不可低估,到了我們手裏就成了證明‘喬氏集團’正宗身份的‘證書’了!”

  曹嶽馬上撥通了高傑林的電話,讓他帶上“字據”原件來這裏。如果驗證是真的,“喬氏集團”董事長喬立新就親自與他談如何解決此事。

  高傑林很快來了,他小心翼翼地從公文包中取出一本書,打開後,取出裏麵夾著的一張紙輕輕鋪到桌子上。喬立新和曹嶽一看,正是那張複印件的原件。喬立新小心地拿起來看,見紙都發黃了,上麵的字和印章也散發出古老的氣息。他一擺手,提前安排好的一位文物鑒定人員過來,用放大鏡反複查看後告訴喬立新,這確實是一百多年前的實物,不是近期的仿製品。

  喬立新放心了,便問高傑林有什麽要求。高傑林猶豫了一會兒,反問喬立新想怎麽辦。喬立新說,他現在的產業不是祖上傳下來的,而是自己創業掙來的,本來這“字據”不關他的事,但為了喬家的聲譽,他可以認下先祖留下的這筆債務。“不過我希望一次性把這張字據買下來,你看可以嗎?”

  “可以!”高傑林喜出望外。

  喬立新明白,他無非是想撈一筆錢而已,其實高傑林自己也知道勝算不大。喬立新就問高傑林想要多少錢,高傑林伸出了三個手指:“最少要三十萬!”

  喬立新本來預計出資在五十萬以下,見高傑林隻要三十萬,就爽快地答應了,馬上填了一張支票交到高傑林手中,高傑林就把那張“字據”交給了喬立新。

  高傑林要告辭,喬立新攔住他,要請他一起吃飯。兩人正在客氣,電話鈴響了,曹嶽拿起來一聽,對方說是高傑林的爺爺,問高傑林是不是在這裏。曹嶽說是的。

  “他是不是拿那張字據去跟你們要錢了?”對方問。

  曹嶽就把雙方談好三十萬成交的事告訴了他。高爺爺著急地說:“你們上當了,趕緊把錢要過來!”

  “為什麽?”

  “他那張字據是假的!”對方大聲說。

  四、有多少錢也不如後輩有出息強

  曹嶽吃了一驚,捂住話筒把對方說的話告訴喬立新。喬立新問高傑林這是怎麽回事,高傑林說爺爺不許他把“字據”賣掉。這是他偷偷拿出來的,一定是被爺爺發現才打電話來阻止的。

  他們正在說話,曹嶽又聽到高爺爺在聽筒裏說:“那張真的在我這裏,不相信你們就過來看看吧!”說完“啪”地掛斷了電話。

  曹嶽把這話轉達給喬立新,高傑林著急地說爺爺是老糊塗了才這樣說的,他拿來的這張就是真的。“我又不是古董販子,怎麽會造張假的來騙人呢!”

  喬立新想了想,決定去見高傑林的爺爺,最好讓他同意了才好,怎麽說這“字據”是一輩輩傳下來的。高傑林也隻好同意了。

  一行人由高傑林帶領,開車來到距市區幾十裏外的高家堡村。高傑林帶幾個人進了他家,迎麵見到他爺爺高懷先衝他怒目而視。

  “我說你這些天翻箱倒櫃的,原來想淘祖宗留下的東西去賣錢呀!”高懷先氣呼呼地衝孫子高傑林說。

  高傑林沉著臉沒說話。喬立新迎上來笑著說:“老人家誤會了,我們是要挖掘一下前人的史料,這種東西藏在箱底就埋沒了,拿出來讓年輕人看一看,了解一下祖先經商的經驗和做人的品格,很有積極意義呀!”

  高懷先得知喬立新是喬家後人,臉色才緩和下來了,點點頭說:“是呀,我們晉商不光會掙錢,在做人方麵也堪稱楷模。如今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是該好好學學晉商的經商與為人之道呀!”說著,他打開一隻木箱,從箱底抽出一本賬冊。這賬冊每張都是用白紙折起來裝訂在一起的,高懷先拆開釘子,從中間取出一張攤開。喬立新驚訝地看到,這竟然和自己花三十萬買到的那份“字據”幾乎一模一樣!

  高傑林也大吃一驚,急忙問爺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高懷先對他們講起了其中的故事……

  當年,高寅拿到喬致庸寫給他的“字據”後,便“告老還鄉”離開“大德通”票號,回到了老家高家堡。接下來“大德通”在東家喬致庸和大掌櫃嚴正友的努力下,日漸輝煌,最多的一次分紅每股都分到了一萬七千多兩白銀!每到五年分紅的賬期,高寅就讓孫子高錚拿上喬致庸寫的這張“字據”到“大德通”總號去分那十厘的紅利,每次都能很順利地拿到銀子。靠著這不菲的紅利,高寅的日子過得還算富足。

  高寅的兒子早喪,還好兒子留有一個孩子叫高錚。這孩子從小喪父,母親爺爺對他疏於管教,使他養成了好吃懶做的壞習氣。高寅想讓他去票號做學徒學生意,礙於麵子他不能送孫子去“大德通”了,但去其他票號學了幾天,這高錚就嫌苦不去了,對爺爺說夥計們都看不起他,說他爺爺是被“大德通”趕回家的,他一生氣就跟他們打起架來,沒法再學下去了。高寅沒辦法,隻得聽任他整天無所事事到處遊蕩。高錚認為自己有爺爺在“大德通”的幹股,可以不用受累幹活就能過舒舒服服的日子,即使爺爺去世了,喬家也還給他二厘幹股,也夠他花的了。於是這位好吃懶做不思進取的“高大少爺”整天混跡於煙花柳巷賭場煙館,爺爺的良言苦勸根本無濟於事。眼看孫子成了個浪蕩子,高寅看在眼裏痛在心上。本來高家家底殷實,但被高錚吃喝嫖賭沒幾年就都糟蹋光了,在外麵欠下的賭債嫖資,他都承諾用“大德通”下次的紅利來償還,到了“寅吃卯糧”的地步。

  這年的新年將近,盼了好幾年的“大德通”賬期又到了。高錚翻出那張“字據”,想趕緊拿到銀子打點債主後再好好“享受”一番。不料爺爺過來說他覺得“字據”有點問題,高錚驚奇地打開來看有什麽問題。高寅突然一把奪過那張“字據”,幾把撕碎後扔到了火盆中。高錚驚得差點昏過去,趴到地上去抓火盆中的紙,但眨眼間那些紙都化為了灰燼。高寅怒斥孫子高錚不務正業,是個敗家的孽子,說從今往後他不會再要喬家的幹股了,高錚要活命隻能自食其力幹活糊口。

  高錚見“字據”已毀,不能再去喬家拿銀子了。他外麵欠的好多債務無法償還,高錚一狠心遠走他鄉,一來躲債,二來想辦法掙錢糊口。

  再說這件事傳到了喬致庸那裏,他見高家沒來領紅利,便親自來到高家堡找到高寅。得知他真的一氣之下燒了那張“字據”,歎了口氣,又拿出一張重寫的“字據”交給高寅:“幸虧我還沒死,這張繼續有效,你可不能再燒了!”

  高寅老淚縱橫,也說不清是惦記孫子還是感激喬東家。

  “其實頭一張‘字據’也沒燒,那是先祖高寅為了讓孫子自強自立故意做了一張假的,當著高錚的麵燒了。”高懷先又說,經過這場波折,浪蕩子高錚還真的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他在外地先做工後做生意,還成了家。不光往老家給母親、爺爺寄錢,幾年後還攜妻帶子回了老家。這時已經七十多歲的爺爺高寅見孫子終於能夠自食其力了,心裏說不出的高興。他暗自下決心,再也不把那“字據”拿出來了。有多少錢也不如後輩有出息強啊。

  五、這就是你喬大老板的傑作

  高家自己不去分紅了,喬致庸就派人把紅利銀子送到高家來。高寅執意不肯收,也不讓孩子們收。就這樣,又過了十幾年,高錚的兒子都娶親了,辦喜事時收到喬家的一個大紅包,打開一看,裏麵是十幾張銀票。原來都是這些年的“紅利”,攢在一起作為禮金送回來了,喬致庸不會讓高寅吃虧的。這下再退回的話就該失禮了,高寅把這些銀票都收起來了。沒多久,九十歲的喬致庸無疾而終。年近九旬的高寅也由孫子攙扶著前來吊唁,他在喬致庸靈前掏出那疊銀票,一張張地放到燒紙錢的火盆中。看著那些銀票化為灰燼,喬家子孫一齊跪倒,向這位為喬家做過幾十年事、與喬家共同經曆過風風雨雨和恩恩怨怨的老人磕頭……

  直到高寅九十八歲去世前,他才拿出那兩份“字據”交給孫子,讓他好好保存,不得讓高家後代人再拿去跟喬家要“身股”錢。

  “從那時起,我高家再沒到喬家去分過紅利,如今一百多年過去了,喬家的票號也早已沒有了。你還去找人家要錢,這不成無賴了嗎!”高懷先生氣地對孫子高傑林說。

  高傑林低頭不語。

  “你把錢還給人家!我高家人要靠自強自立掙錢,這昧心錢不能要!”高懷先訓斥道。

  “他這本來就是昧心錢,咱不要白不要!”高傑林沉著臉說。喬立新聽出高傑林話中的味道不對,就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高傑林瞪了喬立新一眼,一言不發地出去,從院中的井裏打上一桶水提進來,遞給喬立新一個水瓢:“你嚐嚐這水是什麽滋味?”

  喬立新不明白高傑林要幹什麽。他舀了一瓢水,一看不光渾濁,而且還有一股刺鼻的怪味道,他不敢喝。

  “這就是你喬大老板的傑作!”高傑林說。以前村裏的井打上水來很純淨,燒水做飯用都很好。可自從兩年前村子旁邊建了化工廠後,不光空氣變了味,井水也一天比一天糟,現在都不能喝了。不光如此,村裏今年以來相繼有四五個人患了“怪病”,骨節粗大,行動遲緩。到醫院檢查後,確診為化工品中毒,病因就是附近的化工廠汙染了水源所致。村裏人聯合起來給縣裏寫信,要求治理化工廠,但一直沒有得到回音,化工廠還是幹得熱火朝天。村民們明白“胳膊擰不過大腿”,於是有錢的就紛紛到縣裏市裏買房搬了出去。高傑林打聽到這化工廠是“喬氏集團”名下的產業,他從小就聽爺爺對他講過他們高家和喬家的故事,他也見過喬致庸寫的那份“字據”。現在村裏人心惶惶,紛紛外遷,高傑林也想在城裏買處房搬出去。可家裏沒那麽多錢,他突發奇想,決定拿上那份“字據”去找喬立新,讓喬立新承擔下祖上的這份“債據”。“我隻想從他那裏弄筆錢,咱一家搬出去住,這也是他們把咱擠得沒辦法呀!”高傑林對爺爺說。

  聽到這裏,喬立新驚得張大了嘴巴。他是本縣最大的個體企業家,一直是縣裏樹立的發展經濟的榜樣。他個人與縣委書記、縣長都交往甚密,可以說有很“硬”的後台,幾個村民寫的“告狀信”難以把他怎樣。喬立新隻聽曹嶽說過有人“鬧事”,被他花錢“擺平”了,根本沒有放到心上。今天,他才切實地感受到,他自以為自己投資建廠拉動了本地經濟的增長,為閑散農民安置了就業渠道,卻沒想到竟深深地傷害了這裏的鄉親!

  “喬老板,都說商人重利不重義,你知道你先祖喬致庸雖為商人卻口碑極佳,至今被人津津樂道難以忘懷的緣故嗎?”高懷先問喬立新。

  喬立新茫然地搖了搖頭。

  高懷先又講了一個故事。

  當年,喬家每天在大院門外拴上三頭牛,誰家要用就牽去,傍晚送還就是了。這樣村裏那些置辦不起大牲畜的農戶就可以不用發愁農忙時地裏的活忙不過來了。有一次,村裏有一戶人家從喬家牽了一頭牛去耕地,這家正好來了一個外村的客人,聽說這頭牛是財主家的,不光白用還可以隨時去牽。他動了心,就假意告辭卻躲在暗處,趁這家人不備,牽上牛偷走了。

  傍晚,喬家見牛沒送回來,就派人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夥計來到那戶人家一看,見這家人都急得頭頂冒煙,東一頭西一頭腳不沾地地到處找牛。喬家的夥計就回去報信,喬致庸聽說了這件事,知道那頭牛八成是被偷走了。他怕那戶人家內疚,本來就是為方便鄉親,要是讓人家背上負擔就不值得了。於是,喬致庸讓人趕緊去告訴那戶人家,牛已經自己回來了。他連夜又讓人買了一頭差不多的牛,第二天又栓到大門外邊,沒有聲張就悄悄地解決了這事。

  六、不要糟蹋了這份好名聲呀

  沒想到第二天偷牛的那人又把牛牽了回來,而且到喬家負荊請罪。原來他把牛偷回去,沒敢往家裏放,而是直接賣給了一個屠戶,讓他殺了賣肉。偷牛人得了一筆錢,心裏很高興,買了酒回家慶賀,對媳婦講起自己得了筆“外財”的經過。不料被他母親聽到了,老太太過來就給了兒子一記耳光,罵他是個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混賬。

  多年前這裏鬧災,莊稼顆粒無收,而且瘟疫橫行,災民能動的都四下逃荒走了,留下許多老弱病殘的在挨饑受餓。喬致庸見此情況,馬上開倉濟賑,不光花巨資買了好多糧食開粥棚供災民充饑,還施舍藥物為染病者救治。那時這老太太還是個小媳婦,丈夫染病死了,兒子還不到一歲,連病帶餓也奄奄一息。聽說喬家又開倉賑災,還舍藥救人,她懷著一線希望抱上孩子來到喬家堡。在這裏不光能吃飽飯,還有喬家請的郎中免費診病施藥。通過調治,病重的孩子一天天好了起來,死裏逃生。“要不是好心的喬家,你早就在三十多年前丟掉小命了!沒想到你長大成人後不學好,竟偷到大恩人喬家的頭上,你快給我把牛送回去跟喬家賠禮,要不我就死在你麵前!”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怒斥兒子。那人聽母親這樣說,又愧又悔,趕緊去那屠戶家退了錢又買回了那頭牛,牽上送還到喬家並來請罪。

  “這正是‘種仇生怨,種德生恩’,要是世上的有錢人都像當年喬家那樣為百姓疾苦著想,哪會有如今這麽多貧富結仇的事?喬致庸有句話‘民為重,君為輕’,他不畏權貴,敢上紫禁城跟皇上討債。對鄉親們卻出奇地好,每到逢年過節都為村裏百姓送錢送糧,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是百姓而不是權貴,所以他才被百姓口耳相傳,將好名聲傳到了今天。你作為他的後人,可不要糟蹋了這份好名聲呀!”

  高懷先的話如一記重錘擊在喬立新的頭上。是呀,他的生意能順利發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是喬家的後人。喬家的好聲望是一筆無形的財富,雖曆經百年卻至今讓後人受用。他內心一直以先祖喬致庸為楷模,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樣能成為一個受人尊重的人。而現在他隻應付官場、置百姓切身利益於不顧的做法卻深深傷透了百姓的心,也為喬家抹了黑。“老人家,我一定知錯就改,不能讓喬家的名聲敗壞在我手裏!”喬立新對高懷先激動地說。他轉身吩咐曹嶽:“馬上讓化工廠停產,整治汙染,花多少錢也不怕!”

  “可停產的損失太大了,恐怕股東們那裏不好通過呀。”曹嶽有點猶豫著。

  “誰不同意就讓他來喝上一年這裏的水再說!”喬立新斬釘截鐵地說。

  “既然這樣,我也不要搬走了,畢竟這裏是生我養我的故土。這些錢你拿去治理汙染吧!”高傑林把那張支票又交給了喬立新。

  “你放心,我一定要把這裏治理得像以前一樣,讓我也能喝井中打上來的水!”喬立新握住高傑林的手說,“首先為村裏安裝一套淨化水設備,你來主管這項工作好嗎?”

  高傑林點了點頭,表示願意做這項為村裏百姓造福的事。

  喬立新把剛剛買下來的那份“字據”又還給高傑林,認認真真地說:“從今往後,隻要‘喬氏集團’做了什麽對百姓不利的事,你盡管拿上這份‘字據’來找我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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