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婚紗照

第三十七章 大災之年蓋戲樓

　　清道光年間，山西一帶連年大旱，這年更甚，整個夏天連個雨點都沒見，地都幹裂出了一個個大口子。莊稼絕收，民不聊生，靠天吃飯的莊稼人紛紛攜兒帶女外出逃難。

　　這時太穀“恒豐票號”的東家楊瑞昌卻要在自己家的大院裏建一座戲樓。找到了建築工頭馮三忠，正愁災年沒活幹的馮三忠高興地應下來。楊家預計花三萬兩銀子蓋戲樓，不能湊合，所以馮三忠到楊家大院看好了地形地勢，就去找自己的師傅盛其彪，讓他幫忙畫出戲樓的圖形。

　　馮三忠把師傅畫的戲樓建造圖拿給東家楊瑞昌看，“老東家，這很可能是我師傅的最後一次畫圖了，他老人家都八十四歲了，我不想總麻煩他，但您老是咱這裏數得著的大財主，蓋的戲樓不能湊合呀，我知道我的本事有限，還是請我師傅畫了這張圖，您過過目看行不行？”

　　楊瑞昌六十多歲了，當然知道盛其彪，這些年山西有不少發了財回家買地置房產的商人，也造就了一批專門為大戶人家建房的工匠，盛其彪設計的房子因華美牢固遠近馳名。他在七十歲的時候才收了唯一的一個徒弟，就是馮三忠，並把自己組織的建築隊交給了馮三忠管。楊瑞昌看那張圖紙上麵畫的戲樓十分精美，尤其三層的鬥拱飛簷更顯氣勢恢弘。“不錯，盛師傅的手藝沒說的，就照這圖紙造吧。”楊瑞昌點了點頭。

　　“你放心吧老東家，我保證多找人加緊幹，一天也不耽誤，最多兩個月就蓋好大戲樓。”馮三忠說。

　　“不，不能那麽快，這戲樓最少要蓋一年！”楊瑞昌說。

　　“為什麽要蓋那麽久？”馮三忠奇怪了，一般人蓋房都想早日建好，可這個楊財主怎麽想要拖長時間？“你隻管把關就行了，別的就不要多問了，再有建戲樓的時候隻需把重要地方安排好人，我們會安排人手幫忙，這些人幹多幹少，給多少工錢你都不用管。”楊瑞昌說。

　　馮三忠滿腹狐疑，但也不好再打聽。

　　按師傅畫的圖紙，馮三忠把該需要買的材料列出單子，很快材料由各地運到了，戲樓開始施工。真的象楊瑞昌說的，來了好多幫忙的，但令馮三忠奇怪的是這些人大多是老的老小的小，一天也幹不了什麽活，怪不得楊財主要把這戲樓蓋一年，就看這些幹活的，十個頂不上一個壯勞力，這樣幹想早建成也早不了。在這樣的年頭也不好找別的活，馮三忠隻好就這樣湊合著慢慢幹。幾個月過去了戲樓隻蓋了一半。

　　這天馮三忠正在看著圖紙盤算著下一步的活。這時一個雕磚花的高師傅湊上來看了看圖紙，好象很感興趣，要過那張圖紙仔細看起來。“這是誰畫的？”高師傅問。

　　“我師傅盛其彪畫的呀！”馮三忠告訴他。

　　“不可能，盛師傅不會畫這樣的圖！”高師傅連連搖頭。

　　“為什麽不可能，這圖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嗎？”馮三忠問。

　　“當然不妥了，你仔細看看這圖上的戲樓象個什麽？”高師傅問。

　　“我每天都看，就象戲樓，什麽也不象。”馮三忠說。

　　高師傅把圖舉到遠處讓馮三忠看：“你看這戲樓是不是象個老虎的頭？”

　　聽他這樣一說，馮三忠再琢磨那圖上的戲樓，還真的象一隻張開大口的老虎。戲台上那兩跟柱子很象老虎的兩隻牙，尤其是那三層的飛簷，中間連起來很象一個“王”字，這樣一來整個戲樓就更象老虎頭了。

　　“是象個老虎頭，這怎麽了，看起來更威風呀！”馮三忠說。

　　“這可不好。”高師傅小聲對馮三忠說：“你難道不知道這裏的東家姓楊嗎？‘楊’就是‘羊’，你在他家造這麽個老虎頭樣子的戲樓，這不是咒他們楊家‘羊入虎口’嗎？”

　　馮三忠一聽嚇得渾身一激靈，是呀，誰家蓋房子不圖個吉利呀，師傅建了一輩子房不會不知道這個。他想起那天去找師傅給戲樓畫圖的情景，師傅聽他一說很不高興，說在這大災之年，窮人連活命都難，這些有錢人絲毫不可憐，還隻圖享樂花大錢蓋戲樓。馮三忠求他看在災年掙錢不容易，幫幫他和建築隊。師傅這才畫了這張圖。他萬萬沒有想到師傅在圖上做了文章，把戲樓畫成了老虎頭的形狀，暗中詛咒這家姓楊的財主。

　　這可不得了，馮三忠著急了，師傅是疾惡如仇看不慣大戶人家的張揚，但他馮三忠和他的建築隊日後還要生存，現在戲樓還沒蓋好就被明眼人看出了毛病，萬一日後這事傳揚開來，誰還肯找他們去蓋房子？

　　這可怎麽辦？改圖紙，可是材料都買全了，蓋成一半了，而且這圖紙上的樣子東家那裏也通過了，再改怎麽向他解釋？

　　思慮再三，馮三忠實在沒有好辦法，他隻好橫下心來裝病，想跟東家辭去這個活不幹下去了。

　　主管病倒了，戲樓工地無人指揮隻好停工。馮三忠讓人轉告東家，他病得嚴重，一時半會大概好不了，隻有讓他另請別人來主持修建了。沒想到東家楊瑞昌親自來看望他，摸了摸他的脈搏，馮三忠很緊張，怕被東家看穿。果然楊瑞昌對他說：“我知道你是對我們這樣拖著慢慢蓋戲樓不滿意。其實在這大災之年櫃上生意清淡，我們的票號也是在動用老底在維持著，我哪裏是真的想蓋戲樓呀！”

　　“那您這是……”馮三忠不解地問。

　　“你沒看出來嗎，我叫來幫忙的都是非老既小，要不就是女人家，在這樣的年景地裏沒有收成，壯勞力可以出去做工，可留下的這些老人孩子也要吃飯呀。我們是有錢人，可也是這塊土上長起來的，鄉親們有難我們不能不幫。但靠舍粥也不是個辦法，有的人拉不下麵子來白吃，白拿的東西總象欠著別人一份人情。我才想了這麽一個辦法，蓋戲樓讓鄉親們來幫忙，這樣就算來的人一天隻搬一塊磚，吃著我們安排的飯心裏也是塌實的。誰也不知道這場災什麽時候過去，我才讓你慢慢地蓋，想讓鄉親們能夠長久地在這裏幹，不至於挨餓。”楊瑞昌耐心地跟馮三忠解釋。“我知道這樣拖下去對你們不合適，你要是實在不想再幹了我就另找別人，要是你也想和我一塊幫幫鄉親們度過難關，我就等你病好了繼續蓋。”

　　楊瑞昌的話令馮三忠震驚了，他暗叫師傅呀師傅，是你錯怪人家了，誰說是有錢人貪圖享樂不管窮人的死活，人家楊財主蓋戲樓正是想幫窮人度過難關的。而你卻……他翻身起來，對楊瑞昌說他不怕拖得時間長，保證繼續幹下去。

　　馮三忠決定去找師傅，讓他把圖紙改改，利用那建了一半的基礎和剩下的材料，蓋一個不是老虎頭形狀的戲樓。但他趕到師傅家才發現師傅盛其彪生了重病，盛其彪看到馮三忠問他為什麽回來了，馮三忠忍了好幾次還是沒忍住，把楊瑞昌跟他說的話告訴了師傅，請他改改那張圖紙。

　　盛其彪聽了馮三忠的敘述顯然大吃一驚，他叫了一聲：“唉，是我老糊塗了，錯怪了好人呀！”他閉上眼睛不再說話。馮三忠以為師傅睡著了，就先出去了，但他沒料到師傅這一睡卻永遠沒有醒過來。

　　料理完師傅的喪事，馮三忠又趕回楊家大院。但第二天就出了事，那張蓋戲樓用的圖紙被燒毀了！

　　原來楊瑞昌十歲的孫子麟兒喜歡畫畫，家裏請了先生教他畫畫。這孩子無意中看到馮三忠手中的圖紙，那線條流暢恢弘大氣的畫麵深深吸引了麟兒，他經常找到馮三忠要求臨摹這張“畫”。但馮三忠怕小孩子弄壞圖紙，一直不肯交給他。這次馮三忠帶圖紙走了好幾天，回來後麟兒就追著要看那幅“畫”。馮三忠打開圖紙就想起師傅，很傷心，就把圖紙交給麟兒讓他自己去看。不料麟兒在蠟燭下看“畫”，邊看邊臨摹，不慎碰倒了蠟燭，正倒在那圖紙上，將圖紙點燃了。他嚇得去拿東西撲打，可那張圖紙一轉眼已經變成了灰燼。

　　馮三忠聽到消息，沒有驚慌，而是慢慢地坐下，腦海中反複著一句話：難道這是天意？

　　圖紙毀了，戲樓要繼續建造下去除非另畫圖紙。馮三忠腦子裏隻想著該怎樣處理這建造了一半的戲樓。

　　夜裏，馮三忠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到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老虎撲過來，他驚慌地要躲閃，但那隻老虎並沒有撲向他，而是飛了起來，再看那老虎的背上長了兩隻大翅膀……

　　早晨馮三忠剛起來，就有人叫他趕緊去見東家。他來到正廳，見麟兒喜滋滋地站在爺爺楊瑞昌的身邊。楊瑞昌指著桌子上的一幅圖讓馮三忠看。馮三忠一看大吃一驚，這正是一幅戲樓的圖紙，簡直和原先的那張一模一樣！但仔細看又有不同，這圖紙上戲樓的兩邊多出了兩排看戲的長廊，廊分兩層，頂上鋪滿青瓦。馮三忠猛地想起自己做的夢，“虎生雙翅！”他驚喜地叫出聲來。“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楊瑞昌告訴他，麟兒夜裏做了個夢，一個白胡子老者手把手地教他畫了這樣一張圖。醒來後麟兒清楚地記著這個夢，趕緊拿畫筆照夢中老者指導的畫了這張圖。

　　馮三忠趕緊問麟兒那老者的模樣，麟兒詳細地敘說，馮三忠聽著聽著眼淚流了出來，果然麟兒夢中教他畫畫的不是別人，正是馮三忠的師傅盛其彪！

　　“看來這是老天在幫我們楊家，那就照麟兒畫的這張圖造戲樓吧。看來災情還不能過去，多出來的兩排長廊也和戲樓一起蓋起來吧。”楊瑞昌對馮三忠說。

　　馮三忠用師傅托夢重畫的圖在楊家大院建起了這個“虎生雙翅”的大戲樓。大戲樓和建造戲樓的故事經過了幾百年的風雨一直傳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