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裏的事

心的那一頭是家

　　杜小鷗是電視台的記者，最近接到一個任務，臨近春節，台裏要製作一個反映進城務工人員的電視片。杜小鷗采訪時多次接觸民工，但大多數是反映他們討工錢或勞務糾紛的事件。民工在鏡頭前一直是悲苦無助的。這次他決定從另一個角度，記錄一下這些遠離家鄉的民工他們的真情實感。

　　經過策劃，杜小鷗選擇了十位民工，都是獨自在外距家較遠且一年以上沒回去過，春節也不回家的，對他們逐一進行了采訪。杜小鷗問的大多是他們對這個城市的印象等問題，最後隨意地問，如果回家過年的話他會為家裏人帶什麽東西回去。麵對鏡頭都很緊張的民工在回答這個問題時都放鬆下來，思緒好象回到了千裏之外的家中，把自己最想要帶給家裏人的東西告訴杜小鷗。

　　隻有一個叫孟國旺的，被問到這個問題時一直搖頭。杜小鷗問他家裏有什麽人，孟國旺說有爸爸媽媽奶奶和妹妹。杜小鷗奇怪地問，這麽多親人，自己外出一年多了，回家時連一件東西也不想帶給他們嗎？

　　“他們見了我肯定比見到什麽東西都高興。”孟國旺說。這廠的老板告訴杜小鷗，孟國旺來廠裏一年多了，從沒回過老家，也沒有接到過家裏的信，甚至工資都存著沒往家裏寄，隻是埋頭幹活，平時少言寡語。“要不換一個人采訪吧！”老板說。杜小鷗搖搖頭，他覺得孟國旺一定有什麽難言之隱。

　　其實杜小鷗采訪這些民工最主要的目的都在最後這一問題上。他做這個節目的設想是采訪這些春節不回家的民工後，按他們說的，把他們最想帶給遠方家人的東西買好帶回去。接著采訪他們各自的家裏人，把他們最想對遠方親人的話拍下來，回來後放給這些民工，讓他們不回家也能從屏幕上看到家裏的親人。

　　按即定步驟，采訪完民工後，就在他們不知情的狀況下，買了他們最想帶給家裏人的東西，然後開上采訪車挨家挨戶采訪錄象。這些民工深知掙錢不容易，所以最想帶給家裏人的大多是給孩子買書包等文具，或是給老人買些食品，最奢侈的也就是給老婆買套時新衣服，所以這項開支沒有多大。

　　沿途要跨越好幾個省、市，這些民工的家全部在偏遠的農村。杜小鷗他們每到一家都能給這家帶去巨大驚喜，從屏幕上看到自己遠在他鄉的親人，拿到他們給自己“捎”回來的東西，好多人喜極而泣。把杜小鷗他們當成了親人，不光拿出平時舍不得吃的招待他們，還挑家裏最好的東西送給他們，推辭不過，杜小鷗就裝好記下，準備帶回城交給相應的各位民工。

　　杜小鷗及時捕捉這些溫馨、感人的場麵，一一采錄下來，準備回去後放給民工們看。

　　到了孟國旺家，情況不大一樣，一進門見三個人正在吃飯，看起來是孟國旺的父母和妹妹。杜小鷗說他們是代孟國旺來看望他家裏人的，孟母一把拉住杜小鷗問：“大旺在哪兒呀？”

　　“別問了，他不是我兒子！”孟父大吼一聲，“啪”地將手中的飯碗擲到地上摔了粉碎。十四五歲的女兒嚇得撲到孟母懷裏哭起來。

　　杜小鷗他們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弄得很尷尬，隻得退出屋準備離開。那孟母和女兒追出來，哭著問他們孟國旺到底在哪兒，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杜小鷗告訴她們孟國旺在外地打工，沒什麽事。

　　孟母卻搖頭不信，說兒子是“惹了事”後走的，一走就是一年多，連封信也沒寄回來，今天見來了這麽多“公家人”，一定是兒子出了什麽大事。杜小鷗見她們誤會了，一時解釋不清楚，就把采訪孟國旺的那一段放給她們看。母女倆看到屏幕上孟國旺說話的畫麵，又驚又喜，孟母還掉下了眼淚。她女兒看著看著突然跑回屋去，不一會兒把爸爸也拉了出來。餘怒未消的孟父被女兒硬拉著來到采訪車上，看給他重放的片段，看著看著眼睛也濕潤了。

　　看完後，孟父給杜小鷗他們道歉，請他們進屋坐。杜小鷗問他們，孟國旺究竟是為什麽離家並一去不回的。這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語講了事情經過。

　　原來，一年多前，孟國旺七十多歲的奶奶被狗咬了，一打聽這是村長家的狗。他家惹不起村長，隻好吃個啞巴虧。可十九歲的孟國旺年少氣盛，提了根棍子去村長家要打死那條惡犬。村長沒在家，他十六歲的兒子攔著不讓孟國旺打自己家的狗，盛怒之下的孟國旺一棍子下去正打在村長兒子的頭上，村子兒子立刻頭上流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孟國旺見自己失手殺了人，嚇得魂飛魄散，料到村長不會善罷甘休，就連家也沒敢回，到路邊爬上了一輛貨車遠走他鄉。

　　其實村長兒子並沒有死，經搶救後並無大礙。可孟國旺一走就音信皆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奶奶想念孫子整日哭泣，沒多久便去世了。開始村長家還不依不饒地要孟家給個“說法”，後來見孟家也夠倒黴，兒子走了老人還沒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旺啊，你在外邊咋不往家來個信兒呢，讓俺們整天提著個心放不下來呀……”孟母又哭了起來。女兒勸慰道，哥哥八成是怕來了信被村長截去查出他的行蹤，因為村裏所有來信都要通過村委會收轉，而且全村也隻有村委有一部電話，孟國旺根本無法和家裏聯係。

　　杜小鷗這才明白孟國旺為什麽一直不回家，也不肯說想給家裏人帶什麽東西。

　　同來的記者覺得這家的情況特殊，與節目要求的氣氛不協調，就建議別錄了，可杜小鷗卻不想就這樣走，他想起孟國旺一直悶悶不樂的表情，想起他想家卻不敢回來……

　　不久後，采訪組回了城準備開始下一環節的錄製。那些民工突然看到遠在故鄉的親人出現在屏幕上，還拿到自己最想帶給他們的東西，都又驚又喜。他們拉住杜小鷗激動地連連稱謝，這些一直處於社會底層的民工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被“高層”重視了，他們簡直受寵若驚。

　　孟國旺是做為“壓軸”準備的，拍完了其他所有民工的內容才來到孟國旺打工的工廠。

　　孟國旺看到他家人的鏡頭，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我們還帶來了一個人。”杜小鷗說完一示意，從裏間走出一個人來，孟國旺一見驚得張大嘴巴：此人正是村長！

　　孟國旺下意識地要往外跑，杜小鷗攔住了他，他感覺得到孟國旺渾身在顫抖，頭上的汗都淌了下來。

　　“大旺，別怕，我不是找你來算賬的，我是來請你回家的！”村長說。

　　村長對孟國旺說，他太年輕了，意氣用事，出了事應該找他好好商量解決，不該拿著棍子找上門來，打傷人後又一走了之逃脫責任，幸好他兒子沒傷太重，不然孟國旺就是犯法了。孟國旺一走就是一年多，不光家裏人牽腸掛肚，奶奶還思慮過度而去世了，他一家人受到的傷害更嚴重。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兩家人都該往開處想，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鄉親，沒有解不開的疙瘩。

　　聽村長這樣說，孟國旺不禁淚流滿麵。這些天來他時刻在想念著家鄉的親人，但因自己莽撞惹了禍，才落得有家無法回，如今突然間他最怕見的人來這裏接他，他怎麽能不感激涕零呢？“叔，我對不起你！”他“撲通”一聲跪倒在村長麵前。

　　村長一把拉起孟國旺，眼睛也濕潤了。他對孟國旺說，多虧這些記者去了村裏找到他，才使他知道了孟國旺的情況。“人家城裏人，跟咱們非親非故的，卻想方設法為咱這樣的鄉下小老百姓著想，為了解決咱們兩家的矛盾專程帶我來這裏。咱們都是鄉親還有啥說的，他們才是你該感謝的人呀！”

　　孟國旺又要給杜小鷗他們下跪，杜小鷗趕緊攔住他。孟國旺激動得不住落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幾天後，電視片《心的那一頭是家》播出了。節目跨越城鄉的獨特構思一和諧溫情的氣氛深深感染了觀眾，當晚就有好多人打電話到電視台對這個節目大加讚揚。

　　第二天一早，杜小鷗上班剛到電視台大門口，突然擁過來好幾個人。他一看正是這個節目采訪過的幾個民工，他們異口同聲地對杜小鷗表示感謝。突然響起了爆竹聲，原來是孟國旺提著一掛點燃的爆竹，興高采烈地圍著杜小鷗轉著圈。

　　這些樸實的民工用他們自己獨特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杜小鷗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成就感，同時他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富商與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