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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化雨春風(2)

  你是我的兄弟

  一

  牟天放剛過六十歲就患了癌症。這天,他把兒子牟喜武叫到跟前,說自己臨終前有一個心願,讓他幫自己實現。牟天放對牟喜武說:“你知道嗎,你還有一個哥哥!”

  牟天放告訴兒子,三十多年前,他們家隨父親“下放”到了鄉下,他也到離城三百裏外一個叫十裏堡的小村當了插隊知青。一幹就是八年,由一個少年長成為一個高高壯壯的青年。眼見回城無期,不少知青就在這裏成了家,牟天放在勞動中也和村裏的姑娘樊月萍相戀,兩人結了婚,生了兩個兒子,分別取名喜文、喜武。

  隨著國家形勢變化,知青又紛紛返城,牟天放的父親也回城落實了工作。因身體原因他決定提前退休,讓孩子接替他的工作。他把兒女們都叫到眼前,對兒子牟天放說:“按理應該讓你頂替我的班,可你已經在農村成了家,如果回城老婆孩子落不上戶口,靠你一個人的工資也養不活這麽多人,不如讓你妹妹接我的班吧!”

  牟天放不想一輩子留在那個小山村。經過一夜的反複考慮,他做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決定:和鄉下的妻子離婚。

  牟天放回到村裏,狠心向妻子提出離婚。樊月萍明白這個窮山溝留不住他,隻得點頭答應。她隻有一個要求,讓牟天放把小兒子喜武帶回城。牟天放知道樊月萍最疼愛喜武,她忍痛這樣做,是為了讓心愛的小兒子成為一個城裏人。

  就這樣,牟天放帶著剛滿周歲的小兒子喜武回到城裏,接替了父親的工作。後來他又結過一次婚,但因感情不和很快又離了。他就一個人帶著兒子過了這麽多年,現在喜武都三十多歲了,大學畢業後也成了家。牟天放眼看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想不到卻患了絕症。這時他想起了當初留在鄉下的大兒子喜文,他想在臨死前見大兒子一麵。

  聽了父親的敘述,牟喜武很震驚。他想要不是父親患了絕症,很可能還要把這個秘密隱藏下去。現在作為父親的臨終願望提了出來,他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滿足。喜武答應父親,馬上到鄉下找哥哥喜文。

  不料喜武的妻子宋丹妮一聽卻堅決反對。她說父親早不找這個兒子,現在臨終了才讓這個兒子來,顯然是想把財產留給他一份。牟天放這些年在單位一直當領導,除了有一套價值四五十萬的住房,至少還有幾十萬的存款,如果這些財產被分走一半,那喜武至少會損失三四十萬!

  在妻子的堅持下,牟喜武隻得哄騙父親,說自己派人去了十裏堡村,沒有找到叫“牟喜文”的人,大概是跟母親改嫁到了別處。

  牟天放沒有死心。他從電話查號台查到十裏堡村的電話,親自打過去問。對方告訴他村裏隻有一個叫樊喜文的。牟天放一驚,會不會是他走後兒子隨了母親樊月萍的姓?她趕緊問樊喜文家有沒有電話?對方把電話號碼告訴了他。

  牟天放沒有自己打電話給樊喜文,而是叫喜武和他聯係,看他是不是自己的哥哥。喜武知道自己再想騙父親就要露餡了,隻好撥通了這個電話。

  接電話的說自己就是樊喜文。喜武問:“請問樊月萍是你什麽人?”對方說是他母親。喜武的心一震,這麽說這人正是他的親哥哥。對方問他是誰找他有什麽事?喜武就把父親患了絕症,想臨終前見一見他的話告訴了他。對方沉默了一下,說要想一想再給他回話。就在要掛電話時,喜武忍不住問了句:“請問你、你母親,她還好嗎?”“她在五年前就去世了。”對方回答。喜武沒說什麽,慢慢放下了電話。

  喜武的心情很複雜,雖然他知道妻子宋丹妮的話有道理,但他還是特別想見到這個喜文,畢竟他是自己的親哥哥。他雖然從小就離開母親,對母親沒有什麽印象,但現在聽說母親已經離世,還是傷心了一番。

  二

  第二天,樊喜文打來電話,他答應來見父親,以滿足老人的臨終願望。喜武本想按妻子的囑咐讓他做出“不要老人任何遺產”的承諾,但話到口邊還是咽了回去。

  放下電話後,宋丹妮埋怨他不果斷,喜武為難地說這事實在難以開口。“那他來了後我跟他說,一定不能讓他分到遺產!”宋丹妮說。

  兩天後樊喜文真的來了。在車站喜武和他一見麵兩人都愣了,他們倆相貌酷似,不認識的人見了也會知道他倆是親兄弟。

  喜文很感慨,說當年他們分開時他已經記事了,知道自己有個弟弟,但三十多年了卻一直沒有再見麵,這也是他多年來心頭的一個疙瘩。他問喜武父親在哪裏?喜武說不著急,先回家坐一會兒。到了家,宋丹妮很熱情地接待了喜文。閑聊了幾句後,宋丹妮委婉地對喜文說,父親要他來,很可能是要留遺產給他。喜文一聽趕緊說:“我不會要的!”宋丹妮又說了一些他們夫妻照顧老人多年不容易的話,說為了照顧老人少掙了不少錢。喜文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再次聲明:“我沒有照顧過父親,所以不會接受他的任何遺產,這點你們盡管放心好了。”

  “爸爸可能會當眾立遺囑,到那時你口說無憑,人們還是要看白紙黑字的。”宋丹妮提出讓喜文寫一個字據給他們,聲明不接受父親的任何遺產,父親去世後一切遺產都歸喜武所有。喜文盡管心裏很反感,但還是寫下了字據。宋丹妮拿出印泥讓喜文按上了手印,這才讓喜武帶哥哥去醫院見父親。

  兩人一進病房,躺著的牟天放就坐了起來,直瞪著隨喜武進來的喜文,眼睛漸漸濕潤了。這就是與自己分別了三十多年的兒子!當時離開時他還不滿五歲,現在都已近中年了。牟天放百感交集,衝喜文伸出顫抖的雙手。喜文趕緊上前握住父親的手,也流下了眼淚。一旁喜武的眼睛也濕潤了。

  牟天放從床下摸出一個舊本子,從裏麵拿出一張發黃的照片,照片上是牟天放和樊月萍每人摟著一個兒子的全家福。“那時喜武剛一歲,喜文四歲,我們一家去公社上照的。”牟天放臉上流露出複雜的表情。

  果然不出宋丹妮所料,牟天放叫來律師,要當著喜文、喜武的麵立遺囑。喜文要回避,牟天放執意不讓,他在遺囑中寫明自己名下的這處房子留給小兒子喜武,四十多萬存款除去自己住院、喪事花銷外,全部留給大兒子喜文。

  立完遺囑,牟天放才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鬆了一口氣。走出病房,喜文對喜武說:“你放心,我給你寫的字據繼續有效,我說到做到,不會要一分錢的遺產。”

  一個多月後,牟天放安然辭世。去世時喜文和喜武都守在他身邊,牟天放握著兩個兒子的手,走得很安詳。收拾遺物時,喜文拿走了父親保存的那張全家福照片。

  辦完喪事,喜文和喜武在律師麵前按遺囑上寫的,分別拿到了存折和房產證。喜文把那幾張存折遞到喜武手中,轉身出去。一開門他差點和一個人撞到,這人正是宋丹妮,原來她守在門口緊張地關注著裏麵怎樣分遺產。見喜文走了,她趕緊衝進去問喜武:“他把錢拿走了嗎?”喜武把幾張存折拍到桌上:“都在這兒,一分不少,這下你放心了吧!”宋丹妮雙眼放光地抓起那幾張存折,一張張翻看上麵的數額。喜武心裏怪怪的不是滋味。

  父親去世後,盡管喜文和喜武兄弟已經相認,但從此卻沒有再聯係,兄弟倆和從前一樣各過各的日子。

  喜武單位的效益不好,他有了父親的遺產做本錢,幹脆辭職做起了生意。生意越來越紅火,他又買了私家車,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一轉眼兩年過去了,可是喜武最近一段時間感覺渾身乏力,身體也越來越消瘦。他以為是太忙碌所致,沒放在心上。一次開車出去,頭發暈和人撞了車,住進了醫院。包紮好傷口後,醫生建議他做一個全麵檢查,結果這一檢查令他大吃一驚:他患了白血病,而且已經到了晚期!

  三

  宋丹妮當時就嚇懵了,著急地拉住醫生哀求:“他才三十多歲,可不能讓他這麽早就死呀!”

  醫生對宋丹妮說,白血病傳統的治療方法是化療,但隻能暫時緩解病情,不能治愈。近年來治療白血病有了一項突破性進展,那就是骨髓移植,它能使白血病的治愈率大大提高。

  “那就用這辦法治,花多少錢都行!”宋丹妮趕緊說。

  醫生說,骨髓移植要求提供骨髓者與病人的配型一定要相合,但找到配型相合的人很難,據統計幾率隻有十萬分之四左右,而且目前國內自願捐獻骨髓的人很少。“不過親人之間配型相合的幾率很高,親兄弟姐妹間相合的幾率為30%左右。病人有沒有兄弟姐妹呢?”醫生問。

  宋丹妮突然想起來:“對了,他在鄉下有個哥哥!”但她擔心他們兩人從小到大沒在一起,本來感情就淡漠,而且為了父親的遺產已經把喜文得罪了,現在讓他為喜武獻骨髓,他怎麽會答應呢?

  喜武住進了醫院,每天接受化療,頭發都掉光了。他看見宋丹妮整天愁眉苦臉的樣子很心疼,就安慰她:“我也想開了,生死由命,能活幾天算幾天吧!”

  “不,我不要你死!”宋丹妮哭了。她說醫生說了,隻要找到合適的配型進行骨髓移植,他的病就可以治愈。“我已經找到喜文了,經過采血化驗他和你的配型完全相合。可是他說要他獻骨髓是有條件的,他要咱給他50萬,我已經答應他了。”

  喜武沉默了,細想喜文這樣做也不算太過分。當初父親就留給他三十多萬元的遺產,是宋丹妮逼他寫字據放棄了。這事才過去兩年多,就出現了今天要用喜文的骨髓來救喜武的事,這真好似上天開的一個玩笑。

  “可家裏有這麽多錢嗎?”喜武問。他知道雖然家裏有父親留下的遺產,這兩年也賺了點錢,但又買車又裝修房子花了不少。宋丹妮下崗後也沒有了收入。

  “我想賣掉車和房子。”宋丹妮說。喜武一聽嚇了一跳,連連搖頭說不行:“那我們不是一無所有了嗎?”

  “隻要能救你的命,我不怕過窮日子!”宋丹妮堅決地說。喜武見她為了給自己治病什麽都不在乎了,心裏感到很溫暖。就這樣,在宋丹妮的聯係下,房子和車以60萬元賣掉了。

  宋丹妮去給喜文送錢,讓他來城裏配合喜武治療,可直到天黑了也沒回來。喜武不放心,打她手機又一直關機,喜武隻好撥通了喜文家的電話。不料喜文卻說沒見到宋丹妮,喜武一聽著急了:“她拿那麽多錢一個人出門,不會出危險吧?”

  “她拿錢去幹什麽呀?”喜文問。

  “給你送去呀!”喜武不高興地說,“不是你非要50萬才肯移植骨髓給我嗎?這是我們賣了房子和車才湊夠的錢!”喜武氣衝衝地說完,“啪”地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一早,一個生意夥伴來看望喜武,閑聊時告訴喜武,宋丹妮跟好幾個有生意往來的朋友都借了錢,加起來有五六萬。喜武驚異地說:“不會吧,房子車子賣了60萬,她幹嗎還跟你們借錢?”

  那人聽喜武說宋丹妮手中有60萬,而且從昨天走後就中斷了聯係,不安地告誡喜武:“她別是見你得了這種病不想跟你過了,就撈一把一去不回了吧!”

  喜武一聽這話,頭“嗡”的一聲,隻覺得眼前一黑,“咚”的一聲栽倒,就什麽也不知道了。喜武醒過來後,看見旁邊除了幾個要好的朋友,還看到了哥哥喜文!

  喜文告訴喜武,宋丹妮從來沒有找過他談為喜武移植骨髓的事。他是昨天聽了喜武給他打電話說什麽“50萬”、“賣房賣車”這些令他摸不著頭腦的話,意識到喜武家出了事,這才趕來看看的。

  喜武現在徹底相信是宋丹妮欺騙了他。見他患了絕症,不但謀劃離開他,而且想方設法騙他賣掉了房子和車子,又向他的生意夥伴借錢,將能撈到的錢都撈到手後一走了之。在他最需要關心幫助的時候,他最親的親人竟然這樣對他,喜武覺得萬念俱灰,隻想一死了之。

  喜文看到喜武這樣傷心,心裏也很不是滋味。他恨宋丹妮品行惡劣,對患了絕症的丈夫竟然這樣絕情。想起兩年前也是她花言巧語讓自己放棄遺產的,喜武看起來並不像宋丹妮那樣卑劣,現在更是成了受害者。喜文又想,如果宋丹妮真的問他是否願意為喜武移植骨髓,他會不會答應呢?

  這還真不好說。想到兩年前喜武兩口子對他用盡心機爭奪父親遺產的做法,他完全可以斷然拒絕。但現在連喜武都成了受害者,再提以前的事還有什麽意思呢?

  喜文找到醫生,了解骨髓移植的相關問題。得知親兄弟配型相合也隻有四分之一的可能,他當即采了血讓醫生化驗。

  夜裏,喜文睡在喜武的病房裏陪護,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他患了病需要喜武輸血給他,而宋丹妮執意不讓喜武為他輸血。喜武氣憤地把宋丹妮打倒在地,衝過來抓住他的手,喜武身上的血順著緊握的手流入了喜文身體裏……

  喜文從夢中驚醒,愣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他轉頭看看喜武,不由大驚失色:隻見喜武躺在床上,一隻胳膊伸到床邊,血從手腕處流出來,地上已經聚了一灘血……

  四

  喜文“騰”地跳起來,抱住床上的喜武大聲喊護士。值班護士趕緊過來,將喜武推進了搶救室。

  萬念俱灰的喜武割腕自盡,幸虧喜文發現及時經搶救才又活了過來。見喜武睜開眼睛清醒過來,喜文趕緊對他說:“你怎麽這麽想不開,醫生說我們倆的血配型相合,我可以移植骨髓給你,你的病很快就會好了!”

  喜武苦笑著搖搖頭:“我的心都死了,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喜文拿出父親留下的那張“全家福”照片,對喜武說:“你明白爸爸臨終為什麽要找到我嗎?”

  “他是覺得有愧於你,所以想留些財產給你。”喜武說。

  “不隻這樣。”喜文說,“爸爸一定是覺得我們各在一方,他走得不放心,所以才想方設法要我們相聚,好讓我們兄弟倆日後有個照應。他老人家真是有先見之明,現在不就是嗎?你病了我可以救你,日後我有了難處,你照樣可以來幫我呀!”

  聽喜文這樣說,喜武從心底覺得愧對這個哥哥。

  喜文開始還猶豫是不是該為喜武移植骨髓,直到喜武割腕自盡,他才下了決心一定要救喜武。他在極力勸說喜武的同時,自己也領悟到,他們兄弟才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因為他們身體內流的是同樣的血。

  喜文打電話回家,讓妻子蘇紅梅來醫院照料喜武。蘇紅梅聽說丈夫要為喜武移植骨髓,十分擔心:“你是咱家的頂梁柱,可不能出一丁點差錯呀!”喜文說:“大夫說了,一點危險也沒有,不信你來當麵問問大夫。”

  蘇紅梅很快就來了,喜文到車站把她接到醫院。蘇紅梅趕緊去問醫生,了解到獻骨髓確實沒有危險,她這才放了心。

  喜文雖然決定為喜武移植骨髓了,但還有件為難事,那就是手術費及觀察療養費至少要十萬元。喜武的全部財產都被宋丹妮席卷一空,現在隻有靠他想辦法籌這筆錢了。

  喜文夫妻倆這些年起早貪黑省吃儉用,靠種地賣糧食攢下一些錢,都投入到家裏承包的一塊山林中。這二十多畝荒山經他們一鋤一鋤地開墾出來,種上樹苗,現在都快十年了,大大小小兩千多棵樹再有幾年就成材了。他們把今後為兒子蓋新房娶媳婦以及他們養老的希望都寄托在這片林子上。

  思來想去,隻有把這片林子抵押出去才能借到錢。喜文打定主意,讓蘇紅梅照顧喜武,他回家找到村裏最有錢的蔡小三,提出用自己家承包的山林抵押跟他借10萬元錢,並按月給他付利息。

  蔡小三靠開磚廠發了家,這家夥仗著姐夫是鄉長,敢做一些別人不敢做的事,比如放“高利貸”,遇到不好討的債他就拿著刀子上門討要。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人們是不會跟蔡小三借錢的。

  聽喜文這樣說,蔡小三一合計,那塊種滿樹的山林可是一天天在“長”鈔票呀!如果那些樹都成了材,賣20萬都不止,而且可以隨時砍伐隨時再種。蔡小三想把這塊林子據為己有,於是他皺著眉頭說眼下資金周轉不開,不過可以幫喜文找別人拆借一下,讓喜文晚上來聽回話。

  晚上喜文又來了,蔡小三說:“我找到了一家肯借10萬元錢的,不過人家隻肯借一年,一年後必須連本帶息還清。如果還不上,那你做抵押的這片林子可就歸人家了!”

  喜文一聽猶豫了,一年內要還上這麽多錢,對於他來說簡直比登天都難。他知道如果借了這錢,就等於把林子賣了,今後他家的希望就全沒了。

  可喜文又想到,喜武正在等著錢救命,如果沒錢他就隻有等死了。他們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他這個當哥哥的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弟弟死呢!比起喜武的命來,這林子就不那麽重要了。想到這裏,喜文一咬牙說:“這錢我……我借了!”

  喜文拿上錢趕回醫院,交上押金,讓醫生盡快安排為喜武做骨髓移植手術。誰料這時又出了意外。

  蘇紅梅是個過日子特別精打細算的女人,她娘家姐弟五人,家裏負擔重,所以沒上過學也不識字。從小苦日子過慣了,跟喜文結婚後也是埋頭苦幹省吃儉用,恨不能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如今和喜文兩人都在這裏,兒子放在娘家,她想兒子又舍不得花錢打公用電話,見喜武有手機,就讓他撥通她娘家的電話。喜武撥通號碼後遞給她,電話是蘇紅梅弟弟接的,告訴她兒子出去玩了,在這裏挺好的讓她放心。蘇紅梅囑咐弟弟有空去幫她照管一下山林,弟弟卻說:“林子不是賣了嗎?”蘇紅梅一聽,趕緊問弟弟聽誰說的?弟弟說村裏人都知道了,喜文用林子做抵押借了蔡小三10萬塊錢,一年後還不上林子就歸蔡小三。

  蘇紅梅一聽,頓時目瞪口呆。這時正好喜文進來了,她把手機還給喜武,問喜文賣林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喜文本想先瞞著妻子,女人心眼小,知道了肯定跟他鬧。隻要做完手術喜武脫離了危險,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她再鬧也晚了。可萬萬沒料到她這麽快就知道了。見喜文支支吾吾,蘇紅梅明白這事是真的,當時就坐到地上號啕大哭:“我一鋤一鋤開出來的地,汗珠子摔八瓣栽上的樹苗,實指望成了材靠它蓋房子娶媳婦,想不到就這樣歸了人家呀……”

  喜文急了,嗬斥蘇紅梅別在這裏丟人現眼。蘇紅梅揪住他的衣服哭鬧:“你不如連我也賣了,把兒子也賣了吧……”

  喜文又急又氣,“啪”的一巴掌打在蘇紅梅臉上。蘇紅梅一下子停住了哭鬧,捂著臉狠狠地瞪了喜文一眼,一轉身衝出了病房。

  五

  喜文冷靜下來想起蘇紅梅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萬一走丟了怎麽辦?他趕緊追出去。

  喜文在醫院外麵沒有找到蘇紅梅,趕緊坐車趕到長途汽車站。他在開往縣城的車上找,卻沒見到,失望地又回到售票廳,突然看到蘇紅梅正走進來。原來她不識字看不懂站牌,又舍不得花錢坐出租車,是一路打聽走到車站的。喜文把蘇紅梅拉到一旁,問她:“這得病的要是你兄弟,你也不救他,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嗎?”

  這下蘇紅梅沒說話?他們家姐妹四個,隻有一個弟弟。這可是全家的活寶貝,從小放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慣得這弟弟,從小到大三天兩頭惹是生非,經常要幾個姐姐拿錢為他“擺平”。蘇紅梅過日子精細,可為了弟弟卻十分大方,不久前弟弟騎別人的摩托車出去玩卻給人家撞壞了,幾個姐妹湊錢買了新摩托車賠人家,蘇紅梅一次就拿了2000元“集資”款。喜文這一問正觸到了她的軟肋,要是她弟弟得了這樣的病,別說是出錢,隻要能救活弟弟,要她的命她也不在乎。所以現在喜文這樣問她,她啞口無言。

  “你要說一句,你弟弟病了也不出錢給他治,我馬上去醫院要回錢來給你,喜武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了!”喜文繼續跟蘇紅梅說理。

  喜文說通了蘇紅梅,兩人又回到醫院,可進了病房卻沒見到喜武。喜文見桌上放了一張紙條,他趕緊拿起看:

  “哥哥:這些天,你讓我明白了兄弟親情是多麽可貴!雖然我曾有愧於你,你仍不計前嫌千方百計救我,甚至不惜傾家蕩產。我知道自己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不值得你為我這樣,我決定放棄治療,生死由命。我隻希望在我死後,你能把我葬在父親墓旁,我在九泉之下會祝福你和嫂子一生平安。喜武即日。”

  看完這封信,喜文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蘇紅梅趕緊問他這上麵寫的什麽?當她聽說喜武放棄治療自己走了,也很著急,她推著喜文:“你別發愣了,快去找找他叔呀!”

  喜文和蘇紅梅不知道喜武去了哪兒,隻能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到處找,這無異於大海撈針。“要不咱花錢在電視上登廣告找人?”蘇紅梅說。

  喜文看天都黑了,也隻有登尋人啟事了。他正要打聽怎麽去電視台,無意間看見路上駛過一輛靈車。喜文猛地閃過一個念頭:“他會不會去爸爸墓地了呢?”

  喜文和蘇紅梅來到父親的墓地,果然見一個人坐在那裏,走近一看,正是喜武!喜文過去扶住他的肩膀,一時百感交集,不知說什麽好。

  “他叔,都是嫂子糊塗,林子再值錢也不如你的命金貴呀!你別怪嫂子,趕快回醫院,你病好了以後掙了大錢,嫂子還指望沾你的光呢!”蘇紅梅忙不迭地衝喜武說。

  “兄弟,你要是不治就這樣沒了,你讓我怎麽對咱爸交待?他臨終前把咱們拉到一塊,就是讓我們互相照應呀!”喜文說著聲音哽咽了。

  喜武麵對淳樸憨厚的兄嫂,激動得說不出話,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治病的錢就算你向我們借的,日後你掙了錢再還我們,好嗎?”喜文說。

  喜武還能說什麽,他點了點頭。回到醫院,喜武馬上寫了一張借款10萬元的借據交給喜文。

  喜武的骨髓移植手術很成功。兩個多月後,喜武的身體恢複得很好,可以出院了。但是他家的房子被宋丹妮賣了,他無處可去。喜文和蘇紅梅就接他回到鄉下自己的家裏住。

  來到十裏堡,喜武讓哥哥帶他到母親的墳前祭拜。雖然他很小就離開了母親,對母親基本沒有印象,但血緣是無法割斷的。是母親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又是哥哥使他死而複生,喜武現在深深領會到親情才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東西,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不論走出多遠分別多久,血緣都會把你和你的親人維係到一起。

  喜文燒著紙錢說:“媽,從小到大我總看到你一個人偷偷抹眼淚,我知道你是想喜武。走的時候你一直不肯閉眼,那是有牽掛放不下呀!現在我們哥倆一塊來看你了,你可以安心了……”兄弟二人撲倒在母親墳前痛哭失聲。

  在這裏,喜武切實感受到哥哥嫂子生活的艱辛,也看到他們付出了多年心血和汗水的那片林子。正是靠這片林子,他才逃離了死神重獲新生。一想到因為自己使哥哥嫂子就要失去這片滿懷希望的山林,喜武心裏就不是滋味。

  一天夜裏,喜武的手機突然響了。這一段時間因為他的病,以前的朋友都很少聯係了,這是誰來的電話呢?他打開接聽,裏麵傳出一個疲憊的聲音:“喜武,是你嗎?”

  “你是……?”喜武不禁驚得瞪大了眼睛,“你是丹妮!”

  六

  “是我,你一定恨死我了吧!我騙了你一走了之,本以為自己聰明,可我做了虧心事,老天讓我這麽快就遭了報應!我馬上就要死了,咱們黃泉路上再見麵吧!”宋丹妮有氣無力地說。

  “我的病全好了,是喜文籌錢並為我做了骨髓移植。你怎麽回事?為什麽說要死了?”喜武著急地問。

  “我真為你高興,有這麽好的哥哥。我當時以為他一定不會救你,這才徹底死了心棄你而去……唉,現在我真後悔,可是太晚了!我做了虧心事,天不容我,我死也是咎由自取,誰也怨不得……”宋丹妮說到這兒,隻聽手機裏一陣雜亂的叫喊聲,然後“啪”的一聲電話斷了。

  喜武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他拿著手機恍恍惚惚像在夢中一樣。

  第二天,來了一輛警車,下來幾個警察找牟喜武:“宋丹妮是你的妻子嗎?”喜武點了點頭。“她死了,有些事需要你跟我們去處理一下。”警察說。

  喜武跟警察上了警車,聽了警察的敘述,喜武才明白了宋丹妮出走後發生的事。

  原來宋丹妮拿著一大筆錢離開喜武後,來到另一個城市,投靠一個在網上聊得很投緣的網友。結果和這個網友住到一起後她才發現,這個看起來帥氣迷人的家夥是個吃喝嫖賭無惡不作的惡棍。他花言巧語把宋丹妮的錢全部據為己有,兩人鬼混了一段時間後便對她失去了興趣,又勾引別的女人到家鬼混,對宋丹妮非打即罵。宋丹妮人財兩空又無處可去,隻好忍氣吞聲。但這天那家夥竟然帶來一個老男人,讓宋丹妮去好好“伺候”,說他欠了那人的錢還不上,就用她“抵債”了。宋丹妮滿臉悲憤實在忍無可忍,壓抑許久的怒火爆發出來,掄起菜刀砍死了這個人麵獸心的家夥。那老男人一見出了人命,嚇得抱頭鼠竄。宋丹妮知道殺了人她也活不成了,臨死之前她感覺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的丈夫牟喜武,不知他現在怎麽樣了,於是她撥通了喜武的電話。正說著,警察衝了進來,宋丹妮打開窗子從八樓跳了下去,當場斃命……

  宋丹妮臨死才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進行了反思,但這時後悔已經晚了。喜武把她火化後安葬了。

  再說喜文夫婦每天都在發愁,借蔡小三的錢眼看再過幾個月就要到期,到時候還不上那塊林子就要歸蔡小三了。可10萬元花出去容易,想掙到手對他們來說簡直比登天還難。喜文經常坐在林子中發呆,他真舍不得這塊他們夫妻付出了極大心血的山林。

  這天喜文又來到林子中轉,妻子蘇紅梅來喊他回家,說喜武回來了。喜文趕緊回家,喜武從隨身帶來的包中拿出一疊疊錢:“哥,拿這些錢去還賬,把林子贖回來吧!”喜文驚得眼都直了,問喜武哪來的這麽多錢?喜武告訴他,前幾年他和宋丹妮各買了一份人身保險,兩人分別把對方作為受益人。如今宋丹妮死了,這是保險公司付給他的保險賠償。

  一見有錢還債,自家的林子又可以收回來了,蘇紅梅喜極而泣。她抹著眼淚讓丈夫趕緊把錢去還給蔡小三,把林子的承包合同要回來。

  喜文對喜武說:“當時你給我寫的字據我早撕了。”他說當時讓喜武寫借據,隻是為了讓喜武配合治療,他根本沒指望喜武日後能還。喜武搖頭說不要字據了,隻管拿錢去還債。

  “好,好!”喜文激動得雙手發抖,拿著那些錢對喜武說:“有了這片林子,你哪也別去了,咱兄弟倆以後就靠它了!”

  喜文和蘇紅梅興高采烈地拿著錢來到蔡小三家。蔡小三原以為那林子十拿九穩是自己的了,這時見喜文還沒到期就來還錢,一下子泄了氣,知道自己是空歡喜一場。他臉拉得老長接過錢,把押在他這裏的山林承包合同還給了喜文。

  喜文和蘇紅梅像孫悟空被搬開了壓在身上的五行山,感到說不出的輕鬆。“我回家就包餃子,你跟他叔好好喝幾盅!”蘇紅梅興奮地對喜文說。

  夫妻倆回到家後,卻沒見喜武,到處找也找不到。蘇紅梅突然發現桌上有一張紙條,她拿起來讓喜文看看上麵寫的什麽。

  喜文一看,認出這是兩年前父親去世前,宋丹妮要他寫的那張“放棄一切遺產”的字據。喜武這次來不光給他錢還債,還把這張字據帶來還給了他。

  喜文不知該怎樣對妻子說。因為當初他並沒有把父親留給他遺產的事告訴妻子,好一會他才輕描淡寫地說:“兄弟說讓咱們保重,他回城去了。”說著他劃著一根火柴,那張字據一轉眼就化成了灰……

  §§神機妙算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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