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是膽敢殺死我,誰就是日後千古的罪人!
1946年4月22日,江南名城蘇州異常燥熱,獅子口第三監獄的黑漆鐵門關得嚴嚴實實,鐵門外站著十幾個荷槍實彈的獄警。就在聖瑪麗教堂響起早課鍾的時候,監獄那兩扇大鐵門“咣當”一聲,打開了,從裏麵先開出了一輛軍用的六輪卡車,卡車上麵載著三十多名獄警,汽車的車頂上,還駕著一挺轉盤子機槍。卡車後麵跟著一輛黑色的囚車,囚車一邊拉著刺耳的警笛,一邊跟屁蟲似的咬在開道的卡車身後,沿著濱江街一路開到了江蘇最高法院的門口,“嘎吱”一聲怪叫,停了下來。
黑色的囚車停在江蘇最高法院的門前,幾名目露凶光的獄警打開車門,從裏麵推下來一個又矮又胖的人,這矮胖子就是臭名昭著的漢奸褚民誼。這褚民誼幾年前還是南京城的風雲人物呢,他曾經任過汪偽政權行政院的秘書長、外交部長、廣東省省長等要職。而今淪為階下囚的褚民誼低著腦袋從囚車上走下來,猛抬頭,往法院門口一看,不由得心裏一驚:隻見法院門前的廊簷之下肅立著一百多名刺刀閃閃的軍警,軍警後麵,還擁擠著一大群“嘁哩喀喳”不停地用照相機拍照的記者。他已經不止一次地被軍警秘密押到這裏來受審了,但是褚民誼感到這次的氣氛不一樣,莫非今天他將要麵臨最後的審判?
褚民誼被幾十個軍警保護著,奮力突出記者的包圍,來到了蘇州最高法院的法庭上。能容納三百多人的聽審席上已經坐滿了人,長著一張肉餅臉的孫嶽林就坐在主審席上。
褚民誼也曾經有過顯赫的過去,他留學過日本,1905年加入同盟會,1925年投靠孫中山,先後擔任過國民政府的教育委員和廣東大學副校長等職位。1940年汪精衛逃離重慶後,在南京建立了親日的汪偽政權,褚民誼為虎作倀,投靠了貌似強大的日本人,當時社會上流傳著這樣一句順口溜“陳公博的嘴,周佛海的筆,褚民誼的腿”,可見褚民誼在汪偽政權中受重視的程度。他原本以為靠上日本人這棵大樹好乘涼,誰會想到侵華日軍會投降得那麽快啊。褚民誼被南京政府當漢奸抓了起來,可是老奸巨猾的他卻不甘心自己的失敗!
孫嶽林用木槌“砰”地一敲桌子,然後宣布開庭,他問道:“褚民誼,你充當日本人的走狗,幹盡賣國求榮的勾當,如今證據確鑿,你還不認罪嗎?”褚民誼抬起頭來,他用一對金魚眼睛瞪著蘇州最高法院院長孫嶽林。這個孫嶽林過去僅是他手下的一名手下,誰會想到風水輪流轉,鹹魚翻身的孫嶽林卻要審他這個老上司了。
褚民誼當然不肯認罪,他巧舌如簧地將自己的責任,都推到了當初的同僚和汪精衛的身上。
首席檢查官依照法律程序讀起了起訴書,宣判了褚民誼的十大罪狀,還沒等檢察官念完,褚民誼就已經滿頭是汗了。照他現在的罪行,槍斃他幾次都不嫌多啊。
孫嶽林等檢查官念完起訴書,兩隻手捧著一份判決書,大聲地宣讀道:“根據國民政府現行懲治漢奸條例第二條第一款之規定,茲判決褚民誼死刑,剝奪公民權終身,並沒收全部個人財產!”
褚民誼聽到“死刑”兩個字,頓時感到眼前一片漆黑,險些沒跌倒在被告席上。可是褚民誼畢竟是久居官場的老狐狸,他強行穩住了心神後,望著孫嶽林叫道:“我跟隨中山先生鬧過革命,為民國立下了汗馬功勞,你們這幫得勢的小人誰也沒有權力判我死刑!”
孫嶽林不耐煩地對獄警揮了揮手:“來人呀,將死刑犯帶走!”
褚民誼怪叫道:“孫嶽林,你這個混蛋,竟敢下令殺我!我要叫你吃不了兜著走!”孫嶽林一聽褚民誼竟敢當庭辱罵他,氣得他大聲喝道:“大膽,你的死罪是南京蔣委員長親自核定的,你現在大鬧公堂,隻能是罪上加罪!”
褚民誼“嘿嘿”一陣冷笑道:“你們知道嗎,我手裏有一件國寶,誰要是膽敢殺死我,誰就是日後千古的罪人!”
法庭上聽審的各界人士立即議論紛紛,但誰都猜不出褚民誼講的國寶是什麽。
褚民誼說完,怕孫嶽林不信,他一伸手,從衣袋裏掏出一封早已經寫好的信,叫道:“委員長見了我的信之後,他一定不會叫我死!……”最後,孫嶽林終於聽明白了褚民誼的意思,原來他手裏有一件國寶,最終的下落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如果他被槍斃了,那件國寶從此失落民間,他孫嶽林就是罵名千載的罪人了。
可孫嶽林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他知道死刑犯在被槍斃前,經常會無中生有,編造一些離奇的謊言,妄圖拖延時間,乞求活命!孫嶽林用手中的木槌狠狠地敲著桌子叫道:“褚民誼,你不要虛張聲勢了,本法庭根本不相信你有什麽國寶。”
褚民誼咬牙切齒道:“孫嶽林,你聽著,我手中有國父孫中山先生的肝髒標本!”
孫嶽林聽完大吃一驚,所有參審的法官也都愣住了!如果褚民誼說的是真話,那可關係重大啊。孫嶽林也沒有辦法,隻得推遲大漢奸褚民誼的執行刑期,先將他押回監獄。
二“說不說,不說我就燒死你!”
褚民誼被押回了獅子口第三監獄,雖然孫嶽林第二天就單獨探望了褚民誼一次,可是一問到他國父肝髒標本的事,褚民誼的腦袋就晃成了撥浪鼓:“國父的肝髒標本已經被我藏在一個萬分隱秘的地方,我是不會交給你的……我要直接見委員長!”
很明顯,褚民誼是想用國父的肝髒標本換自己的一條狗命。轉眼一個星期過去了,褚民誼正在又黑又暗的監房中輾轉反側呢,一輛黑色的賓士小汽車駛進了監獄黑洞洞的門口,孫嶽林首先跳了下來,他打開車門,把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讓下小汽車。這個頤指氣使的中年人就是國民政府的財政部長宋子文。
褚民誼藏匿國父的肝髒標本的消息被孫嶽林早就密報了上去。褚民誼為了自己的狗命,不惜拿出已經仙逝了的總理大做文章,這件事聽著就叫人生氣!當時國父做遺體防腐處理的時候,內髒是被先行取出來,然後用電火爐焚化了的,可誰又能保障這個過程中不出一點紕漏呢。
孫嶽林命人打開褚民誼的監室,褚民誼早年追隨孫中山,認識宋子文,一見用手帕捂著鼻子走進來的宋子文,他就好像見到了救命的活菩薩,“撲通”一聲,跪倒在監室內汙漬斑斑的地上,口中叫道:“子文兄,救命啊!”
宋子文扶起淚流滿麵的褚民誼,對孫嶽林一使眼色,孫嶽林急忙轉身關上監室的鐵門,遠遠地退了出去。宋子文顧不得肮髒,拉了張條凳坐了下來,先聽褚民誼把如何得到國父肝髒標本的經過講了一遍--原來國父孫先生是患肝癌仙逝的,當時給孫先生遺體做防腐處理的日本醫生私自留下了孫先生患病的肝髒,並裝進標本瓶中,製成了標本,藏匿在協和醫院裏。1942年3月,岡村寧次占領了北平,把協和醫院改成了日本陸軍醫院,就在孫先生生前治病的309室,找到了孫中山先生的遺髒。汪精衛在南京得知消息後,派當時任外交部長的褚民誼和岡村寧次交涉,這才讓他褚民誼拿到了中山先生珍貴的內髒!
宋子文聽完,臉上現出了懷疑的神色。褚民誼一見,急忙扯開木床上那髒兮兮的被角,從棉絮裏麵拿出兩張發黃的照片,這兩張照片是他老婆陳舜貞偷著送進來的。一張是褚民誼手捧裝有中山先生內髒的木盒子,走下從北平回來的火車,受到汪精衛歡迎的照片。另一張是褚民誼打開木盒,從裏麵拿出裝有藥水的標本瓶,標本瓶裏,就是完整的總理肝髒。
宋子文看完照片,點了點頭說道:“你保護總理肝髒有功,我會在委員長麵前替你求情的!”可是光有照片,沒有實物,也是沒法叫人相信中山先生的肝髒標本就真的存在啊!
褚民誼躊躇了半晌,說道:“可是我把國父肝髒的下落講出來,他們要是還要槍斃我,我,我……”
宋子文冷笑一聲說道:“如果你不講,那你可就真的死定了!”
褚民誼用衣袖擦著額頭上的冷汗,最後隻得湊到宋子文的耳邊,低聲把國父肝髒藏匿的地址講了出來。
幾天後的深夜,上海正下著綿密的雨,鍾樓傳來十二下隱約的鍾聲,軍統特務頭子沈醉領著十多個穿著雨衣的小特務,鬼鬼祟祟地來到了靜安寺附近的一條小弄堂。沙沙的細雨中,小弄堂裏就更顯得陰森了,一行人在一幢不起眼的舊樓前停下了腳步,昏暗中,門楣上的字跡依稀可辨,上麵寫的正是--“鐳錠醫院”四個斑駁的油漆字。
沈醉歪頭示意,他身後的一個小特務就“砰砰砰”地敲起門來。剛敲了幾下,就見裏麵亮起了電燈。過了一會,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個頭發斑白的老者,這個撐著雨傘的老者就是湯於翰醫生。
湯於翰醫生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被幾個小特務用黑洞洞的槍口頂住了嘴巴,嚇得湯於翰一聲驚叫,手中的雨傘掉在了濕漉漉的紅磚地上。沈醉留下兩個小特務看門,湯於翰就被推到了醫館中。沈醉把軍統特務的藍色證件在他眼前一晃,問道:“湯醫生,你認識褚民誼嗎?”
湯於翰剛想搖頭否認,沒想到沈醉身後的小特務衝上來,抬手就給了他一個大耳光,隻打得他歪倒在了老紅木椅裏。沈醉湊到湯於翰的耳邊,用低沉陰冷的語調威脅他道:“快說,中山先生的肝髒標本被你藏在哪裏?”
湯於翰一聽愣住了,敢情這幫凶狠的軍統特務是為了珍貴的肝髒標本而來啊。他眼珠骨碌碌轉,正想著該怎麽應付,沒想到沈醉在懷裏一摸,摸出了一張字條來。
湯於翰把字條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寫道--於翰先生大鑒:蔣委員長派沈先生赴申,務請協助取回國父遺髒,以備急用。切切!
湯於翰抹了把冷汗,他雖然認出了那是褚民誼的親筆,可他還是說道:“我和褚民誼隻是泛泛之交,他根本就不可能把國父的遺髒放到我這裏!”
沈醉聽完,滿臉猙獰地道:“好一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老頑固啊!”沈醉講完,把手一擺,小特務就在醫館中開始了搜查,聽著各種醫療儀器被掀翻砸碎的聲音,湯於翰心疼得直跺腳。小特務把醫館搜查了個遍,可別說國父的肝髒,就是標本瓶子都沒找到一隻。
沈醉聽到報告,氣得一聲怪叫,抄起了一個裝滿酒精的瓶子,把酒精全部淋到了湯於翰的頭發上,然後他“喀”的一聲,用打火機點燃了酒精瓶口,目露凶光道:“說不說,不說我就燒死你!”
湯於翰望著酒精瓶口淡藍色的火苗,他的心理防線終於徹底崩潰了,尖聲叫道:“別燒,我說,我說!”國父肝髒的標本瓶子因為關係重大,已經被他砌進了屋內的磚牆中。小特務們等湯於翰確定了準確的位置,找來了撬棍,起下幾塊大青磚,終於在牆內找到了那隻幹係重大的紅木匣子。等沈醉打開紅木匣子,裏麵正是中山先生完整的肝髒標本!
三“褚民誼就在這裏!”
轉眼間半個多月過去了,獅子口監獄裏的褚民誼還是沒有被放出來。在家裏扳著手指頭過日子的陳舜貞再也坐不住了,她用兩根金條賄賂了典獄長,終於見到了監獄裏的褚民誼。褚民誼一問自己的老婆,才知道南京那邊根本就沒有消息,他知道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那就是國父的肝髒找到,他這個親日的大漢奸的末日也就來臨了。
褚民誼一跺腳,咬著牙說道:“不是魚死,就是網破!看樣子我們隻好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陳舜貞從監獄出來,把家裏的財產全都變賣成了金條,然後坐上火車,直奔南京。到了南京之後,她首先在下榻的萬國賓館召開了記者招待會,把褚民誼為掩護孫中山先生肝髒標本,不惜和日本人周旋的事添油加醋地一番渲染,記者會後,每個記者還都得到了陳舜貞一個大紅包。各大報紙的記者惟恐天下不亂,紛紛圍繞著國父的肝髒,大作褚民誼的文章。第二天一大早,南京城的各大報紙都在頭版頭條刊登了褚民誼的消息,褚民誼舍生忘死,保護孫中山先生肝髒的消息一時間成了街談巷議的焦點。
陳舜貞一見輿論造出來了,急忙按照丈夫的指示,找到了在國民政府供職的一位大員。這位大員也被陳舜貞拿來的50根金條晃花了眼睛,終於點頭答應到蔣委員長麵前替褚民誼求情。
蔣委員長現在正鬧心呢,他身邊的黨國元老們分成了兩派,一派主張立殺大漢奸褚民誼,以平民憤;而另一派則主張看在褚民誼保護中山先生遺髒的分上,對他網開一麵。是殺是留,搞得蔣委員長也是頭大如鬥。
這天一早,那位國民政府的大員手裏拿著一遝新出版的報紙,走進了蔣委員長的辦公室,蔣委員長一看那報紙上為褚民誼鳴不平的消息,氣得拍起了桌子!
那位國民黨的大員憂心忡忡地說道:“既然褚民誼保護了中山先生遺髒,不管他出於何種目的,他都是黨國的功臣啊!再說汪偽政權的漢奸我們已經殺了不少,也不在乎放他褚民誼一個了!”
蔣委員長一方麵迫於輿論的壓力,一方麵怕被人扣上一頂失信的帽子,隻得簽下了對褚民誼的特赦令。那個國民黨的大員一見目的達到,歡天喜地地回到了家裏,和陳舜貞一說,陳舜貞樂得幾乎跳了起來,她千恩萬謝後,連夜趕回了蘇州。可是前後等了一個星期,也沒有得到丈夫被特赦的消息。
難道是蔣委員長的特赦令還沒有到蘇州嗎?陳舜貞急忙去找孫嶽林,可是孫嶽林推托有事,避而不見。陳舜貞又花了一筆錢,賄賂了孫嶽林身邊的一名秘書,才知道蔣委員長的特赦令早就到了蘇州,孫嶽林這兩天為了躲她,已經住到郊區他小妾的家裏去了。
陳舜貞氣得跳起來,委員長的特赦手令已經下達,這個孫嶽林還不放人,他難道還想對自己敲竹杠不成?陳舜貞坐上黃包車,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了孫嶽林金屋藏嬌的住所,敲開院門,正好把孫嶽林堵在了裏麵。孫嶽林的老臉漲成了豬肝色,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打電話叫來了汽車,拉著陳舜貞來到獅子橋第三監獄。
等陳舜貞下了汽車,她剛要跟著孫嶽林往關押褚民誼的監室走去,沒想到典獄長向監獄的院壩一指,道:“審判長,您要找的人在那邊!”
孫嶽林點了點頭,對陳舜貞一揮手,說道:“褚太太,請!”
陳舜貞的心裏萬分奇怪,明明是要放人,怎麽典獄長又把他們帶到荒草萋萋的監獄後院來了,她一把抓住孫嶽林的手腕子,大叫道:“孫嶽林,你搞什麽鬼?”
孫嶽林不耐煩地一把甩開了陳舜貞的手,麵目猙獰的典獄長把兩個人帶到了牆壩的下麵,他用手指著一張血跡斑斑的葦席:“褚民誼就在這裏!”
陳舜貞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她意識到了什麽,急忙彎下身去,伸出一隻顫抖的手,猛地將那片染有血汙的葦席一掀,隻見葦席下直挺挺地躺著一具屍體,那就是她的丈夫褚民誼。
褚民誼的腦門上已經被子彈打了一個血糊糊的彈孔……陳舜貞一聲慘叫,昏厥過去。孫嶽林久居官場,深知蔣委員長反複無常的性格,在接到特赦令後,故意拖延。果然一個禮拜後,他又收到了一張叫他秘密處決褚民誼的手令。於是一代大漢奸,被人稱為汪偽政府大總管的褚民誼在一聲槍響後,終於結束了罪惡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