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毒蠍之海

第五節 尋找銅夔獸

　　夔江是一條洶湧的大江，它橫穿夔門縣而過。夔門縣地勢低窪，夔江江堤這幾年頻頻決口，使這裏成了洪澇的重災區。

　　朝廷每年都會給夔門縣派發修堤銀，可夔江卻是一條汙水江，滾滾的水流裏麵夾雜著大量的沙石和泥土。夔江流經夔門縣境內的時候，需要在止水坡前拐一個半圓形的彎兒，因為流速突然降低，所以每年有大量的泥沙淤積在止水坡前的江底內。

　　止水坡前的江堤越修越高，可是江底的淤積也是逐漸加厚，如此惡性循環之下，夔江止水坡前的江堤幾乎每年都有決口，夔門縣的百姓之苦自然就不必贅言了。

　　因為夔門縣防洪疏河不利，這裏的縣令十年之中就換了六個。第七任縣令就是新科的進士楊蜀。楊蜀家境貧寒，可是為人耿介，他因為沒有銀子送禮，他就吏部的官老爺們分到了這個素有官場毒藥之稱的地方。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楊蜀上任後一調查，也是愁得直揪頭發，縣衙府庫中隻剩下不到三千兩的河堤銀，可是止水坡前那兩道各長5裏地的河堤全部都得增高加固。這點銀子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啊。

　　怎麽能湊到修堤的銀子呢？止水坡上住著的就是本地的大財主張百萬。夔江如果不是發了特大的洪水，就不會危及到張百萬家建在止水坡上的大宅子。張百萬的兒子是禮部侍郎，他為人更是刻薄吝嗇，想叫他拿出一些修築江堤的銀子，恐怕比抽他肋條都難啊！

　　楊蜀找到張百萬，一提叫他捐款修堤的請求，果然被張百萬擺手拒絕。楊蜀氣呼呼地回到了縣衙，看來修河堤的事情隻能靠自己了。楊蜀找了一張宣紙，他將夔江如何治理草圖畫完的時候，都已經快到二更天了。府中的廚子老何這才將回鍋熱了3遍的飯菜端了上來。

　　楊蜀一邊吃飯，一邊瞧著自己畫的那張治河草圖說道：“老何，你看我這張圖畫得如何？”

　　老何伸手撓了撓頭皮，說道：“楊大人，您這張圖畫得太好了，可是，可是！……”老何在夔門縣幹了30多年，前後侍候過十多位縣令大人。夔江治理的草圖幾乎每位大人都畫過，可是江堤按照圖紙增高加固後，看似堅固的河堤最後全都潰壩了。

　　楊蜀一聽老何話裏有話，他一把將老何拉到了身邊的椅子裏坐下，急問治水之計，老何最後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您要想把夔江治理好，那就隻有去請老河管水六爺了！”

　　水六爺今年七十二，他被老何領到了縣衙，楊蜀急忙降階相迎，老何一身青衣，腳穿千層底的布鞋，倒也幹巴巴地一團精神。水六爺十多年前就不做河工的總管了，從他不做河工總管那年開始，夔江的江堤幾乎一年一潰壩。水六爺和夔江鬥了多半輩子，他可以說是夔門縣最有經驗的河工總管了。

　　楊蜀在後衙設宴，招待水六爺，酒至半酣，楊蜀起身問計，水六爺把腦袋一搖，說道：“夔江江底的淤積越重，以至於水位不斷提漲。可是江堤卻不能無限加高，想用加固江堤的辦法來治理夔江，隻能導致原來的江堤更加不堪重負。這也就是夔江的江堤連續潰壩的真正原因啊！”

　　楊蜀一聽遇到了行家，他放下酒杯，竟“噗通”一聲，跪倒在水六爺的麵前。

　　水六爺哪敢受楊蜀的大禮啊。他急忙跪倒在一邊，連連叩頭。可是水六爺不說出治理夔江的辦法，楊蜀就是不起來。水六爺咬了咬牙，說道：“水某和夔江鬥了半輩子，也算積累了一點經驗，大人如果真的想要治理夔江！……”

　　水六爺的意思是叫楊蜀以後都要按照他的辦法行事。

　　楊蜀點頭同意，水六爺也不客氣，當時獻上了一計。100多年以前夔門縣的百姓在夔江的河岸建有一座石頭台，石頭台上用黃銅築有一隻重達八千斤的鎮江銅夔獸。

　　可是在一場大水後，這隻銅夔獸就被夔江水衝得無影無蹤了。3年前，夔門縣的百姓為了鎮住水災，大家一起出銀，他們又在石台上築了一隻銅夔獸，可是這隻銅夔獸也沒起什麽作用。在去年的一次大水中徹底消失了。

　　水六爺的意思是找到去年被洪水卷走的那隻銅夔獸，然後將它重新安放到石台上去，借助夔獸的神力，沒準夔江就能平靜上幾年呢。

　　楊蜀本來對怪力神亂就特別反感，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呀，他點了點頭說道：“本縣令就依你！”

　　水六爺說幹就幹，他領著30幾個弟子身穿水靠，手拿鐵釺和鋼鍁，就在江畔石台的附近開始了尋找。

　　夔江正處在旱季，河心最深處江水才齊腰，水六爺的30幾個弟子在石台下找了三天，可是並沒有找到銅夔獸的蹤影，他又領著弟子們到夔江的下遊去尋找，找了七八天後，仍然是兩手空空。

　　楊蜀博覽群書，他好像在一本古書中看到過一段關於打撈落水石獸的記載--石獸落水，水流衝刷的力量會把石獸腳下的泥沙掏空，石獸就會翻落坑中，經過很多次這樣的翻落，最後落水的石獸竟是在上遊找到的。楊蜀跟水六爺一講這段典故，水六爺也愣住了，銅夔獸會被江水衝到上遊去，這可真是有點匪夷所思了。

　　水六爺就把打撈銅夔獸的重點轉移到了夔江的上遊。水六爺打撈銅夔獸本是夔門縣的重大新聞，到夔江的上遊去打撈重達八千斤的銅夔獸，就更是千古奇聞了。每天到夔江邊看熱鬧的本縣百姓摩肩接踵，七嘴八舌講什麽的都有。

　　水六爺的弟子們在江水中又忙活了三天，他們找遍了上遊十幾裏的江麵，別說銅夔獸，就是連銅夔獸的犄角他們也都沒有看到。水六爺急得在江畔上團團亂轉，最後一拍腦門叫道：“有了！”

　　距離夔門縣100裏外有一座望江寺，望江寺裏的方丈就是了然大師，這個了然大師可是個高人，還是把他請到江邊算一算銅夔獸究竟被水衝到什麽地方去了吧。

　　了然大師慈悲為懷，他接到水六爺的邀請，拿著法器就來到夔江的江邊，老和尚身披猩紅色的袈裟，手拿法器立在江邊的香案前，等焚香禱告過天地後。老和尚的眼睛“唰”的一聲睜開，叫道：“這隻銅夔獸飽受日精月華，已經通靈會動，老僧已知它遁身何處了！”

　　了然和尚在前邊帶路，水六爺領著徒弟們隨後跟隨，一夥人熙熙攘攘地直奔止水坡而去。

　　止水坡的地形中間高，四邊底，呈一個土饅頭的形狀，而夔江就是繞著止水坡的外圍呈弓形流過。了然和尚腳步不停，他來到了張百萬家的府門外，了然和尚圍著張百萬的院子轉了一圈，叫道：“那隻銅夔獸就在裏麵！”

　　張百萬可不是好惹的，他不僅財大氣粗，他的兒子還是朝廷的命官呢。水六爺也怕搞錯啊，了然和尚肯定地道：“如果貧僧弄錯，願意輸掉這一雙眸子！”

　　楊蜀接到稟報，急忙趕了過來，為了找到銅夔獸，楊蜀命令手下的衙役上前敲門，張百萬一聽稟報，他的蒜頭鼻子好懸沒有氣歪。

　　止水坡原來就是個土包，之所以有現在這個規模，完全是夔江這一百多年來泛濫淤積的結果。銅夔獸去年被洪水卷到了夔江裏，重達八千斤的銅夔獸又不是有腿的蛤蟆，它怎麽會跑到自家的宅子裏呢？

　　張百萬氣呼呼地把楊蜀一行人接進府來，了然和尚在他家的院子裏走了一圈，然後用手指著一顆茂盛的石榴樹說道：“銅夔獸就匿身在這株石榴樹的底下！”

　　夔江去年發大水，江水衝塌了張百萬家的院牆，江水退去後，院子中這口井就被泥沙填滿了，張百萬看著井裏黑呼呼的泥沙，就命人重新換了個地方，又挖了一口水井，原來水井的泥沙中，就種上了這株石榴樹。

　　張百萬黑著個臉，他看著楊蜀手下的衙役砍倒了石榴樹，然後一點點的把水井裏的泥沙清理了出來。等挖到兩丈深的時候，挖泥的差役叫道：“銅夔獸，真的有銅夔獸啊！”

　　去年那一場洶湧的大水，竟然把銅夔獸衝到了張家的水井裏。要知道那銅夔獸可是重達八千斤的重物啊。怎麽才能將它從井中吊出來，然後運到夔江的石台上呢？

　　楊蜀手底下的衙役們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有人主張在銅夔獸身上係上繩子，然後多多找人，將銅夔獸拉出井口，可是係上繩子後，幾百個人一起拉動，那銅夔獸隻是動了兩動，繩子卻“哢嚓”一聲，折斷了。

　　衙役們又在井口上立起了一個大絞盤，可是把銅夔獸剛剛絞起，就聽“轟隆”一聲，絞盤被壓散架子！

　　水六爺急忙搖手，製止了盲動的眾人，看來想把銅夔獸從井裏弄出來，隻有一個辦法了，那就是開一條河道，將夔江的水引進來，然後運用兩艘大船的力量。估計就可以將銅夔獸運出來了！

　　張百萬一聽要把夔江的江水引到他家的院子裏來，自然是不肯答應。楊蜀沉吟了一下說道：“楊世伯，如果在引水入莊的過程中，您的莊牆與私產受到了損壞，本官定會照價賠償的，可您要是推三阻四，不叫我們動銅夔獸這個鎮物，一旦夔門縣發生了水患，別說縣裏的百姓不答應，當今的天子也會怪罪下來，到時候，你我可都擔當不起啊！”

　　張百萬萬般無奈之下，隻得收了一千兩銀子的賠償款，同意楊蜀開河。

　　水六爺的威望在夔門縣可比楊蜀還要高，當地的百姓一聽說開河是為了對付夔門鎮的水患，一時間熱情非常高漲，兩千多人的開河隊伍隻用了半天的時間便組織成功了，這條直貫張百萬院子裏的河道在十天之內就挖好了。

　　河道進水後，兩艘挖沙用的大船分東西兩邊直接駛進了河道，然後停在了水溝中銅夔獸的兩端，十幾根合臂粗細的紅鬆在銅夔獸的身下穿土而過，然後擔到了兩艘大船上，隨著夔江的水大量地被放了進來。兩條挖沙船隨著水道中的水位的提高而抬升，最後，那隻銅夔獸就被穩穩地擔到了兩條船中間的木排上。兩條船載著銅夔獸順流而下，行駛到了夔江中。

　　可是銅夔獸的重量實在是太大了。夔門江江岸上的石頭台子被重新修好，石台子四周屯上了厚厚的一層土，夔門縣的老百姓正要沿著土坡，用木杠子將銅夔獸抬放到台子上，不想天不作美，竟然下起暴雨來，隨著傾盆的大雨鋪天蓋地而來，夔江水勢暴漲，水浪滔天。

　　通過張百萬家院子的河道剛被填上了一點，隨著夔江江水一瀉而下，這條水道被徹底衝開了。因為有了這樣一條臨時的疏洪道，夔門縣的江水竟破天荒地沒有決堤。

　　可是張百萬可卻苦了，通過他家院子中的那條深溝被夔江水衝成了巨壑，他家的十幾間大屋地基鬆動，最後也翻落到了滾滾的洪峰中。

　　楊蜀將府庫中剩下的2000兩銀子賠給了張百萬，可是張百萬哪裏肯幹，他竟要直上京城，寫狀子告楊蜀毀宅滅屋之罪去。

　　水六爺冷笑一聲，他把張百萬叫到了一旁，低聲說道：“楊大人把河水引進你家的院子，衝倒了你家的大屋，這可都是在暗中幫你啊！”

　　銅夔獸重有八千斤，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被江水衝到了高坡上，這絕對是違背常理啊。說起銅夔獸如何離奇入井的經過，這還得從距離夔門縣3百裏外的南平山講起，南平山中盛產金絲紅楠，去年工部派人到南平山采楠木，欲給皇帝建造地陵使用。20幾根巨大的紅楠被釘成巨大的木排後，木排便被放置到了江中，不想天降暴雨，放排進京的工部公差無一生還，全部落水而亡，而紅楠木排也被洪峰衝走。

　　工部的匠人一見丟了木排，怕當今朝廷見責，隻得重新采集楠木，並隱瞞了放排的公差落水死亡的經過。木排丟失根本就沒有幾個人知道。

　　巨大的木排沿江而下，它飄到夔門縣江水拐彎處“轟隆”一聲，撞到了銅夔獸的石台上，石台傾倒，銅夔獸就這樣落到了楠木木排之上。

　　由於楠木木排阻塞了江中水道，夔江江堤坍塌，楠木木排隨著奔湧的江水，一枝箭似的直衝到了張百萬家的院子中。

　　木排最後滯留到了張百萬的院中，銅夔獸掉落到了張家的水井裏。張百萬憑空撿到了20幾根巨大的楠木，他用這20幾根楠木修建了十幾間大屋。

　　這就是以往的經過啊。去年發水的時候，水六爺曾經到堤上組織人搶險，他曾經親眼看到那銅夔獸跌落到了木排之上，又親眼看著那木排馱著銅夔獸被江水衝到了張百萬家的院子裏。水停後，張百萬家的院子裏並沒有銅夔獸，任何人用腦袋一想都會知道，那銅夔獸自然是掉到了水井裏，水六爺找來了了然和尚，老和尚裝神弄鬼的目的就是挖這條直貫止水坡的水道啊。

　　有了這條泄洪的水道，不僅今年，夔江以後都不會再潰堤了。水六爺這條挖掘泄洪道的計策真的是太高了。

　　張百萬一聽自己撿到的楠木竟是皇家的禦用之物，他也是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看來這禦狀真的是不能告了。

　　夔江仍然洶湧，江水順著止水坡的那條水道一泄而下。從此夔門縣再無水患，夔門縣的百姓因為感念張百萬的恩德，在他易地修宅的時候，幾乎是傾縣而動，上門給張百萬幫忙。

　　張百萬的兒子也因為父親的義舉，而被當今皇帝連升了兩級官職。

　　楊蜀在縣衙設宴招待水六爺，水六爺酒至半酣，他嘿嘿笑道：“楊大人，老朽找到了去年丟失的青銅夔獸不算能耐，100多年前丟失的那隻鎮河的銅夔獸我也能找到！”

　　楊蜀舉著酒杯，連連搖頭說不信，水六爺拉著楊蜀的手走出了縣衙，他用手指著止水坡說道：我的爺爺當年也是治理夔江的河管，有一年發大水，鎮江的銅夔獸先被洪水卷走，隨後就出現了止水坡。

　　就是100多年前的那隻銅夔獸被衝到了江水裏，擋住了直溜溜的水道，才淤積成了今天的止水坡啊。水六爺今年又借挖掘銅夔獸之名，借機通開了水道，夔江發水是因銅夔獸而起，最後也是因銅夔獸而止。這個不能不說是冥冥之中的定數！

　　楊蜀來到夔門縣是不是定數呢？沒人知道，其實不管是哪位縣令，隻要他有百折不回的治水決心，別說這小小的水患，任何的障礙和困難也都能克服啊！

　　§§第四章 荒誕不經的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