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毒蠍之海

第一節 失鶴帖

　　一：棲霞失鶴

　　莊靈毓可是宋末元初的大書法家，他身猜瘦高，白須霜染。莊先生不僅天生耿介，寫的字更是萬金難求的珍品啊。自從元朝韃子霸占了大明的萬裏江山後，莊靈毓就隱身在棲霞山一帶，成了一個十足的化外遊民。

　　棲霞山歸黑風關管轄，黑風關的總兵就是前朝的降將，此人名叫馮難敵。要說這個馮難敵也是個苦出身，他曾在武道渡口，給人當過拉纖的纖夫。

　　馮難敵後來投軍入伍，在大宋和後金的屢次激戰中，他積功而升至南平關的總兵。元世祖忽必烈舉兵南下，這個馮難敵就屈膝投降，為虎作倀，他被人送了個外號，叫做馮不敵。

　　馮不敵為了掩蓋自己曾經當過纖夫的卑微曆史，他竟殘殺了那些曾經和他在一起拉過纖的苦難兄弟。他當上黑水關的總兵後，更是橫征暴斂，草菅人命，當地的百姓對他恨得都是牙長三尺。

　　別看馮不敵血腥滿手，他卻特別喜歡附庸風雅。對莊靈毓的字，他真是朝思夜想，早就垂涎三尺了。馮不敵先是對莊靈毓的墨寶高價收購，接著又派人登門，強行索取，莊靈毓麵對馮不敵的黃金和屠刀，根本不為所動！

　　這要是換了旁人，馮不敵早就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了。麵對傲骨錚錚的莊靈毓，馮不敵也是沒辦法！要知道大元朝中，對莊靈毓買帳的文武官員那也不再少數啊。馮不敵的舅舅就是家住棲霞山落楓嶺的大財主閻老四，他暗中派人把閻老四找到了黑風關，兩個人嘀咕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個得到莊靈毓墨寶的妙計。

　　莊靈毓不貪財不慕官，可是他卻有喜歡鶴類的毛病啊！

　　閻老四花高價到江西買來四隻白鶴，經過鶴奴趙有手的精心訓練，這幾隻白鶴都能被趙有手的竹笛聲呼來喚去了！

　　閻老四一見時機成熟，他命鶴奴將其中兩隻白鶴的翅膀折傷，這兩隻傷鶴就被趙有手偷偷地送到了莊靈毓草堂前的竹林裏。

　　莊靈毓家中也養了兩隻棲霞山特產的灰鶴，他一大早起來，忽聽不遠處的竹林裏響起了淒慘的鶴鳴之聲。等他推開籬笆牆上的木門一看，兩隻傷鶴站在竹林邊正衝他哀啼呢。

　　莊靈毓急忙用穀粒把傷鶴吸引到了院子裏，然後找來傷藥和木夾板，將白鶴折斷的翅膀固定好。一個多月後，這兩隻白鶴翅傷終於好了，看著它們時而昂首信步，忽而一飛衝天，莊靈毓的心情別提有多興奮了！

　　二：砸匾風波

　　這天傍晚，莊靈毓聽著門外響起了一陣隱約的竹笛聲，他也納悶啊，誰這麽晚還有那份吹笛子的雅興啊，他舀了一瓢的穀粒，出門正要給四隻鶴喂食，他卻發現那兩隻白鶴沒有影子了。莊靈毓在房前屋後找到了天黑，也沒發現那兩隻白鶴的蹤跡。不用想，那兩隻白鶴一定是丟失了，莊靈毓心裏一急，竟一頭病倒了。

　　砍柴的樵夫牛三得知莊靈毓有病的消息，急忙叫老婆熬了一副草藥，莊靈毓喝完苦苦的草藥湯，他總算能掙紮著爬起來了。莊靈毓找來一疊宣紙，提筆蘸墨“唰唰唰”寫下了七八張失鶴貼，失鶴貼上都是十個大字--棲霞山失鶴，莊靈毓急尋。

　　樵夫牛三將失鶴帖貼了出去。莊靈毓本想撿到白鶴的鄉民們，一定會把他丟失的白鶴送回來，哪成想過了兩天，別說白鶴，就是報信人都沒有見到一個！

　　樵夫牛三也覺得奇怪，等他到貼帖的地方一瞧，他才明白，原來那些丟鶴急尋的帖子，已經被喜歡莊靈毓墨寶的人全部揭走了！

　　樵夫牛三一打聽，才知道，原來失鶴貼都是被落楓嶺的閻老四收走了。莊靈毓一聽竟是閻老四在搞鬼，他拄著手杖，氣呼呼地來到了落楓嶺，閻老四家的大宅院占地十幾畝，巍峨的門樓透著無邊的富貴氣象。

　　閻家的門額上，高懸著一塊新匾，上麵寫著--雪梅山莊--四個大字。

　　這四個字莊靈毓越看越熟悉，銀鉤鐵劃的書法分明是他的手筆啊。在他的記憶中，他也沒給閻老四寫過什麽門楣匾額啊！

　　莊靈毓前思後想，他一拍自己的腦門，終於明白了，所有的毛病都出在失鶴帖上--棲霞山失鶴，莊靈毓急尋--這裏麵就有山莊兩個現成的字啊。梅花的梅字，取的是棲字和毓字的左半邊，雪字更不用說了，是用的霞字和尋字的腦袋組合拚湊而成的！

　　閻老四真的是太可惡了，莊靈毓氣得胡子直翹，他怒吼一聲，揮舞著拐杖衝到了那塊木匾的下麵“咣咣”的幾下子，楠木大匾就被他用拐棍搗到了地上。楠木大匾落地被摔成了幾半，莊靈毓還嫌不解恨，又在上麵狠狠地踩了幾腳。

　　閻家的家丁有認識莊靈毓的，一見這倔老頭打上門來，嚇得一溜煙跑進府裏，急忙給躺在湘妃竹椅子上的閻老四報信。閻老四正得意呢，他根據失鶴帖上的十個字，拚湊出了自家門上的匾額，這也算一個大大的創舉啊。他一聽剛剛刻好的匾額竟被莊靈毓給砸了，他連叫不好，一溜小跑，衝出了府門。

　　莊靈毓一見肥頭大耳的閻老四，指著他的酒糟鼻子就是一頓臭罵。揭取失鶴帖本來就是盜賊的行為，最氣人的就是把他的字拚拆組合，這無異於就是斷人家手足嗎！

　　閻老四急忙打躬賠罪。莊靈毓伸手向他索要那幾張尋鶴的帖子，閻老四呲著牙，為難地說道：“那些帖子，我都做匾額用了……不過本人可以保證，以後再也不敢盜您的帖子了！”

　　莊靈毓叫道：“以後再敢盜用我的字做匾額，莊某見一回，砸一回！”莊靈毓講完一揮袖子，拄拐揚長而去。

　　三：得禽失字

　　莊靈毓回到家裏，看著院中剩下的兩隻灰鶴，不由得悲從中來。古人都說梅妻鶴友，這沒有了白鶴的日子，可叫他怎麽過啊！

　　莊靈毓正犯愁呢，就聽屋外響起了“砰砰”的砸門聲，真是大好事啊，住在棲霞山茨坪峪的百長臨風舞給他送鶴來了。

　　莊靈毓怒砸閻家門匾的事情已經傳開了，臨風舞這才知道撿到的白鶴竟是方先生的愛禽。莊靈毓倒穿著鞋子，急忙迎了出來。

　　臨風舞40多歲，留著兩撇小胡子。等臨風舞一揭開馬車籠子上的布簾子，莊靈毓驚喜得叫出了聲音，原來臨風舞送回的白鶴並不是兩隻，而是整整四隻啊！

　　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四隻體態優美的白鶴能在他的草廬前翩躚，那優雅的情景，隻有在神仙住的洞府前才能見到啊！

　　莊靈毓取出僅有的五兩銀子，非要酬謝臨風舞不可，可是臨風舞卻堅持不受。莊靈毓覺得不好意思，便親自下廚房，做了幾樣山肴小菜，然後捧出了一壇子茅柴酒。失鶴複得，他非要和臨風舞慶祝一番不可。

　　臨風舞也是個雅人，兩個人推杯換盞，酒至半酣，臨風舞望著桌子上的紙筆，他一抱拳，說道：“莊先生的墨寶享譽天下，不知道能否給臨某題寫幾個字啊？”

　　莊靈毓最不喜歡的就是給別人揮毫提字啊，可是今天他卻感到難以拒絕了，他想了想說道：“臨先生給我送回四隻白鶴，我就破例給您題寫四個字吧！”

　　臨風舞離座而起，高興得連連作揖道：“謝謝莊先生的美意，您就給我題--”秀日於歸“吧！”

　　莊靈毓乘興提筆，龍翩鳳躚的四個字寫罷，他又在字的旁邊寫上了提款--贈臨風舞！

　　臨風舞起身告辭，莊靈毓聽著院子裏清越的鶴鳴之聲，倒頭便睡，等他一覺醒來，都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莊靈毓揉著眼睛，走出柴門，他望著院心木籠子裏的四隻白鶴，心中不覺得狐疑了起來，要知道棲霞山根本就不產白鶴，有的隻是本地的灰鶴，先前兩隻傷鶴的來曆都已經夠離奇的了，這後兩隻白鶴又是從何而來的呢？難道自己又中了奸人的詭計不成？

　　莊靈毓越想，越覺得這裏麵有問題，他拿起木拐，直奔十幾裏外的落楓嶺而去。等他到了閻老四的大宅子外，就見宅門口竟停放著十幾輛馬車，府門外人來人往，看樣子府裏好像有什麽事情的樣子。

　　四：一怒成詩

　　莊靈毓等了一會，見府門外停下了一輛馬車，車上下來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富商，莊靈毓用袍袖擋臉，隨著富商的身後，胡亂地混進了閻府的府門。

　　閻老四正領著20多個人圍坐在客廳裏，大聲品評一幅掛在牆上的墨字呢！

　　莊靈毓年逾花甲，可是眼睛卻一點沒花，透過大敞的廳門，他瞧見牆上掛的那副字竟是一首五言詩，隻見上麵寫道--梅雪臨風舞，日昳山雨急。佳鳥失靈秀，林鶴於棲歸！

　　這首五言詩中透漏著一股草莽的野趣，墨字的間構又如白鶴閑庭，典雅高貴，這些字明明就是他的手筆啊！

　　那個臨風舞就站在字幅前，他正侃侃而談以鶴騙字的經過呢！莊靈毓那七八張失鶴貼，和昨天他贈給臨風舞的那八個字，確實能拚湊成這樣一首五言詩--林是兩個棲的偏旁。那個昳字，就是贈下的日，加了一個失鶴的失字。而佳鳥，就是把鶴字給拆開了！……

　　為了拚湊這首五言詩，卑鄙的閻老四還真是下了一番苦心思啊！莊靈毓忽然想明白了，那四隻白鶴，一定是閻老四和臨風舞給他設下的套啊！

　　莊靈毓氣得拎起拐杖，一頭就衝進了客廳，閻老四也沒想到莊靈毓竟能混到了府內啊！他兩臂一伸，擋在那幅墨字麵前，臨風舞就是鶴奴趙有手，他一見莊老頭打上門來，猛地一把，將莊靈毓攔腰抱住了。

　　莊靈毓氣得嗷嗷直叫，今天不管怎麽說，他都要毀掉這幅拚湊而成的五言詩啊！閻老本冷笑道：“莊先生，你好沒道理，這副五言詩可是我用四隻白鶴換來的啊，把官司打到京城，我也不怕！”

　　閻老四請來的客人們都在一旁幫腔，他們都紛紛指責莊靈毓的不是。莊靈毓想著自家庭院裏的四隻白鶴，他後悔得也是直跺腳，以鶴易字，閻老四竟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啊！

　　莊靈毓強壓怒氣，笑道：“閻莊主，莊某今日登門，倒不是追究你以鶴騙字的詭計，本人是不滿你這卑鄙的拆字拚湊手段，要知道一個書法家，最忌諱的就是有人毀壞自己的作品，進行隨意的拆解組字啊！……”

　　莊靈毓的意思是要給閻老四重新寫一幅字，然後毀掉這幅拚湊而成的五言詩！閻老四聽完，眨巴著眼睛，不相信地說道：“您不會騙我吧？”

　　莊靈毓將手杖在地上狠狠一頓，怒道：“君子存德，唯信不立……鋪紙拿筆來！”莊靈毓挽了挽衣袖，接過仆人遞過的毛筆，縱橫恣肆的墨字被他一口氣寫完--問何吾道，詩成四言；千福所至，天歸名算--這十六個大字重若雷鬥，擲地有聲，可比那些拚湊的墨字珍貴得多了！

　　莊靈毓寫完投筆，他接過那副拚湊的五言詩，兩手用力“擦擦擦”幾聲，便把它撕毀了，望著滿地的紙片，莊靈毓長笑一聲，拄著木拐昂然出府去了！

　　五：剪詩滅貪

　　閻老四用鶴定計，終於賺來了莊靈毓的親筆題字，聽著滿屋子的喝彩聲，閻老四轉了轉眼珠說道：“莊靈毓這點小伎倆，還想騙過閻某人？”

　　那十六個字如果從頭看，根本就瞧不出什麽毛病來，可是將第一、第二和第四句倒著念一下，就成了--盜我鶴帖，閻四成屍，千夫所指，算命歸天！

　　鶴奴趙有手恨恨地說道：“真沒想到莊靈毓竟這樣狡猾啊，老爺用不用我追上他，將其暴打一頓，給您出氣？”

　　閻老四搖了搖頭，他在桌子底下一掏，竟摸出一把裁縫剪布用的大剪子來，他先把那十六個字仔細端詳了一下，然後抄起剪子“喀喀喀”的幾下子，十六個字就分家了。閻老四先丟掉8個沒用的字，然後用剩下的八個字拚出了兩句話，分別是--“吾道千福”和“詩成名歸”。

　　這八個字可以刻成兩塊大匾啊。閻老四總算完成了外甥馮不敵交給自己的任務了！

　　馮不敵望著舅舅送來的兩塊匾，一雙豆豆眼，笑成了兩道細縫，他仔細地瞧著這兩塊大匾，忽然臉色一變，他氣得抬手便把麵前的桌子掀翻在地。

　　閻老四也愣住了，難道大匾上的字犯忌諱嗎？馮不敵眼睛裏凶光閃閃，他咬牙道：吾道千福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他就是說我是武道渡口的一個纖夫。而詩成名歸那就更氣人了--馮不敵拉纖的時候渾身都被汗濕，這是罵他好像一個剛出水的烏龜啊！

　　被閻老四剪掉的字分別是問何、四言、所至和天算啊。這八個字根本就組成不了什麽吉慶的詞語，看來那十六個字，隻能拚湊成“武道渡口一纖夫，揮汗如雨似烏龜”那兩句話。莊靈毓算無遺策，真的是太厲害了！

　　雖然出身低微並不可恥，可是這個馮不敵投降元朝後，竟殘殺和自己一起拉纖的窮苦兄弟，他如此卑鄙，就是最叫人最不齒的地方啊！

　　這兩塊大匾被暴跳如雷的馮不敵砸成粉碎，等他派兵到棲霞山擒拿莊靈毓的時候。莊靈毓早就逃得沒有影子了。

　　馮不敵怒氣難平，命令手下一頓鞭子，把閻老四趕出了黑水關。他越想越氣，最後一股逆血，衝爆了腦袋裏的血管，他一下子就中風昏迷了。馮不敵中風後，言語不清，半身癱瘓。他是再也不能當黑水關的總兵了。元朝的皇帝降旨，賜銀萬兩，準馮不敵回家養病，可是馮不敵走到半路，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殺死了。

　　閻老四回到家裏，連傷再氣，一個月後，也是一命嗚呼了。莊靈毓最後不知所蹤，有人說他雲遊天下，有人說他跨鶴成仙了。棲霞山仍舊是花開花落，不知道什麽緣故，山中的白鶴卻忽然多了起來，在那清越的鶴鳴聲中，棲霞山的老百姓至今還在講訴著那段關於失鶴帖的神奇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