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周倉

第四十五章 全駱宴

　　一：父子反目

　　張掖市位於甘肅省西北部，古稱甘州，該市市名的由來，卻得益漢武帝，漢武帝劉徹於元鼎六年（前121年）取“張國臂掖，以通西域”之意。便在此地設立了張掖郡。

　　該市不僅曆史悠久，景點眾多，還是一座對外開放的旅遊城市，隨著該市旅遊開放的腳步越走越快，盡顯本地旅遊特色的各種酒樓，便一座座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

　　張掖市的城東的木塔街上，住著一個名叫趙拐子的大肉販子。趙拐子今年50多歲，30多年前，他西出嘉峪關去販駱駝，不巧路遇黃毛風，趙拐子被颶風從駱駝的身上吹落地下，摔斷了一條腿，他以後走路一瘸一跛，這才被人稱為了趙拐子。趙拐子的老婆名叫牛春花，牛春花是香香駝肉包子鋪的老板。兩個人的兒子名叫趙帥。

　　趙拐子現在是張掖市駝肉的最大供應商，而牛春花也不簡單，她經營的香香駝肉包子鋪，雖然店麵不大，可是因為包子奇香，基本上是供不應求。

　　趙帥在西南大學的飲食專業讀完了碩士後，他就回到了張掖市。趙拐子和牛春花看著出落得一表人才的兒子，他們的嘴樂得都快合不攏了。

　　趙拐子本想著兒子能幫自己一把，可是這個趙帥卻心高氣傲，他嫌自己爹的屠戶事業不上檔次，並沒有一絲一毫子承父業的念頭。

　　趙拐子正要罵兒子一頓，牛春花卻在一旁說道：“你既然不願意幹你爹這行，那就到媽的包子鋪幫忙吧！”

　　趙帥沒等牛春花講完，他的腦袋就晃成了貨郎鼓，說道：“要我在包子鋪裏賣包子，那豈不是大材小用了？”

　　趙拐子氣呼呼地道：“販駱駝你嫌髒，賣包子委屈你，那你究竟想幹啥？”

　　趙帥說道：“我想在張掖開一家最大的酒店！”

　　牛春花聽兒子講完自己的理想，她搖了搖頭說道：“你這個想法不錯，可是卻有些不合實際！”

　　本市的旅遊是季節性旅遊，每6月到10月的旅遊旺季，遊客便洶湧而至，酒店飯店人滿為患，可是剩下的大部分時間，基本是賠本經營。賺5個月的錢，賠7個月的本，恐怕神仙也受不了。

　　趙帥連說自己父母目光短淺，看來他開酒店的想法是雷打不動了。

　　趙拐子一見說不通兒子，他氣得一拍桌子，吼道：“老子是一分錢沒有，你個死小子想開酒店，自己張羅去！”

　　趙帥被自己的老媽迎頭澆了一盆冷水，再被父親一頓臭罵，他的臉都被氣綠了。趙帥摔門衝出了自己的家，沿著古塔街正漫無目的地亂走呢，忽覺身後有人輕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二：敦煌學藝

　　趙帥回頭一看，拍自己肩膀的正是熱古幫。熱古幫是他母親包子鋪裏的大廚，趙帥小的時候，帶他玩得最多的人，就是熱古幫。

　　趙帥剛叫了一聲--熱古幫叔叔，那委屈的眼淚就“唰”地一聲，流淌了下來。熱古幫遞過一塊濕巾，趙帥先擦去了眼淚，熱古幫便拉著他走進了路邊的一家小酒館，隨後說道：“大侄子，今天咱們爺倆喝幾盅！”

　　其實熱古幫也對牛春花經營包子鋪、極為保守的方針不滿了，他今天看著趙帥滿臉委屈，跑出了自己的家門，便覺得一定是趙拐子硬逼著趙帥，讓他接受自己30年前陳腐的經商觀念。他也替趙帥難過，便一路追了出來。

　　趙帥真的沒想到，熱古幫竟是他的知音，兩個人越嘮越近乎，最後，趙帥和盤托出了自己想成功經營一家酒樓的理想。可是趙帥講到最後，他卻為難地說道：“想要擁有一家酒樓，必須要有一筆龐大的資金才成，沒有錢，一切都是空談呀！”

　　熱古幫聽趙帥講完，他點了點頭，說道：“大侄子，你不是想盤下一家酒樓嗎，這個忙，我肯定能幫你！”

　　熱古幫拜師學習廚藝的時候，他有一個師兄，還有一個師弟。熱古幫的師弟就在本市的敦煌明珠大酒店當大廚呢。敦煌明珠大酒店由於經營不善，該酒店的劉老板想用一千萬元的低價把酒店兌出去，如果趙帥有這個意思，他就可以牽線搭橋。

　　別說一千萬，就是一百萬趙帥也拿不出來。熱古幫聽趙帥講完目前的困難，他嘿嘿一笑道：“如果沒錢盤下酒店，我倒還有一招，那就是以租代買，每月給他們一定的租金和利潤！”

　　經過熱古幫的牽線搭橋，趙帥和劉老板的談判進行得非常順利，隨後，兩個人便簽署了一個租買合同--每個月的月末，趙帥必須交給劉老板30萬元的租金和利潤，四年後，這座敦煌明珠大酒店就是趙帥的了。

　　趙帥簽完合同，他拉著熱古幫的手，連說感謝。熱古幫卻擔心地道：“大侄子，你有沒有想過，這座裝修得富麗堂皇的大酒店，為什麽經營不下去了呢？”

　　趙帥連說了幾個原因--什麽菜價過高，管理混亂，可是這些原因都被熱古幫給否定了，最後熱古幫壓低了聲音說道：“隻有一個原因，敦煌明珠大酒店沒有一個能叫得響的招牌菜！”

　　熱古幫的一席話，講得趙帥也是連連點頭，說道：“熱古幫叔叔，你說我們的酒店應該上什麽招牌菜呢？”

　　熱古幫抬眼望著敦煌的方向說道：“我們應該上全駝宴呀！”

　　熱古幫的師兄老貢布是他們同門三人之中，烹飪手段最高的一位，他蒸製的全駝宴，享譽整個大敦煌一帶。如果趙帥能把老貢布蒸製全駝宴的手藝學來，那麽不出幾年，敦煌明珠大酒店一定會是引領本市餐飲業風潮的龍頭。

　　趙帥覺得熱古幫講得再理，他回家後，給父母留了個紙條，然後手機一關，便和熱古幫坐上火車，直奔敦煌市而去。

　　老貢布在敦煌市開了一家全駝席菜館，由於現在正是旅遊淡季，所以上座率隻有五成。

　　老貢布的兩個人兒子紮仁和頓珠一見熱古幫來到，他們急忙迎了出來。熱古幫一問老貢布的情況，紮仁說道：“我父親不在家，他三天前去九泉衛星發射中心了！”

　　九泉衛星發射中心最近有一顆重點衛星發射成功，老貢布被請去製作全駝宴去了。

　　老貢布的手機關機，也不知道他啥時候回來，熱古幫對趙帥歉意地一笑道：“看樣子，我們隻有等了！”

　　別看老貢布不再，可是他的兩個兒子也是蒸製全駝宴的好手，熱古幫和自己的兩個師侄一說此行的目的。紮仁靦腆地笑道：“既然是師叔帶來的朋友，那就不算外人，我就把最拿手的紅扒駝蹄教給趙帥吧！”

　　三：駝身三味

　　一峰駱駝，重達一兩千斤，其肉略嫌粗糙，論肉質和味道，並沒有牛肉和羊肉好吃。可是駱駝身上卻有三個地方被稱為絕世美味，這頭兩個地方便是--駝蹄和駝峰。

　　杜甫在《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的詩裏曾經寫道--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

　　駱駝產於沙漠，被稱為沙漠之舟，它在炙熱鬆軟的沙漠上行走，靠的便是四蹄的幫助。因為駝蹄是駝體中最活躍的組織，故其肉質異常細膩富有彈性，似筋而更加柔軟。

　　一個駝蹄重達三四斤，大如蒲團，可是用來製菜的部分，卻是駱駝的蹄心肉。這塊蹄心肉重約50克，隻有雞蛋大小，可謂精華難得。

　　紮仁為人實在，並不隱瞞，他把晶瑩的駝蹄收拾好後，便把製作紅扒駝蹄需要的口蘑、雞蛋等等的輔料一一向趙帥做了介紹，趙帥在學校念書的時候，便已經獲得了國家承認的二級廚師證。紮仁烹製紅扒的駝蹄的過程，已經被趙帥牢牢地記住了。

　　一盤油色鮮紅，香氣撲鼻的紅扒駝蹄被端到了桌子上，趙帥拿起筷子一嚐，不由得連豎大拇指，這駝蹄似筋非筋，軟爛棉糯，味道鮮美，看來這敦煌名菜，果真名不虛傳。

　　紮仁聽著熱古幫和趙帥的誇獎聲，他臉色一紅，說道：“我弟弟頓珠的五柳駝峰可比我這道菜好吃多了！”

　　駱駝分單峰駱駝和雙峰駱駝。它脊背上的駝峰，便是它儲存營養的地方。若論滋味，比之駝蹄猶勝一籌。

　　駝峰是與熊掌齊名的八珍滋補佳肴之一，它的雙峰又有雄峰和雌峰之分，其中雄峰透明發亮；而雌峰肉色發白。而入菜的駝峰，取的便是這雌雄駝峰裏麵的膠質脂肪。

　　五絲駝峰中的五絲是火腿絲、玉蘭絲、香菇絲、韭黃和雞胸脯肉絲，頓珠將這五種輔料放到炒鍋裏，經過他的妙手蒸製，一盤賞心悅目，雪白如霜的駝峰肉就上桌了，駝峰別看是膠質脂肪，可是經頓珠的處理，卻一點也不油膩，嚼口有點像海螺片，但是比起海螺片卻更有甘、香、爽、滑的味道，實在是難得一嚐的美味。

　　趙帥將這兩道菜學會的時候，菜館窗外的天，便漸漸黑了下來。趙帥當晚和熱古幫住在一個屋子裏，熱古幫告訴趙帥，其實全駝宴的美味就集中在第三道菜裏，隻要趙帥掌握了第三道菜的製作訣竅，那麽張掖市餐飲業的牛耳，便被他牢牢地控製在手裏了！

　　但是第三道菜是什麽，熱古幫卻保密不說，趙帥擔心地問道：“熱古幫叔叔，貢布老師肯把自己的拿手絕活傳給我嗎？”

　　熱古幫一揮巴掌說道：“他要敢不傳你手藝，看我不拆了他的酒樓！”當年老貢布隻是一個窮廚子，熱古幫為了自己的師兄，他可是把自家的房子都抵押給了銀行。老貢布這建成了這座全駝宴的菜館，熱古幫絕對功不可沒！

　　第二天中午，老貢布被酒泉衛星發射中心的工作人員開車給送了回來。滿臉春風的老貢布一眼看到自己的師弟，他大叫一聲，便把熱古幫摟到了自己的懷中。

　　兩個師兄弟親熱的話兒說完，熱古幫一提自己的要求，老貢布爽快地說道：“第三道駝菜我兒子都沒有資格學，但是師弟一句話，我傳給趙帥了！”

　　趙帥在一旁連聲感謝，老貢布講完話，他的兩條眉毛卻皺到一起，說道：“不過，製造第三道駝菜，必須要有一峰成年的公駱駝呀！”

　　一峰成年的公駱駝市場價一萬元左右，真要用一峰駱駝，製作一道菜，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吃得起！

　　四：大徹大悟

　　趙帥有一張工商卡，在這張卡裏，倒有三萬多塊錢，為了學得這第三種駝菜的做法，他狠了狠心，先去銀行把錢提了出來，然後到牲畜市場，賣來了一頭健壯的公駱駝。

　　全駝菜館的廚子們一起動手，兩個小時後，這峰重達兩千斤的駱駝便被肢解成一塊塊的精肉了。老貢布看到整隻駱駝被肢解完畢，他一擺手，偌大的菜館後院裏，隻剩下了他和趙帥兩個人了。

　　趙帥原以為老貢布會選駱駝身體的某一部分當做菜的原料，哪曾想老貢布卻抄起了廚房中的一把大斧子，然後“哢哢哢哢”四下子，便將駱駝的四條腿骨從中間砍斷了！

　　趙帥在老貢布的指點下，用白鋼的小勺子，從駱駝的腿骨中間，取出了潔白如銀，形如瓊脂般的駱駝骨髓。老貢布先把骨髓用料酒去腥，然後加入了香菇、尖椒、薑片、蔥節、郫縣豆瓣和老抽等名目繁多的原料，接著再經過了小半天的文火熬製，一碗能鮮掉人眉毛的駱駝骨髓湯就被熬製成功了！

　　趙帥隻嚐了一口，便被這碗湯洶湧的鮮香給驚呆了。

　　老貢布看著發愣的趙帥，他得意地笑道：“小夥子，老貢布的手段還可以吧？”

　　趙帥對著老貢布豎起了兩根大拇指，可是他誇講完老貢布製菜的手段，又呃呃地說道：“一碗湯，一萬元的本錢，這碗湯得買多少錢？又會不會有人買呢？”

　　老貢布嗬嗬笑道：“一萬元喝一碗湯，估計沒人幾個會掏腰包！”老貢布講完話，端起了這碗湯，走進了廚房，他把這碗鮮湯“嘩”地一聲，倒進了一個大大的木桶中。

　　老貢布的木桶中盛有100多斤清水，這碗駝髓的原湯被桶裏的水稀釋後，這桶水隨即便被勾兌到了一個盛有幾百斤肉餡的木盆中。

　　全駝席菜館的廚子們一起動手，兩個小時後，兩千多個加入了駝髓湯的肉包子便熱騰騰地出籠了。這些肉包子沒用一個小時，便被販賣一空，沒有買到包子的顧客皆是一臉的失望！

　　熱古幫用碟子托著一個剛出鍋的包子走了過來，趙帥用口一嚐這個熱氣騰騰的駝肉包子，他身體搖晃，“咕咚”一聲，便癱坐到了旁邊的木凳上。

　　老貢布的包子，味道確實鮮香，可是他包的包子，根本沒有他母親牛春花的包子好吃呢！牛春花包子店的包子好吃，張掖市至少有十多家包子鋪也在跟風模仿，可是他們卻無法做出那鮮香的美味。

　　直到這時，趙帥才明白，自家做包子的秘籍也是一碗--駱駝骨髓鮮湯！

　　趙拐子每天都會殺駝賣肉，那剩下的駱駝骨頭，便成了牛春花熬製骨髓湯的原料。趙帥自覺得自己碩士畢業，眼光長遠，可是他直到這時候才懂得，他那點小聰明，在父親母親的大智慧麵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牛春花的包子鋪之所以難以擴大，就是受到駝骨數量的限製，沒有大量的駱駝骨，就難於熬出夠用的骨髓原湯，沒有原湯，自然就沒有味道絕佳的包子。

　　駝蹄，駝峰那可都是價值不菲的東西，凡是以這些高檔食材為經營方向的本地酒店，哪一家都難以堅持幾年，可是牛春花的包子鋪卻認準了一個理兒，那就是30多年，一直經營平民食品……這裏麵的經營奧秘，真的需要趙帥好好地領悟呀！

　　熱古幫一見趙帥終於開竅了，他拍著趙帥的肩膀，笑道：“你知道敦煌明珠大酒店的後台老板是誰嗎？”

　　趙帥說道：“難道是我爹？”

　　“那座酒店，就是你爹娘為你畢業準備的！”熱古幫感慨地說道：“如果你真的能悟出你爹娘30多年，為何不改經營平民食品的初衷，那就不枉我奉你爹娘之命，帶著你，到敦煌市轉了一大圈的辛苦嘍！”

　　熱古幫看著趙帥似懂非懂地點頭，他也欣慰地笑了！

　　（原發上海故事2012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