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周倉

第四十章 飄香的苦米酒

　　枯水山是沂蒙山的餘脈，這裏種出的高粱都是苦的，被當地人叫做苦米。

　　張老石家住枯水山下的枯水鋪，有祖傳釀造苦米酒的手藝。苦米酒喝在口裏先澀後苦，最後的回味確是醇香異常。自從國外發現苦味的食品有預防癌症的功能後。這種苦米酒更是身價百倍了。

　　可是張老石的小酒作坊產量有限，每年出酒的日子也就是盛夏的3個月，所以他釀的苦米酒根本就是供不應求。

　　張老石有個兒子名叫張岩，因為臉長，被人送了個外號叫張大下巴。張大下巴被他爹供著念完了大學，回到苦水市後，在德國一家外貿公司打了10多年的工，現在他是這家貿易公司的業務經理。公司的老總首先發現了苦米酒蘊藏的巨大商機，和德國黑林諾釀酒公司一起，投巨資在苦水市建了一家巨大的苦米酒廠。張大下巴再也做不住了，他回到枯水鋪，和他爹商量，要包銷自家廠子銷釀造的苦米酒，張老石聽完，眼睛一瞪，罵道：“你小子是不是要打漲價的鬼主意啊？”

　　張大下巴剛點了點頭，張老石抬起腿來“咣”的一腳，正踢在兒子的P股上，嘴裏罵道：“滾！……”

　　捧著金飯碗要飯，張大下巴也不知道他爹是怎麽想的，他氣呼呼地回到苦水市，馬上朝銀行貸了一筆款，竟搶在黑林諾釀酒公司前麵，首先在苦水市建了一家小酒廠。

　　張大下巴為了保證小酒廠順利投產，他通過同學的關係，從省城請來了美女釀酒師韓小玉，韓小玉可是省城燒鍋王韓三斤的寶貝閨女啊。在兩個人的精心調配下，第一罐苦米酒終於釀成了。張大下巴眯起眼睛一嚐，隻苦得他直吐舌頭。

　　張大下巴自小就跟在父親身後幫忙，對釀造苦米酒的工序閉著眼睛重複都不會錯，酒苦的原因究竟是出在哪裏呢？張大下巴忽然一拍腦袋叫道：“我知道了，我爹的倉庫裏有一個盛米的大鐵槽子，每到釀酒前，他都會把苦米倒進鐵槽子裏，然後用木棍子把鐵槽子砸得”咚咚“響啊！”

　　是不是經過震動，苦米的米質發生了改變呢？韓小玉也叫他給說糊塗了，張大下巴說幹就幹，雇人焊了一隻大鐵槽子後，然後倒進了1000多斤苦米，命廠子裏的工人掄園了膀子，敲了半天的鐵槽子，然後將經過震動的苦米粉碎釀酒，可是這次釀出的苦米酒還是又苦又澀，很顯然，這敲槽震米的法子根本就是不對頭啊。

　　一定要把張老石釀酒的秘方弄過來。第二天，張大下巴開著自己的2手桑塔納，拉著小玉姑娘，兩個人直奔枯水鋪。

　　張大下巴的意思是要小玉冒充他的女朋友，多灌老爺子幾杯酒，張老石一高興，沒準就把絕招就告訴他了。小玉臉色一紅，嗔道：“叫我當你的女朋友，想得美！”

　　張大下巴領著韓小玉來到了枯水鋪，自家的院子裏，一股水蒸氣騰騰升起，看來兩個人來的正是時候，張老石正一個人蒸曲釀酒呢。

　　張大下巴敲開院子門，圍著皮圍裙的張老石一見透著水靈的韓小玉，眼睛立刻一亮，要知道張老石可就張大下巴一個兒子啊，這小子都快40了，可是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一點也不著急。如果兒子討不到老婆，那將直接影響他抱孫子的計劃啊。

　　韓小玉非常會來事，把張老石哄得都快找不到北了。可是韓小玉一看張老石的釀酒過程，也不由得暗自皺眉，他加曲蒸糟，燒酒製酒，全是老一套的技術啊，看來釀造苦米酒的秘密根本就不在製酒這塊。

　　到了中午，小玉就用這新釀的苦米酒一個勁地敬張老石。張大下巴一見張老實喝得差不多了，就拐彎抹角地問釀造苦米酒的秘方，可張老石就是不說，最後被問得急了，他指著兒子的鼻子叫道：“我知道你小子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就是有秘方，我也不會告訴你，你小子就死了這份心吧！……”張老石講完，腦袋“咕咚”一聲，撞在桌子上，呼呼地睡著了。

　　張大下巴沒有辦法，隻好開車和小玉回到了苦水市。韓小玉不愧是釀酒大師的閨女，1000多斤苦成了黃蓮湯似的苦米酒，被她用買來的散白酒勾兌衝淡，雖然這勾兌的苦米酒沒有張老石釀的好喝，可是總算能賣出去。可是好光景還沒等過去兩個月，黑林諾釀酒公司的苦米酒上市了。

　　這用德國技術釀造的苦米酒一上市，他們勾兌出的苦米酒立刻就沒人買了，德國技術生產的苦米酒，雖然沒有張老石釀造的味道醇厚，可是卻比韓小玉勾兌的苦米酒要好喝得多啊。

　　小玉姑娘一急，眼淚差點掉下來了，她拿起手機，急忙給遠在省城的父親打了個求救電話，燒鍋王韓三斤接到電話後，叫司機開著奧迪車，在太陽落山的時候，就趕來到了苦水市。

　　韓三斤白須鶴發，不是臉上長了一個大大的酒糟鼻子，倒像極了一個教書的老先生。張大下巴見過韓三斤後，老爺子一擺手，非說要先見見釀酒奇人張老石不可，三個人一起坐上張大下巴的桑塔納車，一個小時後，就來到了枯水鋪。

　　張老石正坐在家門口的碾盤上吸煙呢，一見韓三斤，他“嗖”地跳了起來，指著韓三斤的酒糟鼻子驚喜地叫道：“師弟，你是大鼻涕？”

　　韓三斤盯著張老實太陽穴上的一個狗咬的大疤瘌，他也認出了當年和自己一起學釀酒手藝的大師兄--狗剩子。

　　誰會想到狗剩子就是張老石，而韓三斤就是大鼻涕呢？師兄弟二人抱頭痛哭，哭罷多時，又嗬嗬大笑，張大下巴急忙打電話到酒店訂了一桌酒席，可是韓三斤非得叫酒店把酒席送到枯水鋪來不可。韓三斤望著發愣的張老石說道：“上酒店幹什麽，我就要在家裏把你灌醉，然後叫你酒後吐真言，說出釀造苦米酒的秘密來！”

　　張老石歎了口氣說道：“苦米酒？怎麽說呢，一年隻能生產3個月，就是我說出製酒的秘密--！”張老石瞪了一眼隻想發財的兒子，說道：“他也學不了！”

　　張大下巴一臉的苦相。等酒宴擺上，韓三斤和張老石倒喝了一個痛快，張大下巴借著敬酒的機會，拐彎抹角地詢問秘方，張老石被問得發煩，他指著門口堆放的十幾袋子已經磨好苦米麵，說道：“把這些原料拉回去，你就用它釀酒吧！”

　　一斤酒下肚，張老石就喝醉了。張大下巴把張老石腰上的鑰匙偷著取下來，領著韓三斤父女二人打開倉庫的房門，倉庫裏空空蕩蕩，地中間，放著一隻巨大的盛糧用的鐵槽子，韓三斤聽女兒講過張老石在釀酒前，都要敲鐵槽子震米的事，他也覺得奇怪啊，順手摸起旁邊的木棍，對著鐵槽子“咚咚咚”地敲了幾下，震得小玉在一旁直捂耳朵！

　　韓三斤轉悠了半天，也沒有查處端倪來。第二天一早，他隻得像醒過來的師兄告辭。張大下巴已經叫來了酒廠裏麵的汽車，將那十幾袋子苦米麵拉回了酒廠。韓三斤打開口袋嘴，用舌頭嚐了嚐張老石送給兒子苦米麵，然後和張大下巴廠子裏，用來釀酒的苦米麵對比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了，我師兄一定是用一種特殊的辦法，把這苦米的苦味道減弱了！”

　　張大下巴和小玉一嚐，果然如此，張老石的苦米一定是經過處理的，真的苦味大減，可是張老石是用什麽法子處理苦米的呢，別說張大下巴和小玉，就是釀酒的大行家韓三斤也是想不明白！

　　韓三斤叫張大下巴去用這減苦的原料去燒酒，韓小玉把電腦打開，韓三斤給在威海海關的侄子打了個電話。沒過一會，一年前，德國黑林諾釀酒公司進口設備的報關單就傳到了韓小玉的郵箱中，看著德國人運來的幾十種大型設備，韓三斤忽然一拍腦袋，說道：“我知道了，他們釀的苦米酒比你們的質量要好，所有的秘密都在這台密集孔徑的多功能鑽機上！”

　　苦米的結構和雞蛋也差不許多--外皮，米質層和最裏麵的米芯。那密集孔徑的多功能鑽機就是用來取出苦米米粒裏麵最苦的米芯的。這台鑽機進口價格是一千萬美元，聽到接近一個億人民幣的天價，韓小玉也是隻吐舌頭。

　　這一次釀出的苦米酒果然苦中有香，回味悠長。張大下巴一聽德國酒廠的秘密，當時就傻了，別說叫他進口一台價值一千萬美元的鑽機，就是100萬他也買不起啊，張老石是用什麽辦法取出米芯的呢？不可能是用手工一個個的把米芯從米粒中摳出來的吧？

　　張老石一定有取出米芯的方法，如果把張大下巴能把這方法偷學到手，那麽他的酒廠可就有救了。

　　張大下巴眼珠一轉，給枯水鋪的二狗子打了個電話，如果張老石什麽時候用木棍敲那鐵槽子，就叫他立刻通知自己。

　　這天晚上9點多鍾，張大下巴突然接到二狗子的電話，他急忙和韓小玉打了聲招呼，然後開著2手的桑塔納，連夜回到了枯水鋪。

　　張大下巴遠遠地把車停在了村子外的老槐樹下，通風報信的二狗子從樹後閃身出來，接過張大下巴塞過來的200塊錢，樂顛顛地回家去了。張大下巴摸黑走到自家的院外，就聽漆黑的倉庫裏，傳來“咣咣”的砸鐵槽子的聲音，張大下巴跳進院牆，翹著腳尖，悄悄地來到了在裏麵亮著燈的倉庫前。

　　倉庫的木門在裏麵被閂住了，張大下巴找過一把舊鐮刀，輕輕地撥開門閂，然後猛地抬手一掌，把倉庫的木門推開了，隻見倉庫裏的張老石手裏拿著木棍，正敲鐵槽子呢，看著闖進來的兒子，一聲是汗的張老石也驚得愣住了。

　　那個巨大的鐵槽子裏盛滿了苦米，鐵槽子被猛敲後，會產生巨大的震動，鑽進苦米裏吃米的米蟲子竟被震出來了。原來張老石頭是利用米蟲子磕米的特性，把苦米的米芯去掉的啊，這些個米蟲子不像機械，它們最喜歡吃的就是苦苦的米芯，用它們取米芯，自然要比電腦控製的微型鑽機要取得幹淨的多，這就是張老石釀造苦米酒的最大秘密啊。

　　張老石一見兒子硬闖了進來，氣得他左右開弓“啪啪”地給了他兩個大嘴巴，然後拎著張大下巴的耳朵，把他拉到牆角，牆角放了一張桌子，靠牆的桌子上放著張大下巴老娘的遺像。在遺像的前麵，還供著一碗苦米飯。

　　張大下巴的P股被張老石踢了一腳，他“撲通”一聲，跪在了老娘的遺像前。張老石的老婆去世的早，30多年前的沂蒙老區窮啊，張大下巴的娘為了叫兒子吃飽，她就省下自己的口糧給兒子吃，這一來二去，身體就垮了，臨死前，鄰居送給張老石一碗苦米，張老石用它做了一碗幹飯，可是他老婆指著被餓成皮包骨的張大下巴，搖搖腦袋，就腦袋一歪，咽氣了。

　　那碗飯被張大下巴吃了多半碗，剩下的半碗被張老石倒進了老婆的棺材裏，為了不叫張大下巴餓死，他就開始偷偷的釀製苦米酒，然後挑到苦水市去賣--張大下巴是吃飽飯了，可張老石卻成了當時投機倒把的黑典型了。

　　張老石指著張大下巴的鼻子罵道：“這些話，我憋在肚子裏很多年了，不是你小子財迷心竅，我到死也不會說，沒有這些年默默支持小酒廠的老主顧們，你爹我一個老農民，怎麽能養活你，又怎麽可能把你供到大學畢業啊！……”

　　張大下巴總想弄到苦米酒的秘方，然後抬高價格，去賺大錢。如果任由兒子胡來，他又怎麽對得起當年偷偷買他酒喝的老主顧們啊！

　　一番話，隻講得張大下巴淚流滿麵。還沒等他說話，就聽外麵一陣車響，韓三斤父女兩個人急衝衝地趕過來了。韓三斤看著爬得滿地的米蟲子，不由得恍然大悟。韓小玉急忙拿起笤帚，替張老石將地上的米蟲子輕輕地掃到了一隻大大的木匣中。

　　張老石對韓三斤感慨地說道：“米蟲子啃米芯，這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麽秘密，我之所以不敢把這個法子告訴張岩，就是怕他釀出苦米酒後，胡亂提價，對不起我私自釀酒的那些年，偷偷支持我的老顧客們啊！”

　　韓三斤點了點頭，其實製作苦米酒的手藝很簡單，最難的就是如何取出苦米的米芯，能把苦米的米芯取出來，算是初步掌握了釀造苦米酒的技術，可是真正能釀造出“合格”的苦米酒，卻首先要把人肚子裏那顆“私心”取出來才成啊！

　　張大下巴跪在老娘的遺像前發誓--如果釀出好酒，絕不提價。張老石點了點頭，說道：沂蒙的兒女，說話算話，去掉私心，好好釀酒，爹以後死了，也會瞑目的！

　　半個月後，張岩自己釀的第一罐苦米酒終於成功了，雖然產量不高，賣的也便宜，可是這種苦米酒卻帶著一種勾魂攝魄的醇香，能一直醉到人們的心裏去啊！

　　（原發2011年山海經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