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周倉

第三十一章 葫蘆王

　　葫蘆王今年58歲，他不僅圓圓實實長得像個葫蘆，他的名字就叫王葫蘆。他的家就住在老通州龍背山下的葫蘆莊。葫蘆莊中的幾十個住戶，就靠種植葫蘆吃飯，而王葫蘆絕對是方圓300裏手藝最高的匏器匠。

　　王葫蘆這天早上還沒起床，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就響了，打電話的是北京城裏的古老六。王葫蘆製作的鳴蟲葫蘆都是古老六幫他賣出去的，古老六剛在電話裏打了一聲招呼，王葫蘆就劈頭蓋腦地說道：“古老六，你是不是又找我幫你修鳴蟲葫蘆？”

　　在匏器界有寧做十個新葫蘆，不修一個舊葫蘆的說法。要知道葫蘆畢竟不比金屬和木石結實，往往年代一久，葫蘆的材質就會糟鬆變脆，蟈蟈、蛐蛐等鳴蟲在葫蘆中發出叫聲，就會嘶啞變悶，這就是很多傳世的鳴蟲罐子必須淘汰的原因。可因為這些傳世的鳴蟲葫蘆罐子價格不菲，很多人舍不得丟棄，他們就會請匏器的高手重新修複，所以古老六就打上了王葫蘆的主意。要知道王葫蘆在京城的匏器界那可是數一數二的高手。

　　古老六一見王葫蘆發火，他在電話裏急忙說道：“不是，這次找您絕對不是修複鳴蟲葫蘆罐！”古老六的朋友在廣州的一個拍賣會上，拍得了一套八公山人的雕刻匏器的刀具，古老六是問王葫蘆留不留。

　　八公山人那可是前清製作匏器的大家，乾隆皇帝傳世的彌勒鳴蟲葫蘆罐，就是出自他的手筆。王葫蘆一聽還有這樣的好事，不由得大喜過望，他坐出租，上地鐵，最後來到了木樨園古老六的家。

　　古老六頭戴禮帽，身穿緞子長袍，儼然一副地主老財的打扮，他將王葫蘆讓進客廳，然後一伸手，從桌子底下的柳條箱子中拿出了一個精致的紫檀木小盒子。

　　王葫蘆打開了盒子上麵的小銅鎖，裏麵果真是一套精美的匏器刀具。這套匏器刀具一共九件，裏麵有斜口刀、直口刀、圓口刀還有另外幾隻大小不一的刻刀。這些匏器刀全都是犀牛角的把手，刀身盡是銳利無比的倭鋼製造，可是在這八把刀的底下，還有一把特殊的工具，這把工具一頭是一個尖溜溜的錐子，另外一頭是一個鴿子蛋大小的鐵球。這個奇怪的工具是做啥用的呢？

　　古老六的這個朋友想把這套絕品刀具送給王葫蘆，附帶著隻有一個小小的條件，那就是求古老六幫他修複一個清朝時候留下的鳴蟲葫蘆。

　　王葫蘆的臉漲得通紅，他“嗖”的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可是他張了半天的嘴，這罵人的話也沒有說出來，畢竟這套刀具太吸引人，看來他隻有幫人家修複那隻前清的葫蘆罐了。

　　王葫蘆一手拿著那個需要修補的前清葫蘆罐，另一隻手拎著八公山人用過的柳條箱子回到了家中。那箱子裏除了幾件爛衣服，還有一個兩尺見方的匏器雕刻木墊盤。那隻木墊盤上麵刀痕縱橫，王葫蘆隨手將其放到了桌子上。

　　需要修複的鳴蟲葫蘆是一隻羅漢形的鳴蟲葫蘆罐。紫黑色的葫蘆表麵，也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把玩摩挲，才會出現這光可鏡鑒的效果。

　　修鳴蟲葫蘆一共分兩步，首先要將葫蘆芯中的銅膽換成新的。第二步就是清除葫蘆表麵的黴斑，然後抹上核桃油，再將葫蘆貼肉藏上七天--這招名叫過氣。

　　七天後，古老六領著潭子明，他們兩個人開著山貓越野車就來到了葫蘆村。

　　潭子明可是天龍娛樂城的總經理，就是他買來的八公山人的刀具，然後委托古老六幫他修複羅漢鳴蟲葫蘆罐的。古老六取過一隻蟈蟈放到了修好的罐子裏，他聽著罐子裏麵清脆的蟈蟈叫聲，古老六不由得連豎起大拇指。這王葫蘆的手藝真的不用說，這隻幾乎失去價值的羅漢罐子又獲得了新生。

　　潭子明謝過王葫蘆，剛要轉身告辭，沒想到王葫蘆把手一伸，說道：“慢！”

　　王葫蘆是想問潭子明為什麽要費那麽大的力氣，叫他修複這隻羅漢鳴蟲罐。潭子明笑道：“其實也沒什麽，他父親天龍娛樂公司的董事長潭開天特別喜歡匏器，修複這隻祖傳的羅漢鳴蟲罐子，就是想博得父親一笑罷了！”

　　潭子明回到京城，三天後，古老六給王葫蘆打來電話，他在電話裏說道：“老王啊，不好了，你修複的羅漢葫蘆，潭開天不滿意啊！”

　　潭子明修複羅漢葫蘆罐，可不是博取他父親一笑那麽簡單。在天龍公司年初的董事會上，董事們已經原則上同意了潭開天辭去董事長一職的請求。潭開天退休後，董事長的位置就空了出來。潭子明的弟弟潭子亮是天龍大酒店的總經理，他也是天龍公司董事長的競爭者。

　　王葫蘆為了一套刀具，竟落進了爭奪董事長之位的暗戰中。可是王葫蘆做匏匠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有顧客對自己修複的作品不滿意。

　　古老六第二天開車來到了葫蘆村，他把那個羅漢葫蘆罐又帶了回來。潭開天給王葫蘆寫了一封信，他在信上寫道：“塗在罐子外麵的核桃油並不是最好的山核桃油，雖然裝在葫蘆罐子裏的銅膽沒錯，可是一個星期的過氣時間也太少了！”

　　這個潭開天不僅是個行家，更是此中的高手啊！王葫蘆想了半天，也沒想起這個潭開天究竟是何方的神聖。

　　王葫蘆從櫃櫥裏取出了一個小葫蘆，這個葫蘆裏裝的就是龍背山山核桃提取的極品核桃油，他還沒等往羅漢葫蘆上塗抹，就聽房門一響，他兒子推門走了進來，原來他們家種的十幾畝地的葫蘆該收了，他兒子將放假的孩子給王葫蘆送了過來。

　　王葫蘆別看對自己的兒子不苟言笑，可是對自己的孫子王晶晶卻是喜愛異常。王晶晶今年十歲，正屬於精力過剩，頑皮淘氣的時候，王葫蘆一見孫子來了，他急忙把桌子上的工具和那個需要重新修複的羅漢葫蘆罐放到了櫃櫥裏，然後他找了把鎖頭“哢嚓”一聲，將上麵的釕銱鎖上了。

　　王葫蘆領著王晶晶玩了半天，到了晌午，王葫蘆睡意襲來，他找了幾個玩具給孫子占手，他倒在床上睡午覺去了。

　　可是他一覺醒來，卻見櫃櫥的門大開，王晶晶正拿著那把一頭是尖，一頭是鐵球的古怪工具在紮那個羅漢葫蘆玩呢！王葫蘆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他搶過那隻渾身是眼的羅漢葫蘆，高舉的巴掌最後還是落到了王晶晶的P股上。

　　這隻羅漢葫蘆算是徹底地毀掉了。匏器一行，共分兩種職業，一種是製作，一種是修補。王葫蘆學的是製作，對於修補一行，他做的並不十分精熟。

　　這隻前清皇宮裏留下的葫蘆罐子價值不菲，如果叫他賠償，他倒賠得起，可是無故損害雇主的東西這也不是個事兒啊。

　　王葫蘆將師傅給他留下的《匏器秘籍》找了出來，翻看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修補方法，王葫蘆沒有辦法，他隨手取過來一隻蟈蟈，放到了羅漢罐的銅膽裏，蟈蟈“吱吱吱”的一叫，那聲音不僅清越而且脆快。王葫蘆也驚呆了，他孫子王晶晶在羅漢葫蘆罐子上胡亂地錐出了十幾個窟窿，蟈蟈在葫蘆罐子裏發出的聲音竟然特別的好聽。這根本就沒有道理呀！

　　王葫蘆取過刻刀，將葫蘆上的十幾個錐子眼美化了一下，然後他把電話打給了古老六。

　　這隻羅漢罐被古老六取走，沒過兩天，古老六打來電話，潭開天對這次修複結果非常滿意。王葫蘆懸在喉嚨眼裏的一顆心，總算放到了肚子裏。

　　時間過得真快，這一轉眼就到了冬季，這天王葫蘆坐在堂屋裏正在雕刻著一對巨大的嶽雲錘葫蘆，就聽門外響起了汽車聲，來的正是古老六和潭子亮。

　　譚子亮也是慕名找到了古老六，他今天登王葫蘆的門，就是想給父親譚開天買一隻上佳的鳴蟲罐。

　　王葫蘆將桌子上未完工的嶽雲錘放到了桌子下麵，他打開了櫃櫥，從裏麵拿出了幾個他製作的精品鳴蟲罐子，譚子亮看罷桌子上的鳴蟲罐子，他不由得搖了搖頭，潭開天可不是一般的鳴蟲罐子玩家，他搜集的鳴蟲罐子最少也得有100多個，最古老的就是前些日子修補的前清羅漢罐子。普通的鳴蟲罐子又怎麽入得了潭開天的法眼。

　　王葫蘆見譚子亮說的懇切，他點了點頭，從貼肉的身上取下了一個紫紅色的八寶鳴蟲罐，放到了桌子上。

　　這隻鳴蟲罐長在葫蘆秧上的時候，就被王葫蘆用木頭做的磨具套到了上麵，葫蘆在內壁刻滿寶物形狀的木磨具內生長，最後葫蘆外麵竟生出了珍珠、黃玉、珊瑚、玳瑁、瑪瑙、翡翠，水晶和寶石等八種寶物的形狀。

　　這隻鳴蟲罐子被王葫蘆帶在身上三年，經過了1000多個日日夜夜與汗水的浸潤，這隻八寶葫蘆罐終於變成了紫紅的顏色。譚子亮雙手把這隻絕品的葫蘆罐子捧在手裏，歡喜得不得了，他還沒等問價，就聽外麵“砰”一聲，房門被人一下子撞開了，滿臉怒色的譚子明一頭闖了進來。

　　那隻被鑽了眼的羅漢鳴蟲罐子出了問題，譚開天將其使用了兩個月後，鳴蟲在罐內的銅膽裏一叫，最後叫聲變得低沉沙啞，難聽以極，很顯然，這隻羅漢鳴蟲罐子已經被毀掉了。潭子明猛地一拍桌子叫道：“你賠我的寶貝羅漢葫蘆罐子！”

　　王葫蘆說道：“好，賠你多少？”

　　譚子明嘿嘿一笑道：“不要錢，你把那隻八寶鳴蟲罐子賠給我就算完事！”

　　譚子亮皺眉說道：“哥哥，你太過份了！”

　　譚子明為了天龍集團董事長的位置，他真的有點不顧一切了！王葫蘆說道：“這隻葫蘆罐我決定賣給譚子亮，你那隻羅漢葫蘆罐子值多少錢，我賠錢給你！”

　　譚子明“啪”的又一拍桌子，蠻橫地叫道：“我就要那隻八寶鳴蟲罐子！”譚子明的這一巴掌，正拍到桌子上八公山人留下的匏器木架上，那個巴掌厚的木架子“哢嚓”一聲碎成了七八瓣，露出了裏麵一本發黃的絹書來！這本絹書就是八公山人留下的修補匏器的秘籍啊。

　　王葫蘆將那僅有3頁的秘籍匆匆翻看了一遍，然後他合上了秘籍突然仰天大笑。多少年的疑問竟然在一時間得到解答，這份快樂又豈是外人可以體會的。

　　八公山人用的那把工具名叫錐子錘。修補匏器共有兩大秘技，一種叫做刺穴改音，這種秘籍隻有幾個人掌握，說起來不可思議，可是這種技術卻實實地存在著，這種技術和琴師在小提琴的琴板上鑽眼，然後改變琴箱共振的頻率，使琴聲更好聽是一個道理。

　　王晶晶誤打誤撞，用錐子正刺在羅漢罐子需要改音的穴點上。可刺穴改音卻治標不能治本，也就是說，這招隻能解決一時的問題，幾個月後，這隻被修過的蟈蟈罐子就徹底壽終正寢了。

　　王葫蘆一抖手中的八公山人留下的秘籍說道：“這冊秘籍還記載著最絕的一招修補方法……！”

　　王葫蘆拿起了那個錐子錘“砰”的一聲，將羅漢罐子砸碎了。錐子錘另外一端的圓球就是毀掉失去價值的葫蘆罐子的利器。

　　葫蘆不比金石角木，他的壽命和人的壽命也差不許多。葫蘆一到年限，就會失去修複的價值了。與其費勁心力地修複，還不如再做個新的方為正道。誰也沒有想到，修補葫蘆的最高境界竟是催毀。不摧毀占著地方的老舊匏器，就會阻礙新匏器的製造與發展。

　　王葫蘆用錐子錘毀掉了羅漢葫蘆，這一下子倒把譚家兄弟看得愣住了。古老六哆嗦著嘴唇說道：“王大哥，你毀掉了客戶的東西，這不合規矩啊！”

　　王葫蘆大聲說道：“破舊立新，這才是匏器界永遠的規矩！”

　　譚子亮在一邊不停地點頭。譚子明氣得嗷嗷叫道：“你毀了羅漢葫蘆，我不僅要那隻八寶葫蘆罐，你還要賠我8萬元！”

　　譚子亮叫道：“大哥，你這是無賴行徑！”譚子亮講完，他把怪叫著的譚子明推出了門外，然後他將王葫蘆讓到了椅子裏，譚子亮最後懇切地說道：“我父親一手創立了天龍公司，他最近身體不好，從董事長的位置上退了下去，為了叫他老有所樂，我真的想給他淘換一個絕品的鳴蟲罐子！”

　　王葫蘆哼了一聲，說道：“據我所知，你們兄弟為了那個董事長的位置爭得很凶啊？”

　　譚子亮臉色一紅，說道：“其實誰當那個董事長原本都無所謂，可是我最近發現大哥為了得到那個董事長的位置，竟用上了卑劣的手段！……”

　　王葫蘆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們哥倆一個主管著一個娛樂場，一個主管著一座大酒店，其實你們完全可以攜起手來，組成一個餐飲娛樂集團啊！”

　　王葫蘆指著地上兩個圓葫蘆說道：“單個的圓葫蘆，隻能刨開後當盛水的水瓢用，幾乎沒有什麽商業的價值！”王葫蘆見譚子亮點頭，他又拿起了一個亞腰葫蘆說道：“你們這天龍遊樂場和天龍大酒店應該像這個壓腰葫蘆學習，隻要兩個葫蘆連在一起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那價值照單個葫蘆就會倍增啊！”

　　天龍娛樂場每天遊玩的客人不足一半，有很多的遊樂設施都在閑置，而天龍大酒店亦是如此。何不嚐試一下在酒店消費就贈送遊樂場的折扣劵，反之，在娛樂場消費，入住酒店和用餐都可以便宜呢！王葫蘆剛把話講完，就聽門外響起了“劈裏啪啦”鼓掌的聲音，推門進來的正是譚開天。

　　王葫蘆看著譚開天，他吃驚地道：“師弟？你是師弟小二子？”

　　這兩個人真的是一師之徒，30年前，王葫蘆學的是製造匏器，而小二子，也就是現在的譚開天，他學的是修理匏器，可是小二子天生笨拙，他經常被師傅責罵，小二子一氣之下，跑到了北京，跟人學做生意去了。潭開天一直關注著王葫蘆，王葫蘆製作的許多的精品匏器，都已經被譚開天收藏。

　　譚開天退休後，他早知道他的兩個兒子必然有一場董事長之爭，譚開天就利用購買和修理鳴蟲罐為名，叫兩個孩子來到了葫蘆村，為的是叫他們多多接觸高人王葫蘆--與其循習舊製，各自為政。不由大膽改革，聯合經營--還是譚子亮最先明白了這個道理。

　　看樣子譚開天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啊。王葫蘆這個老匏匠，竟然解決了天龍公司董事長候選人的難題。小小的屋子裏，傳來了譚開天和王葫蘆兩個人爽朗的笑聲。

　　（原發民間故事2011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