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周倉

第二十章 飄香的蝦油

　　葫蘆島市連山區特產蝦油，這蝦油可真的是好東西，清亮透明，蝦味濃鬱，不管佐餐還是拌菜，將蝦油放到裏麵，都可以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連山區名氣最亮的蝦油廠就是金家蝦油廠。隻不過金家蝦油廠每年生產的一萬多斤蝦油早就叫吉林延邊的客商訂去了，一般人想買，可是沒有門路！

　　金家蝦油廠的廠長姓金，名叫金有才，可是人們見他的腦袋上沒毛，都打趣他，管他叫金禿子了。金禿子中年喪妻，有個兒子名叫金不換，金不換高中畢業後，他卻對自己爹純手工做蝦油的老工藝極為不屑。非得引進機械化的設備，搞大型化生產不可。

　　金禿子氣得眼珠子瞪成了衛生球，他對著金不換的P股“砰砰”就是兩腳，罵道：“金家做蝦油那是有秘訣的，你小子懂個屁！”

　　金不換賭氣找到了連山區的牛副區長。他要和區裏聯辦一家蝦油廠。做蝦油的技術並不複雜，但是想要把蝦油做好卻不容易，金家那是祖傳做蝦油的手段，現在有了牛副區長資金的支持後，渤海蝦油廠僅用半年的時間就在金家蝦油廠的對麵建成了。金不換幹廠子也有股子狠勁，沒用三年，渤海牌蝦油就賣遍了東三省。

　　金不換生產的蝦油雖然和他爹做的蝦油差了一個檔次，可是金禿子的蝦油根本就不走市場，所以金不換的蝦油照樣賣得順風順水。可惜好景不長，韓國生產的沅浦魚露打響了對進軍東三省的登陸之戰。沅浦魚露口味鮮香純正，比金不換生產的蝦油味道要好上一籌。麵對日益萎縮的蝦油市場。金不換急得起了一嘴的大火皰。

　　渤海蝦油廠的銷售部經理就是柳三妹。柳三妹可是沈陽商學院畢業的高才生，她拒絕了長春一家大型製藥廠的高薪聘請，跑到了連山區給他打工，也就是看上了金不換一股勇博商海的闖勁。

　　金不換也是非常喜歡這個吉林姑娘。可是柳三妹卻好像對他一點也沒有感覺。姑娘的心，真是海底的針，金不換也是摸不透。柳三妹一個勁地問他是否有解決困境的辦法，金不換麵現難色地說道：“辦法是有一個！”

　　韓國生產的沅浦魚露再牛，也沒有他爹做的蝦油好吃，隻要他爹能把金家祖傳做蝦油的秘方傳授給他，渤海蝦油廠不僅可以渡過難關，還能迎來一個更大的發展。

　　柳三妹也知道金家爺倆的恩怨，她抿嘴一笑道：“我臨時當你幾天的女朋友，我想金伯父不會將我們拒之門外吧？”

　　柳三妹拎著一大堆的禮物，對著金禿子甜甜地叫了一聲--金伯父，金禿子的下巴樂得差點掉到蝦油缸裏。

　　這柳三妹太厲害了，幾句話就能把金禿子哄得暈暈乎乎地。金不換急忙拿起手機，讓最大的飯店海鮮樓送來了一桌最豐盛的酒席。酒至半酣，金不換一提祖傳製作蝦油的秘方，金禿子的眼睛又瞪成了衛生球，他一指金不換的鼻子，罵道：“臭小子，今天不是看在柳姑娘的麵子上，我拿大掃帚打你出去，想知道金家製造蝦油的秘密，告訴你，沒門……！”

　　柳三妹看著金不換的一張臉成了被霜打的苦瓜，她用餐巾紙擋著嘴，一個勁地偷著笑。第二天一大早，柳三妹還在睡夢裏，就聽見院心的廠房裏傳來“咚咚咚”的敲擊聲。

　　金家蝦油廠占地20多畝，在院心建有一個碩大的彩鋼板的廠房，廠房裏放著300多口大缸，敲擊聲就是在廠房裏發出來的。

　　蝦油廠的廠房門敞開著，透過窗玻璃，柳三妹看見金禿子手拿攪棍，他分別在每口大缸麵前的水泥地上用棍首敲幾下，然後再將攪棍伸進大缸中，攪動裏麵發酵的青蝦原料。

　　製作蝦油的工藝往簡單裏說，就是把渤海灣秋季特產的小青蝦洗淨、裝缸、加鹽、攪拌。再經過大約兩個月的發酵後，就會得到清亮鮮香的蝦油製品了。

　　可是金禿子攪拌缸裏的蝦料時，為何要用攪棍先在缸前麵的水泥地上敲幾下呢？聽著金禿子敲擊地麵的聲音，隔壁屋裏的金不換也醒了過來。柳三妹看不明白，她推門走到金不換的屋子裏，問道：“老爺子這是再幹啥？”

　　金不換見怪不怪地說道：“我爹管這個叫攪缸秘訣……誰知道是啥意思！”

　　柳三妹低聲說道：“沒準這就是金家蝦油味道絕美的秘密！”柳三妹一轉身跑到廠房裏，幫金禿子幹活來了。柳三妹一說要幫他攪缸，金禿子的腦袋卻搖成了貨郎鼓。柳三妹性格潑辣，可不管金禿子同意不同意，她一把從金禿子手裏搶過攪棍，剛要把木棍伸到旁邊的大缸裏，就聽金禿子叫道：“慢！”

　　金禿子說道：“你先用攪棍在地上敲三下！”

　　柳三妹故意裝糊塗說道：“做啥？”

　　金禿子壓低嗓音，說道：“這是我們金家一脈相承的攪缸秘訣呀！”

　　柳三妹兩手握住攪棍“咚咚咚”的敲了三下地，然後把攪棍探到了大皮缸裏，她兩手用力，剛攪動了幾下，在一旁觀看的金禿子急忙喊停！

　　柳三妹這攪缸的手法明顯不對！柳三妹也覺得奇怪，在渤海蝦油廠裏，盛裝青蝦的是巨大的不鏽鋼圓桶，每隻圓桶的上麵都有一個攪拌器，一按電鈕，攪拌器高速旋轉，用不了3分鍾，一圓桶的青蝦發酵料就攪拌好了！

　　金禿子站在大缸前，他先把木棍探進缸內，攪棍左攪幾下後，緊接著反過來右攪幾下，這種一來一回的攪法方法明顯和電動一個方向的攪法方法不同！蝦油的製作過程，最重要的就是發酵的過程，金禿子這種來回攪缸法，就是不想把缸裏的發酵料攪得團團轉，相對穩定的攪缸，更有利於缸內微生物的發酵。柳三妹每天幫著金禿子幹活，三天之後，柳三妹就把最不好掌握的攪缸技術學會了。

　　為了慶祝柳三妹出師，金禿子特意擺了一桌酒宴，柳三妹頻頻勸酒，金禿子又一次喝多了，柳三妹甜甜地叫了一聲--金伯父，然後說道：“您那奇妙的攪缸秘訣究竟是什麽意思呀？”

　　金禿子高舉著酒杯，他嗬嗬一笑道：“這是我們金家祖傳的秘密，除了你，金不換這個死小子我都不會告訴他！”金禿子將杯子裏的酒倒進了喉嚨，還沒等他把話說完，便一頭紮到了桌子上，打著呼嚕就呼呼地睡著了！

　　柳三妹和金不換回到廠子裏，兩個人先買回了一口大缸，如何往缸裏手工裝填蝦料金不換小時候就會。望著蝦料裝填完畢的大缸，柳三妹拿起攪棍說道：“我往地上敲幾下？”

　　金不換說道：“我爹攪缸的時候，最多敲九下，我們就敲九下吧！”

　　柳三妹敲了九下地麵後，就開始用攪棍加鹽攪缸……一轉眼，秋風見涼，渤海蝦油廠生產的十多萬斤的蝦油都已經釀好裝桶，金柳二人單獨做的那缸蝦油也釀造成功了，可是兩個人一嚐，都不由得連連搖頭，這缸單獨釀造的蝦油味道一般，也不比他們機械化大批量生產的蝦油強上多少！

　　看來金禿子還記恨著金不換，什麽攪缸密決，根本就不是那兒一回事！東北三省幾十個渤海牌蝦油的經銷商齊聚連山，他們嚐過金不換今年生產的蝦油後，都紛紛搖頭，韓國沅浦魚露的生產廠家已經找過了他們，沅浦魚露雖然價格照渤海牌蝦油貴了一倍，但人家那魚露的味道確實是好！

　　金不換一見這幾十個經銷商要棄單，他可真是土地佬抓螞蚱，有點慌神了。柳三妹給他出了個主意，還是先帶著這幫客商到靈山風景區旅遊去，將他們穩住腳跟後，再想其它的辦法吧！如果不能打贏這場蝦油PK魚露的阻擊戰，渤海蝦油廠以後可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金不換把那20幾個客商安排到了靈山風景區，他連夜開車又回到了蝦油廠，兩個人頂著月亮急匆匆地來到了金家蝦油廠，他們剛走進蝦油廠的大門，大老遠地就聽見金禿子住的屋子裏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金禿子今年生產的一萬多斤頂級蝦油已經裝桶了，可是延吉的客商提貨的時候，金禿子卻拍出了兩萬塊的違約金，這一萬斤頂級蝦油說什麽也不賣了。

　　幾個延吉的客商一個個急得脖粗臉紅，領頭的牛老板就差給金禿子跪下了，要知道他可是跟客戶簽了合同的，違約金是小事，沒有貨他可跟人家怎麽交代！

　　看著推門走進來的金不換，金禿子說道：“為啥不賣蝦油，問這小子你們就知道了！”

　　金不換也不知道他爹為啥不賣蝦油！其實原因很簡單，這幾個延吉的老板收購金禿子的蝦油後，他們並沒有把蝦油賣給東北三省的各大酒店，而是直接出口到了韓國。韓國沅浦魚露生產廠家將金禿子的蝦油兌到了普通的魚露裏，他們生產的產品就變成了高級的沅浦魚露了。

　　金不換聽完，氣得大叫道：“陰險，這簡直太陰險了！”

　　那幾個延吉的老板拿著違約金偷偷地溜走了。金不換連夜找人將金禿子生產的頂級蝦油拉到自己的廠子裏，然後和渤海牌的蝦油勾兌到了一起，勾兌完一嚐，那味道果真比沅浦魚露要好上許多！

　　那二十幾個經銷渤海蝦油的老板從靈山回來，他們嚐到了新的渤海牌蝦油後，一個個都是讚不絕口，10多萬斤的蝦油隻用了一個下午，便被搶購一空！

　　金不換這回算是徹底服氣了，他把金禿子按坐在椅子裏，然後“噗通”的一聲跪倒在地，金不換口裏叫道：爹，我錯了，您今天一定要教給我那個攪缸的秘訣，不然的話我說啥也不站起來。

　　金禿子抬起腳，他用鞋跟“咚咚”地往地板上跺幾下，說道：“哪有什麽秘訣，我用攪棍碰地？那代表著我對大缸行禮叩頭呢！”

　　過去蝦油工匠們在攪缸的時候，都是要先對大缸叩頭的，金禿子用攪棍搗地，就是代替他對大缸行禮了。金禿子的蝦油為什麽好吃，追其原因，就是這些被用了幾十年，上百年大缸的緣故。

　　不鏽鋼的發酵桶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做蝦油最好的盛具隻能是這些大缸，大缸壁上有許多肉眼看不到的縫隙，縫隙間充滿了能令蝦油發酵的微生物，這些奇妙的微生物才是製取蝦油不可缺少的寶貝！

　　金禿子領著兒子和柳三妹來到了自己家的蝦油廠，金禿子用手指著廠房裏最老的一口缸說道：“你知道嗎，這口缸，是你們的祖爺爺留下來的，每一次我攪缸前，都要對他點九下攪棍！”那九下就是代表著最重的叩拜大禮。

　　破舊立新，確實可以成就一番事業，可這並不代表所有的老東西，老工藝都是不好的，還是那句話，有繼承才有發展！

　　金禿子做蝦油還有一樣秘密，那就是蝦油發酵成功後，他會把最上層的浮油丟棄。隻留缸中最好的中層和底層的蝦油。

　　金不換聽得愣住了。金禿子說道：我這麽做，你能悟到點什麽嗎？

　　金不換結結巴巴地說道：“丟棄浮油？您是叫我丟棄浮華不實之氣？尊重傳統，您要叫我不要自以為是、目中無人？”

　　金不換點了點頭。其實做蝦油也就是在做人生！看著金不換終於開悟了，柳三妹也欣喜地笑了，金不換雖然是一員商場的幹將，可是他身上的壞毛病太多……其實隻有穿過浮華不實和驕傲自大的愛神之箭，才能真正射中姑娘的那顆芳心！

　　（原發上海故事2011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