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拿來的這是啥
牛爺原是省城的牛人。經他手裏鑒定和收藏的文物,多得不可勝數。可是一年前,牛爺忽然得了腦中風,雖然經過搶救,保住了一條性命,可是卻落下了右腿行動不便的毛病。
牛爺病愈後,神智變得有些遲鈍。他就委托省城的拍賣公司,將自己收藏的文物全部拍賣後,便攜帶著一筆巨款,回到了老家天水縣,然後就隱居在天鵝湖的別墅裏,過起了休閑的生活。
雖然天水縣的冬天特別冷,但是本縣的文物收藏熱卻不斷升溫,天水縣的縣政府組織的文物聯展大會正在召開,各地的文物收藏家聞訊後,紛紛雲集此地。
縣政府的有關人員有意請牛爺當聯展大會的名譽主席,可是卻被牛爺以身體有恙為理由婉拒了。
這天一大早,保姆吳嬸的電話就打到牛爺的睡房裏,牛爺對著電話聽筒,問道:“什麽事?”
吳嬸告訴牛爺,門口來了一個小夥子,他用皮卡車載來了一架木床,想請牛爺幫自己掌一下眼睛。
牛爺不滿地一皺眉頭,說道:“我早已經金盆洗手,你還是讓他找別人去吧!”
吳嬸一見牛爺推遲,她遲疑地說道:“可是這小夥子還給您拿來了五盒子精裝的西域蟲草!”
蟲草可是好東西,它對治療牛爺的腦血管疾病很有裨益。牛爺沉吟了一會,他對著電話聽筒說道:“那就讓他進來吧!”
這個小夥子名叫張放,也是本市的一個古玩蟲,前些日子,他收了一張矮木床,有好幾個天水縣的行家,都說這架木床模樣古怪,一定是今人膩造的贗品。
張放今天來到牛爺家,就是想請他這個文物界的權威,幫自己鑒定一下。張放用肩膀扛著那張榆木矮床走了進來。這張矮床模樣確實古怪,樹棕繃的床身,四框都是包漿濃鬱,古色古香的南榆木。可是再看那四個床腿,隻有一巴掌高,這種床,躺在上麵,易受地麵濕氣的影響,坐在上麵,還特別的曲腿,確實是好怪的一張床!
牛爺看罷矮床,嗬嗬一笑,他隨手從書架子上,抽出了一本《東北民俗史》,道:“張放,你看看這上麵關於東北火炕的介紹!”
這東北的火炕,連通著灶台,火炕底下走煙行火,灶台就會發熱,人睡在上麵,不僅解乏,而且保暖。
張放伸手撓了撓頭皮,問道:“可火炕和矮床又有什麽關係呢?”
南方人住床,北方人睡炕,這個民俗很多人知道,可是床有床的毛病,炕有炕的短處,火炕燒熱了,人躺在上麵,那會熱得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的。
這時候,講究的人家便會請出矮床,將這種低低的矮床,放到了滾燙的火炕上,火炕的熱氣上蒸,人睡在矮床上,不僅舒服,而且恰意。
張放弄明白了矮床的真正用途,他對牛爺連聲感謝。牛爺對張放問道:“你這張床是從哪兒收上來的?”
張放說道:“這張床,是本縣許家的舊物!”
滿清的時候,許家的祖上曾做過奉天府的府尹。這樣的人家,沒準就藏有什麽寶貝呢。
牛爺也有些久靜思動,他的意思是想去許家看一看,沒準能撿到個大漏呢。
二:出師的收獲
許家雖然是三進三出的大宅子,但是宅子很舊,基本上屬於危房了。
許家的當家人名叫許鬆,許老爺子今年60多歲,幾年前在縣機械廠退休,每月的退休費不多,他和老伴的晚年生活過得並不怎麽寬裕。
張放將牛爺介紹給了許鬆,許鬆便不鹹不淡地和牛爺握了一下手,兩方麵算是認識了。
牛爺雖然得過腦溢血,但畢竟是老江湖,他明著是為了檢漏而來,可是卻決口不提文物這兩個字。他喝完了許鬆倒給他的香茶,然後便將漂亮的茶杯,輕輕地放到了桌子上。他告訴許鬆,自己對古建築感興趣,很想參觀一下許家的老宅。
許鬆見牛爺態度真誠,說道:“好,歡迎參觀!”
一百年前修建的許宅,青磚黛瓦,處處顯示著歲月斑駁的痕跡,牛爺的眼睛隨著許鬆的指點,東瞧西望,最後,他的眼睛停在了東廂房中,靠牆角放著的一把椅子上。
這是一把舊圈椅,製作椅子的木材呈現黑紅色,由於歲月久遠的緣故,這把椅子早已經破損嚴重,不能坐人了。
牛爺圍著這把爛圈椅轉了幾圈,他對許鬆說道:“許先生,這把圈椅我很喜歡,您能否割愛呀?”
許鬆一聽牛爺竟對他這把快要丟棄的爛椅子感興趣,便點了點頭說道:“好,您要喜歡,這把椅子就送給您吧!”
以牛爺的身份,自然不能白要許家的東西,他留下了一千塊錢,這把爛椅子,就被張放搬到了皮卡車上。
張放開車回去的時候,他對牛爺問道:“牛爺,您花一千塊,買了一堆劈柴回來,我看您是虧了!”
牛爺嗬嗬笑道:“你知道這把椅子是什麽材質的嗎,那是紫檀木做的!”
雖然這把椅子失去了修複的價值,可是現在的紫檀木卻很值錢,藥材市場上,一斤上佳的紫檀木,都已經賣到了四五百元了。
牛爺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命張放將這把爛椅子砸碎,然後找個熟悉的中醫,將砸碎的紫檀木賣掉,竟收回來了兩千多元。
牛爺分給張放500塊的信息費後,他用剩下的500塊到酒店點了一桌子好菜,張放一邊喝酒,一邊伸出了大拇指,連誇牛爺不愧為收藏和鑒定界的高人。
牛爺借著酒勁,他先將自己以前過五關,斬六將的輝煌曆史講了一遍,然後又歎了一口氣,說道:“隻可惜我鑒定文物的這些手段,都已經快失傳了!”
張放端起了一杯酒,然後“噗通”一聲,跪倒再地,他竟要拜牛爺當師傅!
牛爺拉起了張放,說道:“張放,當我徒弟,可沒那麽容易,你必須得通過考驗才成!”
張放將胸脯拍得啪啪響,說道:“師傅,您就盡管考驗我吧!”
三:消寒的墨圖
第二天,牛爺從銀行提出了一萬元,他將這筆錢交到了張放的手中,然後說道:“我發現許家那套茶杯可不錯呀!”
牛爺昨天在許家喝茶時,他發現許鬆用的那套茶杯,竟是晚清時期,景德鎮製作的仿禦用瓷器,雖然那套茶具比不上真正的禦用瓷器,但也是一套罕見的好東西。
牛爺收徒的第一道考題就是讓張放去許家,然後用這一萬塊錢,將那套清代的仿禦瓷茶杯買來。
張放果然辦事利落,兩個小時後,瓷杯便被他買回來了,牛爺看罷盒子裏的那套瓷杯,他的鼻子差點氣歪,張鬆竟給他買來了一套宋代端平年間的古瓷杯。
許鬆那套仿禦用瓷杯不賣,張放就私自做主,將許鬆祖傳的一套宋代瓷杯給牛爺買回來了。
張放小心地解釋道:“師傅,我想宋代的瓷器,怎麽也比清代的值錢吧?”
牛爺氣得一拍桌子道:“胡說,宋代喝茶的叫茶盞,根本就不叫茶杯!”
宋代人喝茶,與現代人喝茶大不一樣的,宋人喝茶,名叫煎茶,不僅要把茶葉研磨的極細,還要在煎茶的時候,在茶湯中加上鹽、薑等作料。
宋人喝茶,就是我們現在喝油茶的感覺,故此宋朝的茶杯叫茶盞,那茶盞的樣子,像極了我們吃飯的飯碗。換句話說,張放買回的茶杯,全都是假的。
張放後悔得連連跺腳,他準備找許鬆算賬去,可是卻被牛爺攔住了,古玩生意,講究過手不退,買到了假貨,那也隻能怪自己的眼力不精。
張放說道:“師傅,這可得怎麽辦?”
牛爺冷笑一聲,說道:“當然是在哪裏跌倒,再從哪裏爬起來!”
牛爺又隨手給了張放一萬塊錢,許鬆家西廂房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副墨字。牛爺告訴張放,這副墨字,絕對是好東西,他讓張放一定要不遺餘力,將其收來。
張放這次巧舌如簧,唾液橫飛,終於將許放說動,西廂房中懸掛的那副墨字就被他買了回來,這幅墨寶上麵寫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一共九個大字。
這九個字寫得銀鉤鐵畫,力透紙被,看得牛爺也是連連點頭。牛爺說道:“張放,最近省裏正在舉辦鑒寶大會,不妨你拿著這副墨字,也去參賽一次,如果不出我的所料,這副畫,一定可以賣個高價!”
張放聽牛爺說完,他連聲說好,當天下午,他就買了一張火車票,然後直奔省城去了!
張放來到省城的時候,鑒寶大會已經召開了兩天了,張放因為來得晚,已經沒有報名參加的資格了。張放一著急,直接找到主辦方,然後大聲報出了牛爺的名字,牛爺在省城文物鑒定界威名赫赫,他的徒弟來參加鑒寶大會,所帶的東西自然是精品。
主辦方哪敢怠慢,急忙將張放請到了會場。張放向鑒寶的三位專家一亮墨字,當時三位鑒寶專家的眼睛就直了。
張放得意地道:“這幅墨字牛爺說是寶貝,有請三位專家給估一下價吧!”
三位專家交頭接耳地議論半天,最後一位專家躊躇地說道:“這幅墨字太過珍貴,我看在咱們國內,除了牛爺他老人家,誰也估不準它的真正價值!”
張放央求了專家半天,可是這三名專家都把腦袋晃成了貨郎鼓,看來張放這趟省城是白來了,他還得回天水縣找牛爺。
張放坐火車又回到了天水縣,他來到牛爺家的別墅,保姆吳嬸告訴他,牛爺不再家,他去天香酒樓了,天水縣文物聯展已經結束,現在主辦方正在天香酒樓召開慶功會。
張放急忙打車來到了天香茶樓,天香酒中樓觥籌交錯,一派熱鬧景象。牛爺和幾位重要的客人被縣領導請進了包間,張放來到了包間的門外麵,正聽到裏麵許鬆的說話聲。
張放聽許鬆剛講了幾句話,他就變得臉色煞白,聽到最後,張放身體搖晃,他竟“噗通”一聲,一P股坐到了地上。
張放可是天水縣文物界有名的造假高手,他為了賺錢,什麽文物俏銷,他就仿照什麽。天水縣要舉辦文物聯展,縣文物局的領導便找到了牛爺,求他想個辦法,不要讓張放出來幹壞事,以免雲集天水的文物客商們受到損失。
牛爺就把自己收藏的矮塌,紫檀木爛椅子、宋朝的假瓷杯,以及最後的九九消寒圖,都送到了自己的好朋友許鬆的家。
然後,許鬆假裝著生活拮據,便通過朋友找到了張放,二人經過一番密謀,一場騙牛爺錢財的大戲便鳴鑼開場了。
幾番折騰下來,張放果然被釘牢在了許家,真的沒有機會出來製假賣假,全國各地的文物商人也沒受到任何損失。
許鬆聽到包間外的響聲,急忙推門走了出來,他看著坐在地上,臉色比哭都難看的張放,許鬆嗬嗬笑道:“你既然回來了,怎麽不進來見見牛爺呀!”
張放走進包間,他看著一臉正色的牛爺,“噗通”地一聲,雙膝一軟,跪倒再地,口中連連討饒。
牛爺從張放手中拿過那副墨字,然後當眾展開,說道:“你知道這是一件什麽東西嗎,這是九九消寒圖呀!”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一共是九個字,數數這些字的筆畫,一共是九九八十一筆,此圖要從數九的第一天開始寫,一天寫一筆,寫完這九個字,寒冷的冬天便過去了!
九九消寒圖並不是什麽珍寶,省城的三位專家礙著牛爺的麵子,自然不願點破這個謎底。
既然寒冷的冬天都可以在寫字中從容地渡過,那麽籠罩在張放心頭的--製假販假的陰霾為何不能煥然消散呢?
牛爺告訴張放,如果他真的想學好,他現在就可以收張放為徒。
張放不相信地說道:“您,真的肯收我為徒?”
牛爺點了點頭,說道:“割舍過去,你的未來何嚐不是光明一片?”
當張放高聲認師的時候,包間裏先靜了片刻,隨即便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原發故事版2011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