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周倉

第十六章 焊王

　　一：先焊油箱

　　濱海市地處渤海灣，其造船業非常發達。十幾年前，老舊的渤海造船廠經過改製後，變成了三四家大小不一的民營造船廠，經過這些年的優勝劣汰，隻剩下了兩家，一家是四海造船廠，另一家是博勝造船廠。

　　這兩家造船廠表麵上是風平浪靜，可是暗地裏卻鬥了多少年，這也難怪，誰不想稱霸濱海市的商用造船業呀？四海造船廠的老板名叫姚嘯天，他最近得到了一個消息--奧地利海運公司，要在濱海市製造5條中型油船，這可是一張大單，如果能把這份合同簽下來，四海造船廠至少兩三年都不愁活幹了。

　　姚嘯天為了能拿下奧地利海運公司的這張大單，他對司機小孟一揮手道：“小孟，開車去焊工市場！”

　　船廠造船，首用焊工，可是濱海市最厲害的焊工卻在焊工市場，這個人名叫張典，張典原來是姚嘯天的師傅。張典今年已經六十出頭，他可是本市最厲害的焊王。

　　十多年前，姚嘯天承包了四海造船廠，他隨後便下了一道命令，那就是將50歲以上的老工人，全部辭退。

　　張典聽到了這個一刀切的命令，氣得他大罵姚嘯天是白眼狼--姚嘯天既然不講究，張典也就不伺候姚嘯天了……

　　姚嘯天脾氣擰，張典更是一根筋，這十幾年，師徒兩個人形同路人。姚嘯天雖然幾次想修補師徒的關係，可是張典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張典離開造船廠，一直在焊工市場混飯吃。小孟開車一路飛馳，二十分鍾後，他們就來到了人頭攢動的焊工市場。姚嘯天還沒等下車，他就“咦”了一聲，原來博勝造船廠老板韓博勝的奧迪車，就停在了焊工市場的路邊。難道奧地利海運公司要來濱海市的消息，韓博勝也知道了嗎？

　　姚嘯天今天來焊工市場，就是想把張典請回四海造船廠坐鎮，那奧方的代表如果到他的造船廠視察，隻要請張典當眾表演一下焊工的絕活，那五艘油船的製造合同必定十拿九穩地歸姚嘯天了。

　　可是姚嘯天今天來晚了一步，竟被韓博勝搶了先機。韓博勝已經找到了張典，他正和張典研究焊油箱的事呢！

　　去年夏天，博勝造船廠進口了一台大馬力吊裝機，最近發現油箱上裂了一道縫，韓博勝的意思是想用五千塊的高價，請張典幫他焊一下油箱。

　　張典還沒等答應，忽然從斜插裏鑽出來了一個焗著紅頭發的年青人，這個年青人名叫韓彪，他的焊工活也很漂亮，在焊工市場，他根本不把張典放在眼裏。

　　韓彪衝著韓博勝呲牙一笑，道：“四千，焊油箱的活我幹了！”

　　焊油箱並不是把油箱裏麵的油放幹，然後再焊，如果是那樣簡單，隨便一個焊工就可以了，造船廠的吊裝機是最忙的，焊吊裝機的油箱，隻能在吊裝機短暫的休息間隙裏完成，換就話來說，就是油箱裏麵裝油，然後在外麵焊接。

　　焊油箱這種活不僅是高危險，更需要高技術。韓博勝皺著眉頭，對張典說道：“焊王，您看這事？”

　　張典瞪了一眼跟他搶活的韓彪，然後對韓博勝說道：“四千就四千，現在咱們就走！”

　　姚嘯天眼看著張典被韓博勝接走，他走到一臉不服氣的韓彪麵前，問道：“韓彪，你的焊接技術難道比張典還要高嗎？”

　　韓彪脖子一梗梗，說道：“那是當然！”

　　姚嘯天用車將韓彪拉到了四海造船廠，他找個油箱一試他的手藝，姚嘯天高興地差點跳了起來，這個韓彪果真厲害，焊油箱講究點焊，一點一焊，輕似蜓翅探水，快比鳥嘴啄蟲，一條手指長的焊縫，沒到一分鍾便被他利落地焊完了。

　　姚嘯天驚喜地道：“韓彪，你以後就跟著我幹吧，月薪給你八千塊，如果你嫌少，我還可以加！……”

　　二：焊堆龍拐

　　半個月之後，奧地利海運公司的全權代表波爾肯就來到了濱海市，濱海市主管經濟建設的沈副市長負責全程接待。

　　沈副市長先領著波爾肯參觀了四海和博勝兩家造船廠。為了展示兩家造船廠的實力，由焊工表演的焊接絕活，就被安排在博勝造船廠新建的一艘油輪上舉行。

　　韓彪代表四海造船廠出戰，張典則代表著博勝造船廠。張典和韓彪至少也是差了35歲，要知道焊工不僅需要技術，更需要經驗。這一老一少的比賽，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張典手裏拎著焊把，首先上場，他要給波爾肯表演焊堆龍拐。

　　姚嘯天當過張典的徒弟，他也跟張典學過堆砌龍拐，可是因為悟性太差，姚嘯天並沒有把這項絕技學到手。

　　波爾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可是焊堆龍拐，他還真的沒有看到過，波爾肯用中國話，結結巴巴地問道：“你要用電焊焊一隻拐仗給我嗎？”

　　張典點了點頭，說道：“是的！”

　　張典的腳下放了一塊連著地線的鐵板，張典也不帶電焊帽，他右手捏著焊槍，隨著“吱吱”的電焊火花閃起，半個小時後，一隻三尺左右長的龍拐便成形了。

　　張典焊堆的是一條盤龍鋼拐，那條盤在鋼拐上的蟠龍，威風凜凜，傲睨四顧。張典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他看著躍躍欲試的韓彪，不屑地說道：“韓彪，這活你會幹嗎？”

　　韓彪大咧咧地說道：“我也給波爾肯先生堆砌一個龍拐！”

　　張典一聽韓彪要學自己，他不由得“哼”了一聲。可是從韓彪的焊花在鐵板上亮起的那一刻起，張典的心立刻就懸了起來。

　　這韓彪雖然狂妄，可是他真有狂妄的本錢，一根龍拐二十多分鍾便被他焊堆完工了。波爾肯看著立在鋼板上的兩根龍拐，他也是一個勁地拍手喊好。

　　這兩根龍拐造型並不相同--張典焊堆的龍拐，表現是一條龍盤著拐身之上。而韓彪龍拐的拐身便是直挺挺的龍體，那威武的龍頭則被焊成了拐杖的拐把。

　　張典見波爾肯對這兩根龍拐都挺喜歡，他指著自己那根龍拐，說道：“波爾肯先生，我在拐身上，焊上了五個中國字--濱城歡迎您！”

　　沈副市長急忙走過來，他仔細一看，點了點頭說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呀！”那焊在拐身上的濱城歡迎您五個字，還相當工整呢！

　　波爾肯剛要宣布張典獲勝，韓彪用手一指散落地上的焊花，說道：“波爾肯先生，這焊渣組成的字，您應該認識吧？”

　　韓彪用電焊堆砌龍拐的時候，他竟仔細地調整了焊花落地的方向，那焊花在地上拚出了一個英語單詞--勝利。

　　很顯然，這場比賽，是用焊花拚字的韓彪贏了！

　　張典被人稱為焊王，今天這個跟鬥栽得實在是大。張典的一張臉臊得通紅，他從鐵板上拔下自己那跟龍拐“嗖”地一聲，便丟到了船下。

　　韓彪今天拔了頭籌，這就代表著博勝造船廠的綜合實力最強，波爾肯正要宣布自己代表海運公司，將與博勝造船廠簽署建造五艘油輪的合同，就聽船下有人高叫道：“水管子漏了，水管子漏了！”

　　張典從船上丟下的龍拐的拐頭，正砸在船廠輸水主管路的管壁上“當”的一聲，一個核桃大的洞口便被砸了出來，隨即，一股十幾米高的水箭從管壁的洞口直躥了出來。

　　三：水焊聯姻

　　任何的造船廠都有船板剪裁車間，整塊的船板運到車間後，經過加熱整形才能被送到船台上造船，而冷卻這些被加熱的船板，就離不開大量的水。

　　如果封閉主水管路的閥門，貿然停水，那被加熱的船板就將在空氣中被氧化，被氧化過的船板就是不合格產品，是不能用作造船的。看著那衝天而起的水箭，韓彪一擺手道：“小意思，讓我焊上它！”

　　韓彪打開工具箱，他在裏麵抽出了三根應急用的防水焊條。韓彪揮手叫過兩名船廠的工人，這兩名工人替他打著雨傘，然後他就開始了帶水焊接。

　　帶水焊接異常危險，一旦焊把被水浸濕，導致電流亂竄，焊工立刻就得被電擊身亡。帶水作業，不僅要有很高的技巧，更得有超級大的膽量。

　　韓彪焊沒了兩根焊條，那主水管道上的漏洞雖然見小，可是那水壓卻無形中增大了不少。韓彪試探著用最後一根焊條繼續把漏洞焊小，可是焊條用盡，漏洞也沒被補上。

　　韓彪雖然身處雨傘的底下，可是高高躥起的水箭，也把他淋成了水鴨子，他要想再握焊把，不僅防水的焊條沒了，濕淋淋的焊把電火直閃，簡直就成一個冒煙的炸彈。韓彪正無計可施呢，就見張典手裏拿著一個拳頭大的螺母走了過來，他看著黔驢技窮的韓彪，嘲諷說道：“韓彪，焊個水管子的小漏洞，不用這麽費勁吧？”

　　韓彪“哼”了一聲，不服氣地道：“我不成，你也焊不上這漏洞！”

　　張典舉著自己的焊把，然後在焊把口夾上了一隻普通的焊條，隨後，他將那個大螺母扣在個躥水的漏洞上，兩個工人提心吊膽地為張典打著雨傘，張典圍著大螺母轉了一圈，這個大螺母就被他牢牢地焊在了那個漏洞的四周。

　　韓彪還沒等明白張典焊螺母的意思，就見張典變戲法似的在工具袋裏一掏，竟掏出了一個粗粗的螺杆來，等張典把螺杆擰到了螺母裏，那股衝天而起的水箭便被螺杆壓製住了。

　　張典用手指著那個還在往外滲水的螺絲，他對韓彪命令道：“把它焊上吧！”韓彪這回老實了，他拿起了焊槍，上了一根普通的焊條，不大一會，那個拳頭大的螺絲，便被他焊到了水管的漏洞之上。

　　波爾肯走下船舷，他拉著韓彪和張典的手，一個勁地說gude（好），這帶水焊接，難度極大，即使有膽量，沒有高超的焊工技術，那也是不可能辦到的。

　　有了這樣技術高超的焊工，何愁造不出質量上佳的油船來？波爾肯當下決定與四海和博勝造船廠一起簽合同。那五艘油輪，就由他們兩家造船廠一起建造吧！

　　合同簽好，沈市長領著眾人到酒店慶功，接著，姚嘯天和韓博勝一起將送波爾肯回到了酒店，姚嘯天從酒店中出來，他非要跟韓博勝再去博勝造船廠一趟不可。

　　韓博勝嗬嗬笑道：“姚老板，你不回自己的廠子，跟著我幹什麽？”

　　姚嘯天也不說話，他來到博勝造船廠後，終於在那個主水管路下的泥濘中，找到了那根惹禍的龍拐，他掄圓了龍拐，哢哢兩聲，那龍拐的尖頭，也隻是在主水管路的外麵砸出兩個指甲大白點而已。

　　船廠裏的主水管路可是熟鐵管，即使從船上往下丟龍拐，那拐頭也不可能將主水管路刺穿呀？

　　姚嘯天正在發愣呢，韓彪拿著一張圖紙走過來，他張嘴就喊了韓博勝一聲爹，敢情韓彪和韓博勝是爺倆。看著目瞪口呆的姚嘯天，韓博勝嗬嗬笑道：“我還是告訴你謎底吧！”

　　姚嘯天是個一條路跑到黑的人，韓博勝想和他聯合造船，姚嘯天不僅不會答應，他還得懷疑韓博勝另有什麽企圖。為此，韓博勝才請來張典，然後把他自己的兒子韓彪安插到姚嘯天的身邊，至於焊水箱，堆砌龍拐，還有頂水焊船廠是主水管路，那都是韓博勝安排好的一場場戲而已。

　　要知道波爾肯手裏可是捏著五艘油輪的合同，四海和博勝造船廠都沒有這個能力，將其一口吃下。如果兩家惡意競爭，更是誰也別想賺錢了。韓博勝為了這個訂單，他真的是煞費苦心，最後他在張典的建議下，停了主水管路裏的水，然後在管路的上麵，用電焊開出了一個窟窿。

　　張典站在船上，往船下丟龍拐，那就是打開主水管路放水閥門的暗號。一場場精彩的戲演下來，波爾肯也被韓彪和張典精湛的焊工技術所折服，他留下了五艘油輪的合同，那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姚嘯天剛把自己和張典的矛盾說出來，韓博勝說道：“你師傅叫我轉告你，你們之間有什麽解不開的疙瘩，那隻是個人的小事情，影響到造船廠近千名職工的飯碗，這可就是大問題了！”

　　張典真的不愧是焊王，一場令人目不暇接表演賽完畢，合同簽署成功，可這並不是焊王真正的目的，韓王其實是再暗中努力修補兩個人的關係呢。不管什麽東西開裂，都可以再焊上，但是人心呢？……

　　姚嘯天點了點頭，可是他轉身離開博勝造船廠，開門上車的時候，兩滴眼淚，卻“唰”地一聲，流淌了下來。

　　（原發故事版2012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