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後,我厭倦了念書,踏上了社會。可麵對花花世界,我也是無所適從,工作換來換去,一樣也幹不好。最後隻得在父親的安排下拜了鄰村的一個老木匠做師傅,當了名小學徒。
父親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這句話是對的,那時候,主家承包了我們的一日三餐,且都是平日裏自家舍不得吃的好酒好菜招待。
師傅是個很自信又很會說道的人,他總是一邊悠閑地幹活一邊繪聲繪色、充滿懸念地說他一路上走村串巷的見聞。說得最多的是他趕夜路遇鬼,又怎樣鬥鬼的驚險情形,常常把一幫大人小孩唬得一愣一愣的,加之師傅的手藝也是真的不錯,十裏八鄉的名氣很響,所以到哪都很受歡迎。
有一次,我們幫一家住在農場的主家打家具,主人家存有不少山野臘味,晚上又端出陳釀的高粱酒。師傅本就好酒,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吹牛,盡說些農場的新鮮鬼故事,時代人物都近在眼前,活靈活現的,把大家都聽入迷了。人人臉上都露出既好奇又驚駭的表情,可是又意猶未盡,誰也不肯離去,硬要師傅留宿在主家繼續講故事。
師傅開始不答應,說:“雕花床體做好了,明天就要做框棱雕花了,雕花的家什還沒帶來的。”可主人家說:“哎,名師出高徒嘛,估計你的小徒弟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藝高人膽大。就讓你這小徒弟一個人回家得了,你就安心在這住一晚吧,況且你酒也喝多了,還是不要奔波了。”旁人也在一邊七嘴八舌地極力挽留,師傅見實在推辭不了,隻得喚過我示意我獨自回家拿家什。
看到眾人火辣辣的目光,我的臉頓時唰地一下白了,整天聽師傅說那些真真假假的鬼故事,說不害怕是假的。況且這農場沿路都是墳墓,據說都是以前被造反派鬥死的冤魂。可我也知道師傅的麵子比我的裏子重要得多,師傅整天在外人麵前吹噓自己有多英勇膽大,如果連自己的徒弟都不敢獨自走夜路,那豈不是打自己的嘴巴?最後我磨磨蹭蹭地特意拿上據說可以避邪的墨鬥、角尺低著頭開了門走了出去。
還沒走上幾步,我的肩膀突然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我也不敢回頭,感覺自己的神經真是脆弱得可以。
“你這小子,膽子這麽小,怎麽做我徒弟?”原來是師傅,看到我的情形就知道我害怕了。“死小子,別一副垂頭喪氣樣,抬頭挺胸大膽點,要想著你是最強大的,沒人敢動你半根毫毛!等你敢走夜路了,就出師一半了。好了,去吧,記得別給我丟人!”師傅交代完就回頭進了屋。
我知道是沒有辦法了,隻得硬著頭皮上路。晚上的山路上,涼風陣陣,可我還是覺得悶熱。感覺平時影影綽綽的樹影怎麽也變得張牙舞爪,像隨時要向我撲來似的,我的心再次揪緊了。山裏的晚上靜得嚇人,我甚至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我脫下白襯衣綁在腰間,上身隻穿一個背心,手心還是沁出了汗。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來到一個水塘邊,記得師傅曾經說過,這裏有一個糊麵鬼,專門用爛泥糊路人的口鼻以至人窒息身亡來做替身。我疾步快走,隻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還沒等我走過,不遠處就傳出一陣蟋蟋洬洬的聲音,忍不住回頭一看,頓時嚇我一跳:一個古怪的黑影已經在池塘對麵立著了。那個黑影怪怪的,長了個大頭。我呆了,跟黑影僵持了幾分鍾的樣子。隻見黑影一下子縮小了身形,接著又長高了幾十公分,隨著一陣風聲吹過,一樣東西準確地糊在了我的臉上,我一抹,驚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是堆爛泥!我突然之間明白了:我遇到鬼了,就是糊麵鬼!這鬼欺軟怕硬見我一個人就纏上我了。
我聽師傅說過,遇上這種鬼就是要把自己的口鼻蒙起來,把P股露在外麵讓他糊。鬼見久久糊不死,就會放棄了。而且,人隻有三分怕鬼,鬼卻有七分怕人,所以,見鬼了一定不能怕。鬼見你不怕他,就覺得你比他強大倒反過來怕你了。想到這,我急忙把白襯衣解下來蒙在臉上,隨著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我的身上又挨了幾記爛泥!這下我更是深信不疑了,好在早就又師傅傳授的應對方法,我在心裏冷笑:你個笨鬼,上當了吧。估計鬼也糊夠了,我突然扔掉襯衣跳起來把墨鬥線照著使勁扔過去,隻聽“啪!”的一聲,隨著又是“哇……”的一聲嚎叫,那黑影如風般打飛腳逃竄了。
打跑“糊麵鬼”後,我膽子頓時大了,對師傅的話我更加深信不疑。把頭發眉毛往上一抹,據說這樣可以增加“陽火”,令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害怕,不敢攏身。我把頭昂得高高的,挺胸闊步順利地走到了家。照師傅的故事裏所講到的“吊死鬼”“洗衣鬼”“養生地的女鬼”等等,本都在這條路上排列著,可他們居然半個都沒有出來找我麻煩。
第二天,我神采奕奕地把家什帶給了師傅,並把經過講給師傅聽。最後,我問師傅:“難道你說的全都是真的,這世上真的有鬼?”師傅聽完哈哈大笑,說道:“這世上哪有鬼,鬼都是人們自己心生的,心裏想著有鬼,怕鬼,鬼就出現了,不想不怕,鬼就消失了。”我不懂,還想問下去。這時有人來請師傅,說昨晚村上有一個人晚上去找自家丟失的白豬,結果莫名其妙地被鬼給打了,到現在還神誌不清,讓師傅去給治一下。師傅若有所思,問來人:“他是不是當時戴了個鬥笠?”來人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從白天找到晚上,鬥笠都沒取,莫非晚上不能戴鬥笠,會招……鬼……”師傅抽空回瞪了我一眼,那情形仿佛在說:“你小子闖禍了。”我跟去一看,隻見那找豬之人身上沾滿了墨跡,我隨即明白了:原來昨天的“糊麵鬼”就是他,我綁在腰下的白襯衣遠遠望去,讓他以為是他家白豬了,但是沒想到會攻擊他。
忽然之間,我徹底明白了“人隻有三分怕鬼,鬼卻有七分怕人”的道理,隻有堅決打倒一切紙老虎,我們才有可能走得更遠。
(原載《新故事》2008年11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