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藏

第四十七章 酒話連篇

　　一

　　我在離開家鄉、負笈北上之前，從來沒有喝過白酒。

　　我的家鄉，江蘇江陰，是有白酒的，但是那“老白酒”，其實是酒精度極低的米酒。江南人家家家都會做甜酒，米飯煮好，攤開散熱，撒上酒藥--酵母，入缸，冬天包上棉被夏天裸放，存放一個禮拜，就釀成了甜酒。酒釀煮湯圓，既是小吃也可以當主食，是深受婦孺喜愛的食品。甜米酒存放久一點，酒汁稍稍發酸，酒味就凶起來，濾掉酒糟，就成了“老白酒”。

　　某一年夏末我母親到北京來看望我，臨走時告訴我做了一大缸米酒存放在陽台上。她回老家以後，我忙忙碌碌東奔西走就忘了這碼事。過了幾個禮拜，我感覺家裏有酒味，而且越來越濃，心存疑惑。直到濃得實在揮之不去，才尋味而去，發現了這一缸已經成為“老酒”的“甜酒”。酒味很凶，我難以承受，隻能棄之，內心深感可惜，甚至對母親有深深的歉疚。兩三年後我才跟她提起這件事。

　　年少時在家鄉，隻喝過老白酒和黃酒。真正的白酒，我們稱“燒酒”，是讀大學以後才見識領略的。在故鄉江南的飲酒氛圍中成長起來的少年，酒功有多淺，是不難想象的，兩杯啤酒足以渾身皮膚發紅，一兩白酒足以暈頭轉向找不到北。

　　二

　　2010年秋天，我到古城西安參加西安市文聯的一個活動。到的那天晚上，《美文》雜誌設宴亮寶樓，招待我和湖北作家熊召政。熊先生因長篇曆史小說《張居正》不久前獲得茅盾文學獎，他的書法也功底深厚超塵脫俗，是個博學儒雅的文人。

　　平凹是西安的城市名片，陝西的文化符號。擔任著陝西作協主席，西安市文聯主席兼著《美文》主編，自然坐主位。席間談到勸酒，他說上個月和熊召政、舒婷一幹名人應邀到過郎酒集團。賈老師多年肝病，通常不飲酒。酒廠廠長為了勸平凹更盡一杯酒，拿出一紙鑒定，說有醫療機構證明，郎酒具有保肝護肝功效。平凹秦腔剛落，舉座為之哄然大笑。

　　當時敝人正犯著胃炎，醫囑戒煙戒酒戒辣，但應酬場合難持三戒。一直很想知道，有沒有哪種白酒是護胃養胃的。

　　亮寶樓裏，陳列著貨真價實的商周銅鼎、秦漢瓦當。賓主盡歡，飲至微醺。包間裏有一黃金龍椅，席散時，平凹上去坐了坐。一晚上都是笑語盈盈的，坐到龍床上，頓時嚴肅起來，有了君臨天下的威儀。出得樓來，一輪滿月當頭。秦時明月漢時關，十三朝古都在我腳下。

　　三

　　我飲過郎酒，沒到過郎酒酒廠。去年6月，我在習酒廠廠區，隔著赤水河，遙望對岸，也是一片廠房。習酒公司的朋友說，那是郎酒廠。

　　赤水河人稱美酒河，果然名不虛傳。

　　習酒之旅，實際上是一次溯源之旅。從貴陽出發，經過空氣中一直彌漫著或濃或淡酒香的旅程，就到了赤水河邊。赤水河發源於雲南鎮雄縣，前年夏天我去昭通，在鎮雄小作停留，暑熱之中，鎮雄景色今天幾乎已毫無記憶。赤水河的源頭可能曾經路過。

　　在赤水河邊，涼風吹拂，雖然早有準備，我還是被眼前的景色鎮住了。

　　赤水河不是清澈靜止的一汪水，是長江的支流，江流從容堅定地向低處流去，淺黃色，夾帶著高原的泥沙。

　　習酒廠建在赤水河邊，和郎酒廠遙遙相對。兩大名酒，同一條河，分屬兩個省。

　　四

　　習酒廠依傍著赤水河和它的支流習水河，出美酒實乃得天地之助。

　　四渡赤水使赤水河名聞天下，紅軍用美酒泡腳療傷又使得赤水河增添了傳奇色彩。

　　有資料記錄，赤水河兩岸民間自古釀酒。據漢文獻載，公元前135年西漢年間赤水河就釀造出令漢武帝“甘美之”的赤水枸醬酒。赤水河因為其獨特的地理環境和水文氣候特性，醞釀了茅台、習酒、赤水枸醬酒、郎酒、懷酒等數十種蜚聲中外的美酒。

　　赤水河堪稱中國白酒的母親河。

　　一條赤水河全長五百公裏，不出百裏必有好酒，流經地域出產了數十種名酒，占中國名酒的六成。除了赤水沿岸的茅台、郎酒、習酒外，向北沿長江沿岸為濃香酒的代表五糧液和瀘州老窖，再向北到四川綿陽、射洪，匯集了沱牌曲酒、劍南春、全興大曲，還有水井坊，綿陽有豐穀酒，平昌有小角樓、江口醇，邛崍有文君酒、邛酒，萬州有詩仙太白酒。往南到貴州安順、都勻一帶，則囊括了鎮遠青酒、都勻勻酒、平壩窖酒、安順安酒、金沙窖酒、貴陽大曲、興義貴州醇，向西至遵義則有藥香型的董酒。

　　赤水河下遊支流習水河，流域麵積約1600平方公裏，發源於貴州省習水縣金頂山，流經順江、程寨場、官渡場，經石筍場、長沙進入四川省合江縣，河道彎彎曲曲，至馬街匯入赤水河。

　　習酒得兩條大河的護佑，所釀白酒自得水與火的精魂。早年我就聞聽習水大曲之名，親近習酒則是從窖藏1988開始的。人與人相交有緣分，人與茶酒相親也有緣分。

　　五

　　我在北京北四環的陋室沒有門牌，隻貼著一個標簽：本格陳釀 百年孤獨。

　　1998年初秋的某個晚上，我在北三環安貞橋南玫瑰坊上海酒家，會見了王祥夫、李敬澤、徐坤眾兄姐，痛飲“百年孤獨”白酒。愛酒及瓶，攜之歸家。登上五樓已不勝酒困，朦朧中撕下酒瓶標簽，貼在木門上。

　　十五年倏忽而逝，銘牌猶在，陋室未換。眾位兄姐豪情不減，酒量酒德與時俱增，我已不複當年。

　　這百年孤獨酒早已在市場消失，據說是因為名稱侵犯版權，被禁止使用了。

　　前年馬爾克斯的小說傑作《百年孤獨》中文新譯本發行，我發了一條關於“百年孤獨酒”的微博，坤姐看到，跟我招呼說，她還有一瓶珍藏了十三年的“百年孤獨酒”，要送給我。坤姐的情誼，濃於酒。

　　書酒相伴，可解孤獨。一百年的孤獨何其遙遠，十五年的孤獨悄然已逝，酒標依舊笑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