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藏

第三十五章 《聆聽西藏以詩歌的方式》編後記

　　《聆聽西藏》叢書的兩位策劃，黃賓堂先生和龍冬先生，以及央珍主編，邀請我負責編選這套叢書的詩歌卷，這確實是一個不合常規的建議。

　　首先，我至今沒有踏上西藏的土地，所有關於西藏的感知都來自於文字、聲音或圖像。其次，我不是詩壇人士--既不是詩人，亦非詩歌評論家或文學教師，我隻是一位職業的文學編輯，勉強算得上一個詩歌的業餘愛好者。編輯常常充當文學作品的第一裁判，但他往往是一個眼光欠敏銳、尺度不分明的糟糕的裁判，因而不免被尚未走紅的文學選手看成有吹臭哨或黑哨的嫌疑。盡管如此，局外人卻總是被賦予信任；無論對於他們三位還是我自己，編輯身份即使不是我應承這項工作的充足的理由，也已經是最好的借口了。

　　我曾經到達的最接近西藏的地方，是雲南省迪慶藏簇自治州的中甸，據一些學者考證，這裏就是英國作家詹姆士希爾頓的小說《失去的地平線》所描寫的瑰奇神秘之地--香格裏拉的原型。在中甸，我見到了好山好水，還有優秀的男人--有關希特勒尋找康巴漢子作為優秀人種的傳說，現在已經廣為人知了。車行在兩山之間的壩子上，視野開闊，遙看天空，雲卷雲舒，感覺離雲彩特別近，想來離天堂也不會太遠。七月的壩子一片綠色，據說土層太薄的壩子什麽經濟作物都不能種植，隻能生長鮮花，春天裏漫山遍野煞是好看。這才是真正充滿詩意的地方，因為詩歌和鮮花一樣，好看而無用，無用但是好看。歸途中雲南朋友範穩、戈衛東輪流駕車，一遍又一遍放著李娜的歌曲《青藏高原》，我第一次覺得歌聲如此貼近人心。

　　經幡和歌聲，隻要在藏區我們就能看得到聽得見，無論是滇西、川西還是青海。但《聆聽西藏》叢書地域性比較強，隻收錄有關西藏的作品。因此，我喜愛的一些詩，如阿來的《三十歲漫遊若爾蓋草原》，葉舟的組詩《西藏的紅羊皮書》中有關青海的幾首詩，限於叢書體例，均未收錄。

　　另一方麵，以詩歌的方式聆聽西藏，詩句中不一定需要出現西藏的風俗、器物或地名，重要的是應該寫出雪域高原的神韻和其中的生活感受。這次收錄的藏族青年女詩人唯色、赴藏十餘年工作至今的詩人張中的詩作，就屬於此類。

　　像三十年代的巴黎之於歐美藝術家一樣，八九十年代的西藏是中國作家心目中的文學聖地。到達西藏的作家都是懷著詩心的，青年詩人、軍旅詩人不必說，像王蒙、馬原、劉醒龍這些以小說揚名天下的作家，都留下了深情的詩篇。編者征集到的詩歌數量之多，遠遠超過預想，而作者們的熱情也令編者銘心難忘。當然，遺珠之憾終究難免，例如雪野詩派重要成員洋滔，因未取得聯係不得不空缺。

　　八十年代的西藏作家群，曾是中國當代文學不可忽視的重要力量，本書將近一半的作者屬於這個群體。值得思索的是，這個群體的成員，多半已離開西藏，而一旦離開西藏，他們的文學生涯也就漸告終結。有人經商，有人從政，多數人在從事著與文學相鄰的新聞、出版、影視工作，但他們也已極少有文學作品發表。是不是離開了西藏，文學就失去了神靈的庇佑，作家也就丟失了通靈寶玉？曾經是西藏作家群之一員的小說家皮皮跟我談到了這個耐人尋味的文學現象。崇尚回歸自然、對當代都市文明持批判態度的人，很容易得出問題的答案。但我想此話題不是區區一篇後記能說得透徹的，還是留待讀者去解答吧。

　　《聆聽西藏》的出版，是西藏當代文學的一個全景展示，對於曾經生活在西藏的作者，尤其對於其中已暫別文學的作者，這也是對一段珍貴歲月的最好紀念。

　　本書後期編輯工作，正值家母因眼疾在京治療期間。日日奔走於醫院、單位、住所之間，一貫過著天馬行空般生活的我，第一次體會到作為人子的兩難。隻有無所係戀的人，才能為了夢想而遠遊。背起行囊去朝聖、永遠在路上的藝術家生涯，對於我，已經是不能起飛的夢想了。讓我們暫且讀著這些詩句，乘著歌聲的翅膀去神遊吧。

　　龍冬兄為本書提供了大量資料，謹此說明並誌謝。與朋友在合作中增進友誼，是我編選此書時的最大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