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戲子》和《美人圖》(《十月》2001年第4期)寫的都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鄉村的藝術生活。那是隻有孩子們才有內心生活的年代。鄉間一位愛唱戲或者愛畫畫的女孩子,其內心世界之豐富,恐怕遠過於今日正在電腦與電視機前成長的未來的主人翁。舊戲的唱詞和古裝美人畫片,美豔逼人又含蓄深沉,讓板滯粗糙的鄉村生活變得綿軟細膩,頓時生動起來。當全民都在期盼一個偉大思想雨露滋潤的時候,孩子們的精神憑借藝術的不羈想象得以遠走高飛。作者毫不掩飾生活的悲劇底色,把人物的命運推到了悲涼的穀底,同時又善於運用工筆細描,曲盡其妙,寫出了小女兒的萬般心事。鄉村題材,如果脫去了土氣俗氣,超越了庸常瑣碎,未必要有大開大合的時代風雲,一樣可以令讀者掩卷歎息。
現代化的社會格局尚未完全形成,中國目前細看起來如同一個巨大無邊的鄉村。就像身處前工業社會的學者熱衷於談論後現代主義一樣,人民大眾的閱讀趣味已擺脫了散發泥土氣息的集體記憶,正越來越遠離土地和鄉村。他們也許更願意接受經過篩濾提煉的與鄉土有關的時尚理念,或者一大批詞匯:自然、空氣、陽光、綠色、水土、環保……但是從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鄉土文學”到八十年代的“尋根文學”,這一脈根基深厚的文學傳統終究會冒出新芽長成新枝。文學的興衰炎涼,也許合得上“九葉派”詩人陳敬容的那句妙語:
奶奶的舊衣箱,翻出來就是時裝店。
當然,創造與翻新是絕對必要的。至少要給舊衣裳係上一條新腰帶,或者絎上一道新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