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讀到葉開的這個短篇新作《解決》(《十月》2000年第2期)的中途,多數讀者都恨不能親身代替李文把他的小小難題給“解決”了。能夠設想出來的解決方案很多,如果少一點顧忌,隨時隨地都可以痛快地實施。但在小說裏,李文卻是那樣身不由己地忍受了那麽久,最後,在難以抵擋的腹部壓力下,他竟然生出了快感,在巨大的幻想之中飛翔起來。
作者為了延宕衝突,拉緊故事張力,想出各種理由設置障礙阻止主人公完成撒尿這一行為,--小說的真實性或許會因此而受到讀者的質疑。但作家為了充分提示作品主題,他有權利將主人公的生存困境推到極致,甚至稍稍逾越日常生活的邏輯;正因如此,俗語才會說書中“無奇不有”,“無巧不成書”。現如今大家尋常就能見到的所謂藝術攝影,能令我們周圍眾多的中等美女,都施施然翩翩然若天仙下凡,躍然於相紙之上,到了“似”又“不似”的境界。攝影師與化妝師運用的也是同樣的藝術手法和藝術權利。
在餘華的著名中篇小說《活著》裏,福貴的父親死了,母親死了,妻子死了,女兒、女婿、外孫後來也死了;讀起來仿佛後幾位親人不是因意外而死亡,而是被作者有計劃地一個一個給“解決”了。為了使主人公福貴處於“活著”的極致狀態,餘華不惜冒著主題先行、刻意設置情節的嫌疑。
是什麽因素阻滯李文卑微願望的實現,是什麽因素使得一個輕易就能解決的痛苦得以長期存在?是一個“準知識分子”的毫無來由的自尊,是他的超強的忍耐力,還是他在漂亮女生麵前的羞澀與矜持?全都是,但又不止這些,--這像是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猜謎。
《解決》裏具有關於生存狀態的象征意味,可以讀作一個寓言。
文論家們通常說,文學即是人學;文學擴大了對人性認識的廣度與深度,增加了文明人類的生命密度。我們也不妨說,小說激發了人類對於痛苦的敏感程度,使我們不致因習慣忍受而日趨麻木。
在上海的屋簷下,葉開像一位隱身的文學煉金術士,小說的語言、結構正在經受他的提煉。兩個短篇,兩闋“少年行”,也是兩首綿綿不盡的“思鄉曲”。
大上海是未來中國的文學沃土,而上海的文學密碼,是沉湎於表演之中視文壇如戲壇的上海寶貝們所不願意也不能夠知道的。希望有一天,葉開能有心去解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