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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萬裏尋子

　　清朝的時候，白州有個叫關二的人，老婆得急病死了，留下一個三歲的兒子。一家三代四口人，粗茶淡飯，倒也過得下去，但續弦之事，卻是千難萬難了。因而關二及父母對孩子萬分關愛，隻盼著他平安長大，好延續關家的香火。

　　不料兒子長到五歲那年，一日隨祖母去鎮上趕集，竟被人販子拐走了。關二瘋了一般四處尋找，幾個月的工夫，踏遍了周圍幾百個村鎮，卻沒有打聽到兒子的任何消息。關二整日整夜以淚洗臉，暗裏發誓今生今生一定要找回兒子。

　　自此後，他一邊在家忙農活，一邊留意兒子的音訊。若聽到什麽風聲，就立刻跑去探尋。一眨眼就過了三年，關二也不知去找過多少回了，遠的數百裏，近的也有數十裏，別說見到兒子，連兒子的確切蹤跡也找不到一絲一縷。家裏的牛也賣了，豬也賣了，田地也幾乎賣光，日子越過越是艱難。

　　最後一次，關二越找越遠，越跑越遠，竟找到了千裏之外的江南。他一邊尋找兒子，一邊幫人打短工，實在沒辦法時，還撿個破碗做起叫化子來。穿州過省，風餐露宿，不知不覺，他這一趟走出家門，居然馬不停蹄跑了整整十年。

　　這一日，關二走到了一個叫青州的地方。此時他早已身無分文，隻得找個破廟棲身，靠乞討度日。每日天一亮，他便柱起打狗棒，端著破瓷碗，沿街挨家挨戶去要飯，逢人便打聽兒子的消息，訴說自己的經曆。

　　一晃過了半月，關二照舊沒有聽到關於兒子的消息，便打算離開這個地方，繼續往前走。可他擔心自己會餓死在路上，就想在此打一陣短工，掙點盤纏。

　　一日，他走到城西，看見一家偌大的酒坊，於是上前去找活幹。酒坊的管事聽他把自己的經曆一說，深感同情，卻也做不了主，說要問過老板才能定，讓他明天再來。

　　第二日，關二早早來到酒坊，剛恰酒坊的老板也來了。這老板五十開外，姓杜，慈眉善目，看起來是個好說話的人。他打量了一下關二，問道：“你就是那個找兒子的外地人？”

　　關二忙說：“是是是。老爺，求您賞我一碗飯吃，我隻做一個月，給我一半工錢就行。”

　　杜老爺嗬嗬一笑：“這怎麽行？好吧，那你就留下吧，工錢我會算足給你。”

　　關二喜出望外，連聲道謝。

　　在酒坊做了幾天，一日酒坊管事告訴關二，杜老爺請他晚上去一趟。關二受寵若驚，也不知杜老爺叫他去有什麽事。

　　晚上來到杜府，有人引他走進一間屋，隻見當中擺著一桌酒席，杜老爺已經在那坐著了。他招呼關二坐下，親自給他倒上一杯酒，說請他來隻是隨便聊聊，沒什麽事。

　　酒過三巡，杜老爺問起他兒子被拐的事。關二一一訴說出來，說到悲苦之處，眼眶泛紅，嘴角抽搐。又說起自己這些年為尋找兒子受盡了苦難，卻依舊難見兒子一麵，借著酒勁，忍不住撲在桌上嚎啕大哭，十年了啊……十年了，我還沒找到兒子……

　　杜老爺拍拍他肩膀，問道：“關老弟，你一找就找了十年，接下去還有什麽打算麽？”

　　關二一抹眼淚，哽咽道：“沒什麽打算，我就是要找，一直找到兒子。”杜老爺想了想，又問：“倘若最後仍找不著呢？”

　　關二一怔：“那……我就把這條命丟在外麵算了。反正，找不回兒子，活著也沒啥意思。”

　　杜老爺沉吟片刻，忽然長歎了口氣：“關老弟，我也不見了一個兒子呀！”

　　關二大吃一驚，還以為杜老爺說錯話了。杜老爺痛苦地搖搖頭，接著說道：“我也隻這麽一個兒子，在他七歲那年，被人拐去了。算起來，他今年也該有二十歲了。”

　　關二十分驚訝，問：“杜老爺，您找尋過少爺嗎？”

　　杜老爺點點頭，歎著氣說，開頭幾年，他也曾請人四處打探，直至現在仍遝無音訊。事已至此，他也隻能暗自安慰自己了，隻盼著兒子還活在人世，落在一個好人家裏，過他自己的日子，雖然不能團聚，但也心安一些。

　　關二聽罷，低頭一想，自己的兒子要是落在一個壞人手裏，此時正不知在遭受什麽樣的苦難呢。

　　杜老爺又對他說道：“關老弟，你走過那麽多地方，問過那麽多人，有沒有聽到過我兒子的消息？”接著，把他兒子的相貌特征詳細地說了出來。

　　關二這才明白，原來杜老爺今晚請他來，原是向他打聽兒子的消息。他細細地回憶起自己一路走來的地方，雖然也曾見到過幾個被拐的孩子，但其中似乎並沒有杜老爺的兒子。要麽是女孩，要麽是年齡相差太大。

　　杜老爺看他搖頭，盡管早在意料之中，臉上還是掩不住一陣失望。關二忙說：“杜老爺，以後我一定多多留意，如果知道您兒子的消息，馬上就回來告訴您。”

　　杜老爺微微點頭，說那就拜托了。

　　過了幾日，關二正在酒坊幹活，忽然杜府有個家人跑來傳話，杜老爺叫他即刻去一趟。關二急忙跑到杜府，杜老爺臉上似有急色，一見就問道：“關老弟，你再說說你兒子的麵貌。”

　　關二說：“他一生下來，左臉就有一塊黑痣，像一顆黃豆，後來越長越大，到現在，恐怕已經有個銅錢大小了。”

　　“這就是了！”杜老爺輕輕一拍掌，“他肯定是你兒子。”

　　關二心中突地一跳，顫聲問：“什、什麽？”

　　杜老爺叫他坐下，這才告訴他，他也是剛剛聽到的消息。上個月青州曾來了一夥盜賊，在偷盜一戶人家時被抓住了兩名，另有三名逃竄。後來有人回憶，這顯然是一夥流寇，走到哪偷到哪，案發前已經來青州半月有餘。其中一個年紀輕輕，左臉有一塊銅錢大的黑痣，十分好記。而逃走的三名盜賊中，就有那個左臉有黑痣的人。

　　關二當下又驚又喜，又喜又悲。喜的是兒子終於有著落了，悲的是兒子竟然做了賊。杜老爺又道：“有人看見，那三個逃脫的人往平城去了。”

　　關二一下站了起來：“杜老爺，我這就去追！”

　　杜老爺道：“也不急在這一時。”說罷拿來一包碎銀，塞到關二手裏，說這些銀兩就當是他的工錢吧。又從桌上拿起一封信，叮囑他，待找到兒子回到家後，方可打開。然後又提筆另寫了一封信，告訴關二，他在平城有個朋友，關二到了平城，可拿信去找他，讓他幫忙打探消息。最後，他又備了一匹馬，送給關二趕路。

　　關二感激不盡，趴在地上給杜老爺連磕三個響頭，爬起來就走。

　　三天後，關二騎馬到了平城，然後依舊信上的地址，找到了一個姓盧的人家。這姓盧的是當地一個富商，跟杜老爺是生意上的朋友。看罷關二遞上來的信，對他說道：“關老弟放心，杜兄交待的事情，我一定會盡力。”說罷安排他在府內往下。

　　第二日，盧老爺便親自出去打聽。到晚上回來時，已經有了結果，說是多日前，關二所找的人確實曾經到過這裏，但似乎並沒有犯案，而是徑直又往介州方向去了。

　　關二一聽，心中焦急萬分，一夜合不上眼。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要告辭前往介州。盧老爺讓他莫急，說道：“我在介州有不少朋友，我也給你帶封信，好讓他們替你打聽。”說著提筆寫好一封信，交給關二。

　　兩日後，關二到了介州。誰料仍是遲了一步。盧老爺的朋友很快打探來的消息，那三個人在此地幹了一票，幾日前已經往增縣跑了。關二臨走時，盧老爺的朋友又依法炮製，給他寫了一封信帶去增縣。

　　這麽著，關二追隨著兒子的行蹤，自北往南，一路狂追，但結果往往都是隻差一步。一個多月後，他到了鬱林州。這裏離關二的老家白州僅有一日半路程了。

　　在來鬱州之前，前麵的人又給他一封信，讓他求助鬱州的朋友。關二找到信的主人，那人僅去打探了半個時辰，就回來告訴他，那三個人前天曾在鬱州出現，但關二要找的那人昨天一個人往白州走了。

　　關二一聽，高興得流下淚來：“蒼天開眼啊！”他想，莫不是兒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願再做賊，與那夥人分道揚鑣，自己回了家麽？

　　他立即騎上馬就走，到白州後，也不在城裏再作停留，徑直往家裏趕。第二日中午，終於回到了村子前。

　　關二這一走已有十年之久，很多鄉親都認不出他來了。關二也顧不上與人解釋，急急回到自己家門前，跳下馬一看，大門卻緊閉著。

　　他上前一推，口中大叫：“爹，娘，關二回來了！”衝進屋內四處一掃，不禁呆住了。兒子並沒有自己走回家來，連父母都不見了。屋內掛滿了蜘蛛網，灶台冷清，落了厚厚一層灰塵，顯然好久沒有人在此居住了。

　　關二呆了半晌，口裏大叫著“爹娘”，轉身想出去找個鄰居問問。跑到門口，剛好外麵有個人進來，仔細一看，原來是他的二舅。

　　關二頓時淚流滿麵：“二舅，我是關二啊！”

　　他二舅是個落魄的窮秀才，此時手中提著香燭祭品，像剛上墳回來。聽了這話，猛地一怔，接著一巴掌打了過來：“你還回來幹什麽？”

　　關二捂著臉，瞪著二舅，不解他為何打自己。二舅老淚縱橫，顫魏魏地指著他罵：“你這個畜生！還有臉跑回來？你一走十年，把老父老母扔在家中挨冷受餓，你老父去年病死在田頭，還是鄉親們給他湊了一副棺材……”

　　關二啊地一聲，心中悔恨交加。此時他才突然想到，自己離開家的時候，父母尚能下地種田，誰知自己一走十年，老父去年就已經七十歲了呀。

　　他哽咽著問二舅：“那，我母親呢？”二舅一聲長歎：“她見你久久不歸，早在五年之前，就一個人跑出去找你了，直到現在，音訊全無啊，多半是死在外頭啦！”

　　關二蹲到地上，掩麵痛哭。二舅怒斥道：“關二，你走了十年，父母都死了，你還回來幹什麽呢？還不如死在外麵算了！”說罷，踉踉蹌蹌走了。

　　關二哭了半天，突然想起杜老爺給他的信，趕緊摸出來拆開。一看上麵寫道：父母在，不遠遊。關兄弟，好生在家侍奉雙親吧……

　　隻看了兩句，關二已經明白了杜老爺的一片苦心，禁不住淚如泉湧。隻過了一天，關二騎上馬又離開了家鄉。隻是這一回，他卻是要去尋找自己的母親了。

　　（發表於2011年《故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