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旗升旗

第十六章 家有一老

　　二毛的老娘早幾天過世了。

　　這天二毛兩口子在家休息，就趁這個空閑把老娘住的房間清理一下。老娘生前有一本存折，平時誰給她一點錢，都往銀行存，幾年下來，應該不是個小數了。

　　老婆在一件舊衣服裏發現了存折，打開一瞧，上麵足足有一萬塊。二毛捧著存折，既感慨又高興，可一看存折上需要密碼，立刻掄起拳頭朝自己腦袋擂。咋啦？他悔啊！老娘走得很突然，什麽話也沒有留下，存折的密碼自然也沒來得及說。其實呢，幾個月前老娘就跟二毛提起過存折密碼的事，可二毛當時一點都沒留心聽，更加沒拿筆記下來。誰想到，老娘說走就走了呢？

　　沒辦法，二毛隻好和老婆合計著猜了幾組密碼，誰知拿去銀行一試，一個不對。

　　第二天，兩口子坐在家中拍著腦袋猜密碼，突然屋裏響起了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還是我來告訴你們吧。”

　　兩口子互相對了一眼，嚇得一哆嗦，難道是老娘回來了？老婆當即兩腿一軟，跪在地板上，對著屋子沒頭沒腦地亂拜：“娘啊娘，不麻煩您老人家了，你晚上給二毛報個夢就行了，千萬別現身啊！”

　　那個聲音撲哧一樂：“我不是你娘，你們可不要亂喊。”

　　這回兩人聽清楚了，的的確確聲音不是老娘的，而是一個男人的。可屋裏明明就他們兩個人啊？就在他們驚疑不定的時候，那個聲音再次說道：“要不要我告訴你們密碼啊？”

　　二毛顫著聲兒問：“您是誰？您在哪呀？”

　　“我不就在你們桌子底下嘛。”

　　二毛一愣，趴到桌底下一瞧，家裏的那隻老龜躲在這兒，張著腦袋，嘴巴正在一張一合，跟他打了個招呼：“二毛……”

　　二毛一P股跌到地板上：“不好了，我們家的老龜成精了！”

　　老龜笑道：“唉，我本來不想出聲的，就怕嚇到你們，可聽你們猜來猜去沒個結果，忍不住想幫幫你。別怕別怕，我在你們家住了一百多年了，能害你們嗎？”

　　二毛一想不錯，家裏的老龜成精，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他也不清楚這隻老龜究竟有多少歲了，反正從他太爺爺起就養著它，沒想到居然養成精了。

　　二毛和老婆急忙跪在老龜麵前，拜了幾拜，請老龜告訴他們存折的密碼。老龜說了六個數字，二毛用筆記了下來，馬上就拿著存折跑去銀行，在密碼器上一摁，果然對了。

　　過了一些天，二毛老家傳來話，說有一條新建高速公路要打村裏的地皮經過，用到他家的地了，讓他趕緊回家領占地補償。

　　二毛歡天喜地回到老家，一打聽，才知道過去那些不毛之地現在都成了黃金地了，他家是占地最多的，估計得有五萬多補償。這可真是一筆意外之財啊！正當二毛喜滋滋準備去領錢時，村裏的哨牙五卻跳出來，說有一塊地其實是他們家的。

　　哨牙五說的那塊地是塊三角坡，挨著他家的地，已經荒廢了十多年。二毛和哨牙五來到那塊地前，你說東，他說西，爭來吵去沒個結果。請來村裏年紀最長的七公，請他作裁決。沒想到，連七公也老糊塗了，記不清到底是誰家的地。

　　這塊地扯不下，請的假又到了，二毛隻好先回去上班。晚上，他和老婆在客廳滴咕到半夜，怎麽也睡不著。說實話，二毛也不太敢確定那塊地就是他們家的。因為他自十幾歲起就到外麵讀書去了，家裏到底有哪些田地山嶺，他從來不太關心，腦子裏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所以在老家跟哨牙五爭吵時，哨牙五要跟他發誓賭咒，他心裏還真有點發毛哩。

　　忽然，家裏的老龜打了個哈欠，從桌下爬了出來，抬頭說道：“二毛，不用想了，那塊地是你們家的。”

　　“真的？”二毛又喜又愁，既然神龜說是他們家的，就一定沒錯了，“可是，哨牙五不相信啊，他還要拿祖宗八代和全家人發誓呢。”

　　老龜說：“這好辦，你帶我回去，我親自跟他說。”

　　第二天，二毛請了假帶上老龜興衝衝地回到老家。他叫哨牙五來到三角坡前，說道：“五哥，這塊地真是我的，我有證人。”

　　哨牙左右環顧，問他證人在哪。二毛把老龜捧出來：“就是它！”

　　哨牙五一怔，捧著肚子哈哈大笑，差點把兩條露在嘴巴外的大哨牙笑掉：“二毛啊二毛，你想樂死我呀，拿隻烏龜來給你當證人，好呀，你要是能讓這隻小王八開口說句話，我就把這塊地雙手送給你！”

　　話音剛落，老龜眼一瞪，怒氣衝衝地喝了起來：“哨牙五，你算什麽東西？我活到一百歲的時候，你爺爺還沒出世呢！哼哼，敢罵我小王八！”

　　哨牙五一驚，嚇得連連後退，差點就跌在地上。老龜怒視著他，冷笑道：“你不罵我，我還不打算說你的醜事，你的花花腸子我全都一清二楚！你打小就是個不老實的人，七歲那年，你偷過二毛家一隻母雞；八歲那年，在學校偷過同學三毛錢；十五歲你就色膽包天，偷看村裏的一位大嫂洗澡，被人家抓住揍了一頓；你的老婆也是你靠坑蒙拐騙得來的；你二兒子木頭生病時借過九爺五百塊錢，後來九爺死了，你以為沒人知道這筆帳，一直沒有還……”

　　“別說了，別說了……”哨牙五臉色慘白，兩腿發抖，撲通跪在老龜麵前不住磕頭，“神龜饒命，神龜饒命啊，這塊地我不要了，是二毛家的。”

　　老龜說：“我看你也不知道這塊地究竟是誰的，因為你爹四狗死得早，你好吃懶做，一年也沒來過一回，別說是我嚇你，我有證據讓你口服心服。”說完，指出一個地方，叫哨牙五往下挖，說下麵有一個界碑，是二毛爹二十五年前埋下的，碑上還刻有二毛爹的名字和年月日。

　　哨牙五不敢不聽，戰戰兢兢挖了半天，果然挖出來一塊石碑，一切和老龜所說的一樣。這一下，他徹底無話可說了，二毛順利地領回了全部補償費。

　　回到城裏，二毛立刻給老龜做了一個金碧輝煌的新窩，還在門前擺了個香爐，把老龜當神仙供奉。誰知，老龜一點兒也不領他的情，一看扭頭就走：“二毛，別搞這一套，我也不是什麽神仙，以前怎麽樣就怎麽樣，隻是你們以後打牌別拿我墊麻將桌就行了，還有，叫你的寶貝兒子蛋蛋不要老踩我背上。”

　　二毛臉一紅，忙連連點頭，把胸膛一拍：“這小子以後再敢動你一根毫毛，老子把他剁了喂雞！”

　　過了一個來月，二毛買的一支股票漲了。他想拋出撈上一筆，又覺得還可能繼續往上漲，不拋吧，又擔心一夜暴跌，拿不準主意。後來，還是老婆提醒他：“問一下老神龜不就得了！”

　　二毛一拍腦袋，對呀，家裏不就有個神通廣大的老神龜嗎，我瞎費什麽腦筋喲？

　　老龜正趴在地上看電視，聽了二毛的話，盯著電視半天不語，最後隻搖了搖頭。二毛一看急了，懇求道：“老神龜，您就幫個忙，給我一點指示吧！”

　　老龜還是搖頭，連眼睛也閉上了。二毛不甘心，老神龜怎麽不幫自己了呢？賴著不走，苦求了半天，老龜被他纏得沒有辦法，隻得開口說了一句：“過日子要腳踏實地。”說完就把腦袋縮進去，不理他了。

　　二毛隻好琢磨起老龜這句話，他想，它叫我腳踏實地，一定是叫我不要太貪，不能老想一夜暴富，意思就是讓我拋出啊！這麽一想，他馬上把股票全部拋出，小賺了一筆。就在拋出後不到十分鍾，那支股票開始往下直掉。

　　第二天，二毛下班回家路上，經過一個彩票站時，心中突然一動：自己買了幾年彩票，連一毛錢也沒中過，何不求老神龜給一組特別獎的號碼呢？要是中了幾千萬，以後就不必天天上班了。

　　他興奮地回到家，一看老神龜正在睡覺，不敢打攪。耐著性子等到老神龜睡醒，這才拿上紙和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請求說出來。老龜眉頭一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過日子要腳踏實地。”

　　二毛一聽，心想怎麽又是這句？我當然會腳踏實地過日子的，但有財發誰怕錢紮手呢？他陪著笑臉，求老龜無論如何把這一期特別獎的中獎號碼告訴他，並且還舉手發誓，就一次，隻要中了一期大獎，有個一億幾千萬的，他就滿足了，以後再也不買了。說罷，滿懷期待地盯著老龜的嘴巴。

　　老龜斜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二毛想了想，趴在地上呯呯呯地就磕起頭來。老龜喊道：“別磕了，別磕了，你把腦袋磕穿我也沒辦法，實話說，我真的不知道。”

　　二毛當然不信：“您是神仙啊，怎麽會不知道呢？您老人家就告訴我吧！”

　　老龜哈哈一笑：“我不是神仙，我不過就是活的時間太長了，會聽人話，會說人話而已，什麽法術也不會。如果我是神仙，不會變個法術把自己變成人，過幾天人的日子呀？”

　　二毛一怔，說：“您就算不是神仙，也是個妖……也是成精了啊，您一定會有辦法讓我中獎的。您以前不是很靈嗎？知道我娘存折的密碼，還知道我爹埋的界碑，連哨牙五小時候的事您也一清二楚呢！”

　　“唉！”老龜歎了口氣，“實話告訴你吧，那些事都是我聽你娘說的！”

　　二毛吃了一驚，不解地瞪著老龜，難道是老娘給它托夢嗎？

　　老龜一笑：“托什麽夢呀？都是你娘在世時說給我聽的。你娘這人特別愛嘮叨，你們又特別不愛聽，你娘一嘮叨，你和你老婆就躲進房裏去。這可害苦了我了，你娘也不管我愛聽不愛聽，什麽話都跟我說，我躲又沒法躲，藏又沒處藏，那些話一字不漏全鑽進了耳朵裏，聽得我兩隻耳都起老繭了，這些事我不知聽你娘嘮叨過多少遍了，能不記得嗎？”

　　二毛聽得目瞪口呆，接著好一陣慚愧。怪不得他聽老龜說的那句“過日子要腳踏實地”，覺得耳熟呢，原來這句話就是老娘說的呀！

　　（2009年發表於《故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