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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再死一次

　　這天半夜，村裏的吳老二起來撒尿。剛提好褲子，突然感覺屋外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他愣了一愣，隻喊得一句：“不好了，山塌啦！”就連人帶房被泥土埋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吳老二悠悠醒轉。往臉上一摸，怪事，腦袋上蒙著一條蛇皮袋。他把蛇皮袋一扯，坐了起來。四周黑咕隆冬的，天還沒亮。

　　吳老二一拍腦袋，明白了：哈，你們都當我吳老二死了吧？

　　他站起來打拳踢腳，除了滿頭滿臉的黃泥，居然屁事沒有。往前麵一看，隻見幾十道手電筒在照來照去，大半個村子都不見了。大夥兒喊爹的喊爹，哭娘的哭娘，亂成一鍋粥。

　　吳老二把袖子一挽，正要衝上去救人。忽然跟一個人撞了一下，那人打著根手電筒，往他臉上一照，驚叫一聲：“吳老--”卻硬生生把最後那個“二”字咽了回去。

　　吳老二眯著眼一認，也認出來了，這不是鎮裏的王主任麽？吳老二既窮又懶，是鎮裏重點扶貧對象，王主任就是和他一對一掛鉤的幹部。

　　吳老二興奮地說：“是我呀，王主任，你們以為我死了……”

　　哪知話沒說完，王主任一把捂住他嘴巴，拖著他徑直往暗處走。

　　吳老二嚇一跳，等他鬆開手，迫不及待地說：“王主任，你別怕，我不是鬼，我又活了！”

　　誰想，王主任卻默不作聲，隻呼哧呼哧地喘氣。吳老二手舞足蹈地說：“真的！我吳老二命大，閻王爺不敢收，哈！”

　　王主任可一點兒不興奮，似乎皺起了眉頭，有點責備地說：“你怎麽又活了呢？吳老二，你要活就早活嘛，哪怕早活半個小時。”

　　吳老二愣了一愣：“咋啦？我、我活得不是時候？”

　　“當然不是時候！”王主任拉他蹲在一個角落裏，壓低聲音說，“你已經被宣布為遇難者了，醫生也也驗過屍了，領導也向你鞠躬了，也向上級通報了，可你結果又活過來，算怎麽回事？你讓我們怎麽辦？關鍵是，你讓領導怎麽辦？”

　　吳老二又一愣，接著有些不以為然，難道被上報遇難就不能活了？領導是閻羅王他爸？

　　王主任告訴他，縣領導在一個小時前就到現場了，像這種重大自然災害，必須有縣領導到場。縣領導還親自參加了搶救，吳老二就是他有份扒出來的。王主任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還喊了句“這是我掛鉤的對象吳老二”。接著，領導還親自摸過他的心跳，探過他的鼻息。然後命令身邊的醫護人員，說這個老鄉已經遇難了，快去搶救其它傷員。最後，領導懷著沉重的心情，把吳老二的眼睛合上，並親手把一條蛇皮袋蓋到吳老二臉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聽王主任說話的口氣十分嚴肅，吳老二撓起了頭皮，不明白這事咋變得這麽麻煩起來。他隱隱覺得，自己這趟複活也許真不是件好事，有可能讓領導難做。等王主任介紹完情況，他帶著氣說：“閻王爺不收我，我有什麽辦法？我跟領導說一聲，說我並沒有死，就行了嘛！”

　　“你想得簡單！”王主任嚴肅地說，“你考慮過這會造成什麽影響嗎？”

　　吳老二嚇一跳，心說這有個屁影響啊？王主任耐心地給他分析：領導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宣布他遇難了，放棄了搶救，誰知死人又活過來。現場就有幾十個記者在找亮點，傳出去別人會怎麽想？領導的麵子往哪放？輕的，會笑話領導不懂裝懂；重的，會說領導草率對待生命。更嚴重的是，也許還會有人造謠中傷，說領導草菅人命，害死人不償命啊！

　　吳老二越聽越心驚，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額頭冒出大汗：“那、那咋辦？總不成讓我自殺吧？”

　　“我也不知咋辦？”王主任苦惱不已地抓著頭發，“總之是麻煩！”

　　吳老二在黑暗中緊緊地盯著他，好像自己的生死大權就在王主任嘴上了。王主任緊張地思考了一會，說事關重大，他也做不了主，得向領導請示。然後叮囑吳老二還在這躺著裝死人，沒有得到領導批複之前，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也不能爬起來嚇人。

　　吳老二很不樂意，可也沒辦法，隻好又躺回原來的位置去，把蛇皮袋拉到臉上。

　　過了好一陣，王主任才悄悄地跑回來。吳老二急迫地問：“怎麽樣？領導怎麽說？”

　　王主任歎著氣說：“吳老二啊吳老二，你這次把我害慘了，麻煩！”

　　他擔心引起別人注意，幹脆陪吳老二一起躺著，在他耳朵邊說：“領導說了，給你兩條路選擇。一是繼續死下去，就當你沒活過來。”

　　吳老二大吃一驚：“第二呢？”

　　王主任說：“第二，你再死一次。也就是回去讓泥再埋一次，等我們把你扒出來，光明正大地活過來。”

　　吳老二頓時哭笑不得，那領導肯定是狗娘養的，要不咋會想出這種餿主意？再埋一次，說得輕鬆，他以為那滋味好受啊？

　　王主任說：“你不好受，我還得辛苦替你擦幹淨P股哩！”他說，吳老二一複活，這邊不見了遺體，自然不妥。必須得偷偷挖出一具屍體來填數，等救出吳老二時，就說剛才認錯了人。如此一來，才能順理成章，天衣無縫。

　　吳老二又害怕又憋氣，猛地把蛇皮袋一扯：“管他娘的，反正命是老子的，老子想咋樣就咋樣！”

　　“你敢！”王主任嚴厲地低聲喝道，“吳老二，你以為你是誰？你要想活就聽我的！領導有本事讓你複活，也有本事讓你永遠消失，你信不信？”

　　吳老二一聽，沒脾氣了，咕嘟咽了口口水：“該我倒黴，我認了！”

　　王主任就叫他躺著別動，然後摸了出去。過了大約十幾分鍾，扛了一具屍體回來，叫吳老二起來，把屍體放在他躺過的位置。

　　擺弄好後，王主任顧不上擦把汗，一拉他的手說：“快，抓緊時間，天亮就不好辦了！”

　　吳老二跟著他走出來，王主任又叮囑他：“跟著我走，別讓人瞧見。”吳老二低著腦袋，跌跌撞撞地回到倒塌的房子前。

　　王主任看看旁邊沒人，就打開手電筒照了照，叫吳老二躺下來。吳老二一瞧，王主任可真會找地方，這兒正好有個窟窿。

　　王主任讓他把大半個身子藏進窟窿裏，又往他身上堆了些碎磚黃泥。吳老二懇求說：“王主任，你們可要說話算數，快點來救我啊！”

　　王主任點點頭，說待會被挖出來時要裝昏死過去，領導會親自給他搶救，到時再醒過來。說完，他匆匆離開了。

　　吳老二閉上眼睛，等了好一會，誰知卻一個人影沒有往這邊來。他感覺雙腿有點麻木了，想換個姿勢，誰知一動，上麵的泥石壓下來，怎麽也動不了了。

　　這一下弄假成真，吳老二真的慌了，眼巴巴地盼著王主任帶人來。哪知等啊等啊，又等了一陣，還是沒見人影。他又驚又怒，王主任這王八蛋，難道是騙人的？

　　這麽一想，他再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張嘴就要喊救命。不料剛張開嘴巴，上麵正好一堆泥掉下來，把他完完全全地埋住了。

　　吳老二心說完了，這回真死了！接著就不知人事。

　　等他再次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雪白的床上，原來這是醫院的病房。吳老二把手放嘴巴一咬，好，到底還是活過來了！再看看全身，一個零件也不少。

　　正要跳下床，突然有個人走進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猛地一聲尖叫：“天哪，他醒了！”

　　沒等他反應過來，病房裏一下湧進幾十個人來，舉著長槍短炮，劈裏啪啦對著他就是一頓猛拍。

　　王主任也來了，拚命擠到他身邊，緊緊地握住他的雙手，激動不已地說：“吳老弟，你醒了！是縣領導救了你呀！你挖出來的時候，誰都說肯定沒救了，隻有領導堅持說，你一定可以救活的，堅持要送你到醫院搶救……”

　　（發表於2010年《故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