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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路貴人

　　蛤蟆鎮有個瞎子，人稱盲七。這幾天，肓七的胃老毛病又犯了，他記得上次去城裏醫院看，人家給了幾天藥，回家一吃就好了，他就打算找白半仙給挑個日子進城看病去。

　　白半仙是個瘸子，自學成才，對陰陽八卦、風水命理之類的玩藝兒，很有一番心得，就差沒在街上掛牌立號了。肓七跟他是哥倆好，輕車熟路摸上門去，請白半仙幫他瞧瞧，最近有什麽日子適合出行的。白半仙幾個手指頭掐來掐去，又翻開書本日曆的查看了一番，說道：“有了，就是下個星期日，公曆五月十八號，農曆四月十四。”

　　肓七一聽，還得再等一個星期呢，就問：“近的沒有嗎？”白半仙搖搖頭：“就是這一天！”

　　肓七對這些也略知皮毛，自己暗中一算，不禁奇怪了，那天正好是“閉”日，按理說萬事不宜的呀？白半仙一拍桌子，斬釘截鐵地說道：“肓七呀，我看的書比你聽過的話還多，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給你看中的這個日子，絕對是個好日子，你在這天出門，一定會遇到貴人，並且得到貴人幫助，你信是不信？”

　　這話說到了肓七的心坎上了，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眼睛看不見路，出門時問個路都沒人理踩，上回進城，就是沒挑中日子，差點就回不來蛤蟆鎮了。

　　沒辦法，為了出門是有個貴人照看，肓七把病又忍了七天，等到白半仙說的那個日子才動身。

　　上了班車，他正拿著棍子東敲西探，想找個空座位坐下。這時，忽然有個人大聲說道：“這位大叔，快到這裏來坐！”說罷，有個人熱情地走到他跟前，牽著他走到一個座位前，安頓他坐了下來。肓七感激不盡，連聲道謝，並問他是哪兒的人？那人哈哈大笑，說沒事沒事，我呀，是鎮上的一個幹部。

　　肓七一陣激動，果不其然，剛上來貴人就現身了，白半仙這家夥還真有兩下哩！

　　可他高興勁還沒過，那位鎮幹部卻在中途下了車。肓七這下又憂心忡忡起來，到了城裏下了車，那才真需要貴人呢！很快，車到了站，肓七咚咚咚探著走出車站，豎起耳朵四處一聽，全是汽車喇叭聲，不知該往哪兒走。就在他舉腳不定的時候，有個人大喝一聲：“別動！你前麵是根電線杆！”接著那人飛跑過來，禮貌地問他：“大叔，您一個人呀？想到哪兒去？”

　　肓七趕緊回話：“是呀，是呀，我要到醫院看病，不知怎麽走啊？”

　　問話的人聲音很年輕，聽出來是個小夥子。他想都不想，說道：“原來您要去醫院啊，這好辦，我帶您去吧！”

　　肓七心中一喜，嘿，又來一位貴人。當下求之不得，連連點頭，小夥子就攙著他的手，走了幾步，還叫了一輛三輛車，扶他上車，自己也跟著坐上來。

　　到了醫院，肓七從懷裏掏出錢袋要付車費，沒想到小夥子卻搶先把錢付了，說沒什麽沒什麽，也就沒塊錢，聽得肓七心頭暖乎乎的，多好的小夥子啊！

　　到了這還不算，小夥子問清楚了他有什麽毛病，親自帶他去看醫生。到了那，小夥子說人太多了，找了個地方讓他先坐會。肓七坐了幾分鍾，忽然聽到一個人說道：“各位請讓讓，那邊有位肓人病友，請讓他先看吧！”接著，就聽見很多人在說話：“對，醫生您就先把他看了吧。”“沒關係，我們能等。”

　　小夥子高興地對他說：“大叔，醫生讓您先看呢！”

　　肓七感動得都說不出話來了，真是處處有貴人呀！看完了病，小夥子又忙前忙後，幫他交費取藥，然後還帶他去吃了一碗麵條。最後，小夥子又請了一輛車，親自送他到車站坐車回家。

　　肓七坐到了車上，雙手緊緊拉著對方的手舍不得放，感激的話也不會說了。忽然他想起了什麽，哆哆嗦嗦摸出錢袋，摸了張十塊錢硬要塞到人家手中。

　　“大叔，您把我當成什麽人了？”小夥子一看生氣了，硬是把錢壓了回去，“能夠幫助你，我感到很快樂！”

　　肓七眼眶一熱：“好人哪，你叫什麽名字？”

　　不論肓七怎麽問，小夥子都不肯透露他的真實姓名，臨下車時笑著說了句：“大叔，您不必知道我是誰，我是一個大學生。”

　　肓七悄悄拭了拭眼角，心裏情不自禁地大喊一聲：白半仙，我瞎子服死你了！

　　回到鎮上，肓七也顧不得先回家，一頭撞進白半仙家，衝著白半仙一豎大姆指：“高！”白半仙聽他把進城的經過說了一遍，得意洋洋，哈哈大笑：“你以為我這些年的書都白看了嗎？我給你選的是最好的日子，早一天，遲一天，結果絕對不同！”

　　過了兩個月，肓七的藥吃完了，還得再進城叫醫生開藥去。他像上次那樣找到白半仙，請他再選個好日子。

　　白半仙說道：“適合出行的日子，不是沒有，不過像上次那樣一路逢貴人的，就難了。”

　　肓七忙說：“我就是要有貴人的日子，沒有貴人，進了城寸步難行啊！”

　　白半仙這回既不掐指，也不翻書，搖搖腦袋說道：“沒有！”

　　“沒有？”肓七急了，“咋就沒有了呢？您再算算，遠一點我也能等！”白半仙仍然一動不動，莫測高深地說：“那樣的好日子，得等到明年。”

　　肓七一聽就傻了，等到明年，自己恐怕早病死了呀！他不甘心，說咋就沒有了呢？一年也就一天好日子？哪有這樣的道理？

　　白半仙敲敲桌子：“老夥計，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今年的好日子一天都沒了，你哪天出門都不好，不要說半個貴人也不會有，說不得，還要招來小人！我說不中，回來你把我的書燒了，往我嘴裏塞屎！”

　　肓七悶悶地回了家，左思右想，覺得白半仙也未免太過謹慎過頭了，一年還有這麽長，哪能沒有一個出門的好日子呢？決定冒個險，明天就進城去。

　　坐上了車，肓七踉踉蹌蹌從車頭摸到車尾，想找個座位。那曾想，座位找不到也罷了，還被人喝來喝去的：“走開，走開，這裏有人了！”“別過來！”

　　肓七當即就後悔了：瘸子啊瘸子，你算準了！可上了車，隻得硬著頭皮坐下去。

　　到了城裏，肓七剛走了幾步，“咣當”一下就撞到了電線杆上，額頭起老大一個包。他急忙伸長脖子喊道：“來人哪，來個好人哪！”喊了一陣，出沒見有誰回他的話。不得已，他又抬腿往前走，走不了幾步，突然和一個人撞到了一塊。他腿腳不好，撲通就摔在地上。撞他的那家夥連屁也不放一個，就溜之大吉了。

　　肓七顧不上爬起來，手先往懷裏一探，大吃一驚。接著雙手把全身都摸了個遍，手腳都涼了。咋的？錢袋沒了！他知道，剛才那個家夥一定是小偷，一撞的工夫就把錢袋掏走了。這一下，貴人沒遇上也罷了，反倒碰上了小人--白半仙的話果然一一應驗了。

　　肓七也不爬起來了，雙手往地上一拍，呼天搶地大哭不止，口口聲聲直罵自己：“我真渾啊，瘸子，你不是半仙，你是真神啊，我不該不聽你的話啊……”

　　這一哭一鬧，圍上來不少人，七嘴八舌，向他打聽半仙是誰？後來，來了個女人，蹲在他跟前問他咋回事。肓七一把鼻涕一把淚，把自己的遭遇一說，大夥全都明白了，紛紛破口大罵那個缺德的小偷。

　　女人是個熱心腸，勸他說：“大叔，事到如今，您也別傷心了，我帶的錢不多，這點錢你先拿著。”說著，往他手裏塞了些錢。旁邊的人一看，也爭先恐後地掏出錢包，你五塊，他十塊地捐起款來。

　　肓七手裏捏著厚厚一把票子，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突然，女人驚喜地叫起來：“大叔，這裏有一個錢袋，是不是您的？”

　　肓七接過袋子一摸，確實是自己的，再把裏麵的錢一點，分文未差。錢袋竟然去而複返，誰也沒看清是怎麽來的，不用說了，肯定是那個小偷也混在這裏，良心發現，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錢袋還給了肓七。

　　肓七驚喜交集：“那、那這些錢還給大家吧。”可誰也不肯再要回去，女人說：“大叔，你一個人怪困難的，就當是大家送給你的一點愛心，留著吧！”

　　說著，女人把他扶起來，叫了一輛車送他去醫院。接下去，女人像上次他遇到的貴人那樣，一直陪著他，為他跑前跑後，帶他去吃飯，最後送他回到了車站。

　　回到蛤蟆鎮，肓七徑直摸到白半仙家，進門就氣呼呼地嚷：“瘸子，把你的書燒了吧！屎呢？我就不塞你嘴巴了！”

　　白半仙大驚失色：“咋的？我算得不準！”

　　“我剛從城裏回來！”肓七激動地嚷道，“我要是聽你的，等到明年，哼哼……告訴你，我今天遇到的貴人比上次還多！”

　　就把這次進城的經過添油加醋說了出來，完了擦擦眼角說：“剛開始，我是遇到小人，這你算對了，可後來小人也變成了貴人……”

　　白半仙怔在椅子上，半晌作聲不得。過了好一陣，才感慨萬分地長歎一句：“瞎子，不是我算不準，而是現在的人變了呀！”

　　肓七鼻子一哼，屁話！算不準就算不準嘛，找什麽借口喲？

　　白半仙既不生氣，也不惱火，聽他的口氣，竟然還有點高興，說道：“真的變了，真的變了啊……瞎子，我跟你說實話吧，上次我給你選的日子，那不是我選的，而是國家選的。”

　　肓七一聽愣了。白半仙拍拍大腿接著說：“幾年前，你知道我去過一趟省城，像我這樣的瘸子，出門比你好不到哪兒去。可那次就是怪了，上車有人給讓座，走路有人給指路，碰到的人，個個都好像我親戚家的一樣。我當時是又高興又納悶啊，後來給親戚一說，他們才告訴我，那天正好是助殘日。也就是每年五月的第三個星期天，國家定了個日子，幫助咱們殘疾人的日子。所以我就給你選的那一天，才敢給你打包票會遇上貴人啊！可照你今天出門來看，哪天都是好日子呀，過幾天，我也進趟城逛逛去！”

　　肓七恍然大悟，什麽狗屁半仙，原來這好日子還不是國家算出來的，以後出門，看不看日子也罷！

　　（2009年發表於《故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