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鎮有個叫阿大的男人,脾氣特別火暴。一天到鎮上趕集的時候,與一個外鄉人發生爭執,隨之扭打起來,他順手拿起肉鋪上的一把剔骨刀,一刀捅去,那外鄉人當場一命嗚呼。他見殺了人,也害怕了,扔了刀撒腿就跑。
派出所接到報案,所長老馬立即組織幹警展開追捕。可惜撲到阿大家的時候,已是人去屋空,估計八成是躲到了山上。然而全鎮出動了幾百人進行搜山,搜了整整一天一夜,連人影也沒見著。看樣子,阿大已經跳出包圍圈,逃離了鎮子。
第三天,老馬和兩個幹警四處發動群眾尋找線索。在一座山腳下,有一戶遠離村子的人家,隻有一個年過半百的老漢,叫老邊。老馬給他看了阿大的照片,告訴他看見這個人千萬要報案。老邊點點頭,沒說話。
老馬他們正要轉身離開,一直沉默的老邊忽然開口說道:“老馬,明天下午你再來吧,不過你隻能一個人來,也不要穿這身衣服。”
老馬一聽,眼睛一亮,覺得他這話大有文章,忙問他為什麽。老邊咕嘟咕嘟抽著水煙筒,緩緩說道:“你要是信我的,就來。要是不信,就算了。”
老馬曾經幫助老邊解決過困難,他知道,這老頭性情有點古怪,但絕對不是個胡口亂說的人,也是個信得過的人。他估計,老邊叫他明天來,肯定會跟阿大有關係。
第二天下午,老馬按照老邊的要求,換上了便裝,一個人來到了老邊家。下了車一瞧,隻見老邊正在殺狗。見了他,老邊抬頭笑著招呼:“老馬啊,你先進屋歇著,鍋裏有茶,等我弄好這東西,咱們邊燉狗肉邊說。”
老馬一愣:“你叫我來,難道就是請我吃狗肉?”老邊嗬嗬一笑:“現在天氣涼了,正是吃狗肉的好時候。”
老馬有點生氣了,你這不是添亂麽?我現在哪還有閑心吃狗肉啊?他作勢要走,老邊頭也不抬,淡淡地拋過來一句:“你還想不想抓阿大?”
老馬嘿嘿一笑,說我就知道,你肯定有阿大的情報。老邊說:“你要想抓阿大,就得在我這吃狗肉。”
老馬耐著性子進屋坐下,看著老邊手腳利索地把狗侍弄好,劈哩啪啦一氣斬好,在屋子中間的火塘生起火,上麵吊著的一口大鐵鍋,裝了滿滿一鍋狗肉。
不一陣,鍋裏開始翻滾,狗肉味飄了出來,天也開始暗下來了。兩人圍著火塘坐下,老馬還是忍不住了,問:“老山,你有什麽話還是先說了吧,吃狗肉能吃出阿大來麽?”
老山慢吞吞先抽足了煙,說道:“老馬,你得先答應我兩件事,第一,天亮前你不能離開我家;第二,天亮前不許打電話。你要是能做到,我保證你明天能把阿大帶回去。”
老馬想了想,答應了。老邊就拿來三隻碗,在他們麵前各擺了一隻,把第三隻碗擺在兩人中間。然後,又都倒滿了酒。
老馬心中一動:“還有人來?”
老邊點點頭:“這隻碗是阿大的。”
老馬差點兒要跳起來,不敢相信地瞪著他。老邊慢悠悠地說:“老馬呀,你別緊張,你雖然一個人,可你帶有真家夥,難道還怕阿大嗎?放心吧,到時候他敢反抗,我也會幫你的。”
“你是說……”老馬驚訝極了,“阿大會來這吃狗肉?”
老邊摟著水煙筒,衝他一笑:“一會就到。”他一邊不停地抽著煙,一邊告訴老馬,他不單認識阿大,而且二十多年來,兩人還是最要好的酒肉朋友。因為他們都是一個人過日子,誰也管不了他們,兩人經常你來我往喝酒吃肉。老山家有一條老狗,就在上個月前,他們就預訂好了今天吃這條狗,沒想到還差幾天,阿大就殺人闖禍了。
老馬聽罷,更覺得不可思議了。阿大剛殺了人,躲人都躲不及,現在恐怕都逃出省了,就算還在山上,哪還有心思來赴這狗肉宴?
老邊一笑,說道:“你不認識他,這個人視狗肉如命。二十多年前,他還有一個老婆,晚上要生孩子了,他去請接生婆,到了那兒一看,人家正好在燉狗肉,他就把來的事丟一邊去。人家一叫他,他就坐上去。一直吃到天亮,他才記起自己來幹什麽的,接生婆趕去一看,老婆的屍體都涼了。”
老馬聽得目瞪口呆,想像不到世上還有這樣貪吃的人。老邊接著說,阿大雖然貪吃,其實也是個敢做敢當的人,他殺了人,也知道殺人償命的道理。他聽說阿大還沒抓到,就知道,阿大千方百計地要躲到今天,來吃了他這頓狗肉呢。所以呢,他也就照兩人說好的,在今天把狗殺了。他隻叫老馬一個人來,而且不穿警服,是希望老馬能讓阿大好好地吃完這頓狗肉,也算是盡了他這個狗肉朋友的最後情義。吃完了狗肉,阿大是主動投案呢,還是要老馬抓,他就不管了。
老馬仍然有點不敢相信,阿大真的會來赴宴麽?
兩人又靜等了一會,突然外麵響起了一個人的腳步聲。接著,門輕輕地被推開,一個人影閃了進來。老馬一看,正是從照片上見過的阿大。
老邊招手道:“來得正好,狗肉剛剛燉好,快坐下。”接著一指老馬介紹,“這是我白縣的一個老表,今天剛好撞上了。”
阿大蓬頭垢麵,身上滿是泥屑草屑。他一進屋兩眼就像餓狼一般直盯著那口鍋,鼻子不停地吸氣。聽完老邊的話,他連看也不看老馬一眼,徑直撲到火塘前,蹲著,拿起勻子,舀起滿滿一勻狗湯,迫不及待地送到嘴邊。他也不管那狗湯有多燙,啜嘴皺眼地就喝了下去。
一連喝了三勻狗湯,他才把勻子放下,深深地吸了口氣,坐了下來。咂巴咂巴嘴巴,說道:“味道還沒完全出來。”又咂巴咂巴兩下,掉頭望向老邊,“好像少了甘草。”
老邊點頭說是。阿大就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得意地一笑:“還好那天我回家,帶了一包狗料。”說罷,攤開小紙包,從中挑出幾根甘草,扔進了鍋裏。
老馬心中一陣狂跳,想不到這家夥竟然真來了。他下意識地把手伸向腰間,卻見老邊衝他擺眼色。老馬這才記起答應老邊的事,他既不能在天亮前抓阿大,也不能打電話通知增援,事到如今,隻能隨機應變了。於是暗中一咬牙,讓自己鎮定下來。
三個人開始開懷暢飲。那阿大大口吃肉,大口喝湯,吆五喝六,別提多快活,完全不像一個背負殺人命案的逃犯。
吃到夜裏十二點,酒壺見底了。阿大想都不想,抓起酒壺站起來:“我去打酒,你們等我一會啊!”
老馬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一手抓住他肩膀喊:“我去我去。”阿大扭著肩膀嚷:“你是客人,讓你打酒,成什麽話?”
老馬還想去搶酒壺,老邊也過來拉住他,衝他連打眼色:“讓他去吧,曆來都是他打酒的。”
老馬一猶豫,阿大早已經大步走出門外,一眨眼就走遠了。老邊拉著老馬,把他按回到位子上,說你就放心等著吧,他一會就回來了。
說是這樣說,老馬仍是感到後悔了。他覺得自己這麽做簡直太冒險了,或許阿大已經看穿了他的身份,借打酒的機會跑了呢?想著想著,不禁冒出一層大汗。
老邊說買酒的地方在三裏外,半個小時足夠了。老馬坐立不安,半個小時很快過去了,可阿大並沒有回來。老馬拿著手電,站在門口不停地往小路上照,始終盼不見阿大的影子出現。
老邊卻仍然穩坐釣魚台,一副悠哉遊哉的模樣,衝他笑道:“放心吧,跑不掉,我敢用人頭擔保他會回來的。”
老馬心裏急出了火,恨恨地說:“你說得輕鬆,他要是真跑了呢?”說罷,忽然看見自己衣服底下露出一截手銬,腦袋不由得轟一聲響。完了,肯定剛才不注意,讓阿大發現他藏著手銬了。
老邊也是吃了一驚,低頭想了想,沉吟道:“就算他知道你是警察,那也不用擔心,如果我猜得沒錯,他應當還回來的……”
“如果你算錯了呢?”老馬沒好氣地一聲大喝,把手一摔,掉頭衝了出去,準備去追阿大。沒想到才跑幾步,卻聽見遠遠的有腳步聲往這裏走來。
老馬喜出望外,迎上去一看,不是阿大是誰?阿大笑道:“你怎麽跑來了?等急了吧?”
老馬心想,不能再錯過機會了,就想立即進行抓捕。沒想到,阿大卻搶先說道:“警察同誌,咱們回去接著再喝。”
老馬大吃一驚,阿大果然看穿了他的身份。
兩人回到屋內,重新坐了下來。阿大神色自若,給三隻空碗倒滿了酒。老馬忍不住問:“他既然知道我是警察,怎麽又回來了?也好,這樣我算你投案自首。”
阿大大聲歎了口氣:“我本來是想趁機逃跑的。雖然我也知道,不可能跑得掉幾天,但好歹跑一天算一天吧。我已經跑到半山了,後來想想不對,又折回來,打了酒,這才回來遲了。”
老馬問他,是什麽不對?阿大說:“我還有一件東西沒吃呢!”說罷,對老邊道,“是你藏起來了吧?”
老邊嗬嗬一笑,起身拿了一件肉過來,扔進了鍋裏。阿大抄起筷子,在鍋裏東撈西撈,把剛扔下鍋的那塊肉挾起來。老馬一瞧,原來是狗鞭。
隻見阿大直瞪瞪地望著狗鞭,一邊搖頭,一邊歎氣:“唉,這東西害死人哪!我一想起還沒吃到這玩藝,這麽跑了,明天一定會後悔得跳河不可。算了,最多就是少活幾天,這麽著,我就回來了。”
老馬聽罷,禁不住一拍大腿:怪不得老邊這麽胸有成竹,原來他早料到這一著,把狗鞭藏了起來,就等於給阿大鼻子穿了個圈,線在這頭捏著,不怕他不回來啊!
(發表於2009年《故事會》)